第85章 王城
乌兹王子通汉话,听清楚斥候的话后险些栽倒在地。乌兹的使臣们单膝跪地,一手抚胸口,垂下头哭泣。
王子听到呜呜的哭声,茫然的回头看着使臣。强忍着悲痛咬着牙道:“都起来,我们亲自进城去看。”
贾赦看向斥候,斥候当即对乌兹王子道:“城中已经没有戎狄的痕迹了,看马蹄印是向南边去了。”
王子沉默的点点头,和使臣一起纵马到达城墙下。一部分城墙还艰难的立在这里,上有着兵器的划痕和干涸的血液。
倒塌的城墙下有隐约的暗红色透出来,想必是被压在下面的乌兹士兵的血液。这里很是杂乱,地上躺着的有戎狄人也有乌兹人。
因为天气回暖,他们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衣物来辨认是属于谁的尸体,一股腐臭的味道蔓延在城门口。
越往里走,乌兹人就越多,他们躺在地上,表情狰狞而痛苦。王子终于踏在乌兹的土地上,但他却只觉得愤怒。
走到居民区时,在场的所有人面色都变了。如果外面的士兵尸体只是让人愤怒,这里的惨状则是令人愤恨。
散落在地上的锄头、木锹、柴刀,横七竖八的尸体。即使他们已经面目全非,却仍然可以通过附在骨上的肌肉看出他们绝望愤怒的表情。
先是壮年男子,然后是一些年轻男孩儿,接下来是女子、老人、孩子。士兵们震惊的走在主干道上,当看到最后死亡的、在老人怀中的孩子时忽然崩溃。
他们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却可以想象到那样的惨烈。男人和女人拿着家中仅有的可以用于攻击的武器拦住凶残的军队,老人抱着孩子争取时间逃跑。
无声的寂静让人发疯,整个军队的情绪都极为紧绷。贾赦回过神,命大军暂且退出这座城市,让人带着有些疯狂的乌兹王子一起退出来。
来之前进行扩增的五十万军队悄无声息的退出这座城,他们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整个军队的氛围都发生了变化,遥遥望着戎狄南下的方向,誓死要歼灭戎狄人。谁也不知道有一天戎狄会不会踏过他们的尸体,水国会不会是下一个乌兹。
乌兹王子看上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迟钝的问贾赦:“贾大人,为什么要退出来呢?我们不走了吗?”
使臣被迫从王国被践踏的悲愤中回神,这样的王子实在是让他们害怕。贾赦面色淡漠的了一句“节哀”便没有下文。
恍惚的看着贾赦淡漠的神色,乌兹王子一言不发。周围的使臣和水泽都意识到不对劲,不敢插话惊扰。
距离稍远一点的忠勇郡王不知情况,驱马过来道:“这已经是死城了,咱们赶紧南下追戎狄才是,愣在这里做什么?”
水泽下意识看向乌兹王子,他呆呆的转向忠勇郡王道:“死...城?什么是死...城啊?”
忠勇郡王一时不敢话,他听有些人极度悲愤的情况下直接就被气死了。万一乌兹王子因为这一句话被气死了,那乌兹简直就太惨了点。
泪水开始大滴大滴的往下掉,他嘴里还在呢喃“节哀...死城...”。乌兹特有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恍惚,面无表情的呆立在原地。
泪水很快湿了他的衣襟,他的神情也越来越痛苦。乌兹王子脱力一般的跪在地上呕吐,痛苦的按住胸口。
水泽眼见乌兹王子什么都呕不出来还在呕,担心的看向贾赦。贾赦安抚的拍了拍水泽的手,道:“他这是伤心过度身体受不了了,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看向无措的使臣,贾赦问:“我让他们把戎狄的尸体挑出来焚了,乌兹人的...现在天气暖了,放着尸体不管会出人瘟,你们想怎么做?”
使臣看向王子,这样的事情他无法决定。他当然希望百姓能入土为安,但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每浪费一刻钟他们的百姓就可能被屠杀。
王子听到贾赦的话,压抑住自己呕吐的欲望,漠然的:“把戎狄人的尸体挑出来在外面焚了,把...城直接烧了吧。”
面向眼前的城,王子和使臣一起行了乌兹的最高礼节。王子开口道:“愿你们在城中安息,永不会有人扰。”
贾赦没有多,安排一万士兵到城里把戎狄人的尸体拖出来,再集中整座城里的木柴、猛火油一一撒开。
没有看向身后,大军继续向前行走。最后的士兵将火把扔在城门口的木柴堆上,火势顺着街道上的火油迅速蔓延。
水泽心里很不好受,他一时之间有些痛恨那些还在西北被俘虏的戎狄人。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心软,竟然还替那些肮脏的戎狄人考虑,把他们安排到边城。
贾赦看出水泽的不对劲,放慢自己的速度与水泽并排。忠勇郡王看了落后的贾赦一眼,继续保持原有的速度前进。
“恩侯,我是不是做错了?”水泽有些痛苦的问贾赦,“我怕他们被人排斥,选择送他们到边城;怕他们被羞辱,选择让大军围住他们圈禁,不让外人接触;我...”
贾赦心疼的看向水泽,道:“不,你是对的。我们是人,所以我们不忍心苛待战俘,不忍虐杀他们。他们只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我们为什么要和他比呢?”
看水泽还有些转不过弯,贾赦:“我们优待战俘并不是同情他们,而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有人性,即使知道他们十恶不赦但还是无法为难自己去做和他们一样的事。
如果我们出于报复虐杀他们,岂不是和他们成为一样的人了吗?我们的良知让我们选择宽容,是对他们的仁慈,更是对自己的仁慈。
刽子手杀了一辈子人,他们也知道死在自己手下的都是罪人。但即使如此他们也还是无法安心,自认为罪孽深重。你...明白吗?”
水泽犹豫着:“可就这么放过他们我不甘心,这样没有人性的东西留着就让人不放心,万一日后趁着我们虚弱...”
贾赦:“所以要让他们被同化。当初鲜卑也是这样残忍嗜血的,但现在不是跟我们几乎一模一样吗?”
水泽点点头,现在他是真的不觉得逼迫戎狄融入他们有什么不对的了。这样的民族存在一天就是天下的隐患,他理应硬起心肠。
就这样,征北军一路往南走,路过了数个如同边境那座城的死城。斥候在前方乌兹王城探查到戎狄人的痕迹,他们似乎是在这里停留。
贾赦命人在距离王城三十里处停下,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暂且安营扎寨。王城往北无半丝人眼,他们暴露的几率很。
王城虽大,却装不下将近九十万的戎狄人。而且他们越往南走,城里的死尸相比之前越来越少,应当是乌兹人有防备后南迁了。
既如此,戎狄应当分出一部分兵力南下追逐乌兹人。此时王城里的戎狄人最多该有原本的一半,也就是四十来万的样子,比他们的兵力稍少。
有心想派遣斥候进城探听情况,但竟然没有一个斥候会乌兹语的。而乌兹的使臣又都是养尊处优的主儿,他们看着也不像落难的乌兹人。
贾赦想着不能无畏的等待下去,就带着乌兹王子和一名使臣一起悄悄往前移动。乌兹王子指出几个适合隐藏观察的地方,贾赦就让他带路过去。
在距离王城前四里的地方,几人悄悄爬上土坡,借着巨石的掩藏举着千里望看过去。城门口有戎狄的士兵把守,城门口似乎没有多少人来往。
透过城门往里面看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们还是耐心的等候着。与此同时,贾赦命斥候让一队士兵沿着路途躲好,如果有什么消息能及时传过去。
过了半个时辰,使臣的胳膊已经有些麻了,放下手里的千里望看向身旁的两人。王子发泄过后情绪已经好上许多,此时面色沉稳的看着城门的方向。
突然,使臣看两人的面色都变了。急急忙忙架好千里望,往城门口大多方向看去。使臣的面色愤恨,为乌兹感到悲哀。
一个看上去有些地位的戎狄人手里牵着绳子,绳子下面是一个跪着的没穿衣服的女人。他牵着手里的“羊”从城门口经过,似乎警告了那些守门的人后就离开了。
乌兹王子又看了半晌,:“真好啊,还有人活着。”
一旁的使臣听见这句话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也不敢想象整个乌兹被人灭国会是什么场景。这一路走来的血色,他已经不敢再看了。
贾赦没有理会他们,只观察到城门口似乎是一个时辰一换岗,其他的因为看不见也无法摸清楚情况。
贾赦看今日应该是不会有别的收获了,就喊上人一起撤退。回到军营后几个将领都急的团团转,就害怕几个人出事。
待召开会议后,贾赦简单了下看到的情况,又把斥候画出的舆图铺在桌子上。乌兹王子见到舆图脸色一变,但想到他们已经是水国的附属国,还是没有话。
水泽仔细听贾赦的话,对照着舆图一一计算。几人一致决定还是先派遣斥候趁夜入城,把乌兹使臣写下的信随机交给看到的乌兹人。
不然乌兹使臣没那么好的功夫,带着他一起翻城墙容易出现问题。还是这样更保险一点,虽然这样一来斥候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但也比带个拖累好。
水泽则是计算好距离后,决定趁夜色带一队士兵抹黑查探王城周边的状况,也可以接应斥候。只要他们动作快些,完全可以在天亮之前赶回来。
贾赦乍一听到此事就想反对,但他看着水泽明亮又坚定的双眼不忍拒绝。他不是被养着的金丝雀,理应有自己做决定的自由。
况且,水泽的功夫是他手把手教导的,他相信以水泽的智慧和武艺足够把他们安全的带回来。深吸一口气,贾赦点头同意。
眼见天要黑了,水泽没有耽误时间,轻轻握了一下贾赦的手了一句“等我回来”就带着印信到左军营点兵。
其他人见已经讨论完,贾赦又不太想搭理人的样子,就识趣的离开了。他们可是知道两人伉俪情深,如今监军要去王城,贾赦担心也是正常的。
是的,监军。
这一路上水泽的表现令他们震惊,作为女儿家公主的表现不输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功都可谓是上佳,他们自然接受了这位特殊的监军。
贾赦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他走到营帐外看着南边,那是水泽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