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胡八道！叫你黑心肝！”

    一声怒喝响起，面色铁青的中年汉子举起手中的木棍恶狠狠地朝癞子身上去。

    “杀人啦！老子要死儿子了！”癞子边跑边鬼嚎。

    “老何叔，你别了！”村人抓住中年汉子的木棍，连声劝道：“再下去，癞子腿就真的断了！”

    “我就是要断他的腿！”中年汉子指着躲在村人身后偷偷看他的癞子，气得声音都抖了，“想我老何一辈子为人正直，踏实勤恳，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好吃懒做就算了，还长了副黑心肝！他老子我腿摔伤了躺床上饿得不行，让他给我热个饭。他躺床上装死！他给山上的疯子过了病，下不了床！还让我找关衍讨医药费！”

    “结果这混账半夜三更偷偷跑进厨房找吃的！我以为家里遭贼了，抄了家伙冲进去，这混账跑得比兔子还快！”中年汉子越想就越气，“作为他老子我今天就要好好教他做人！”

    “你们都让开！”

    村人面面相觑。

    那日癞子回村，一路逢人就山上的疯子不知有什么怪病，他被疯子咬了一口头痛胸闷恶心，浑身不舒服，让大伙心点。

    第二日癞子没出门，据病倒了。

    有村人去过他们家，癞子当时躺床上，脸色白得和刷墙用的白灰一样，神情呆滞，看起来病得挺厉害的。

    可听他爹老何叔这么，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关衍和顾九渊赶过去时，中年汉子扶着墙喘气，癞子躲在树后瞎喊。

    “来人救命啊！我爹要死我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

    顾九渊心里疑惑，寻声望去，待看清癞子面容，脑海里立时浮现几副画面：他和癞子差点起来，关衍和癞子理论，被关衍拦在身后的他揪住关衍腰侧的皮肉。后来关衍把他哄回山洞，拿吃的给他……

    再后来……

    关衍脱了衣衫，哄他换衣服。

    而他……

    摸了关衍一把。

    顾九渊眸光落在关衍精壮的腰身上，耳根微热。

    中年汉子有伤在身，不能奔跑。关衍忙开口把人叫住：“老何叔！”

    闻言，中年汉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关衍：“关衍你来得正好！”

    “这黑心肝的不知感恩还想反咬你一口，我今儿就把他腿断了给你赔罪！”

    癞子脸色极其难看：“爹！我才是你儿子！我就这么随口两句，你至于为了一个外人对我下狠手？”

    中年汉子怒极反笑：“外人好心给我看病，帮我接腿，对我嘘寒问暖！身为儿子的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老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我老了，病了，连口饭都没得吃还要伺候你！”

    无数谴责的目光射向癞子，癞子恼然，忽然往前一扑，趴在地上放声痛哭：“娘啊！你走的时候咋不带上我？可怜我没了娘，爹不但向着外人，还要死我！”

    “这日子没法过了！”癞子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娘啊，我下去找你算了！”

    这无赖卖惨行径让中年汉子面上青红交加。

    他气归气，可想到去世的婆娘，心里又有些愧疚，到底是他没把癞子教好。

    关衍上前对中年汉子道：“好了，老何叔，别把身子气坏了。”

    “对，你得对！气坏了还得劳烦你！”

    到底是自己的种，也不能真的把他给死。中年汉子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他冲癞子喝道：“你个混账，别在这丢人现眼，赶紧滚回家去！”

    癞子从树后探出头，瞧见站在自己老子身边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关衍，怎么看怎么觉得膈应。他哼了声：“我才不回去，回去不给你关起来！”

    完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中年汉子黑着脸怒吼：“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待癞子走远，村人才收回目光。这时候，有人注意到跟着关衍一块来的顾九渊。

    来人戴着斗笠，身量看起来是个少年人。

    这人是谁？村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少年？

    村人好奇地量顾九渊。

    因为斗笠遮住了脸，村人看不清顾九渊容貌，只觉得这少年身形清瘦挺拔如新竹，裸露在外的皮肤莹白如玉，垂在身侧的手形状优美，如最著名的匠师雕琢。少年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他珠华般耀眼的光芒。尤其斗笠下露出的半截美人尖，更让村人确定，这少年生得定不差。

    当即有好事的村人问关衍：“关衍，这少年谁啊？不是咱村的吧？”

    “这是九。”关衍顿了下，补充了句，“我堂弟。”

    “堂弟？你家还有亲戚？”

    关衍没回答，而是对顾九渊道：“我去给老何叔看下腿。”

    顾九渊抬头，对他眨了眨眼。

    因为抬头，脸露出来大半，村人齐刷刷盯着顾九渊艳丽明媚的脸庞，登时呆住，震惊得不出话来。

    手腕上忽然多了一只手，顾九渊低下头，男人扣住他的手腕。

    “进去等我。”

    关衍完就拉起他的手和中年汉子进屋。

    顾九渊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身后村人的议论声响起——

    “关衍这堂弟长得可真俊！那眉那眼比城里王家姐还要好看！”

    “关衍家早就没人了，哪来的堂弟？”

    “不是堂弟，那这少年郎是谁？”

    一个村人挠挠头，迟疑道：“你们觉不觉得这少年的身形有些眼熟？就是那个住在山洞里的疯子……”

    这话一出，之前上山围观过顾九渊的村人都面露惊疑。

    “你这么一，瞧着的确挺像的！个头差不多，身形也差不多！”

    “这、这少年不会就是那个疯子吧？”

    “天啊，那疯子又凶又哑，没想洗干净了竟……”

    中年汉子刚才也听到村人的话，这会忍不住量顾九渊。少年眉眼昳丽，美得灼人。他心里正嘀咕着关衍哪来的长得如此出众的堂弟，就见关衍正色道：“老何叔，你的腿还没愈合，不可再像今日一样奔走。”

    “唉，我晓得了。”中年汉子讪笑。

    关衍又交代了两句，便起身告辞。顾九渊跟在他身后出来，一眼就对上村人肆无忌惮的量目光。

    围观的村人他大都没见过，但有三人曾在山上嘲笑过他，其中一个瞪大眼傻愣愣地看着他的就是那日拿肉包子捉弄他的麻子脸年轻人。

    这人当时还讽刺过关衍。

    顾九渊冷冷地瞥了眼年轻人，年轻人猛然回神，脸色咻地涨得通红。

    村人问：“关衍，他就是山上的疯子吧？”

    关衍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道：“他是九，现在住我家。”

    村人又问：“这是哪家的公子流落到我们村了？”

    关衍淡淡道：“他伤了头，记不得以前的事。”

    村人皆恍然大悟，那好事之人直接问顾九渊：“公子，你真的啥都不记得了？”

    顾九渊眉眼不动，神色冷漠。

    他这副矜贵的模样让村人更加兴奋。

    “公子，不若你来我家住吧！我家屋子足够宽敞，且我家有对年纪和你相仿的儿女，正好给你作伴！”

    顾九渊没理会村人的话，径直走回关衍身旁。

    男人向来温和，可此刻抿直了唇角，沉着一张俊脸，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关衍对上他疑惑的黑眸，压低声音问：“他的都是真的，你……想去吗？”

    顾九渊摇摇头，不明白关衍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那个人又他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去别人家？

    关衍嘴唇动了动，最后道：“我可以照顾好你。”

    对上他认真的眼眸，顾九渊微微弯了下眼。

    “公子，上我家看看去呗！”村人还在劝。

    “回去了。”关衍低声道。

    顾九渊轻扯他衣角。

    “公子你怎么不话呀？”村人谄媚地笑了下，朝顾九渊走过来，“我家婆娘做饭可好吃了！你来我家保准每天……”

    关衍断村人：“他在我那住得挺好的。”

    “你家那破房子怎么住得了人！”村人讨好地对顾九渊，“我家房子刚建好不久，住着才舒服！公子你……”

    顾九渊不耐烦这人哔哔叨叨个不停，看关衍已经握住自己手腕，干脆拉着关衍走了。

    “唉，公子！”

    村人还想劝，那麻子脸年轻人突然道：“他是个哑巴。”

    “啥？是个哑巴？”村人难以置信地叫道，随后露出一副白瞎了这幅好相貌的惋惜模样。

    顾九渊不知道村人怎么议论他，也不在乎村人如何看他，他看着地上两人连在一块的影子，黑眸中流露出的信任依赖浓烈而执着。

    ……管他新房子还是破房子，他只想待在有关衍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