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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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被薛晏清轻轻扫过一眼, 那眸中清冷之意,使她平白膝盖一软。

    太后注意到他的动作,不满道:“怎么?你还怪人家告诉我了?”

    “是哀家逼问的, 这女孩儿才!”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人:“若是哀家不问,你们岂不是要瞒到哀家入土?”

    虞莞与薛晏清自知理亏,垂头不语。

    眼前的太后娘娘与同陈贵妃对峙之时判若两人。生气亦不是真的生气,她又变回了康宁宫中性子和软、喜爱谈笑的老太太。

    虞莞心下稍稍宽慰。

    满门血仇。

    她几乎能想象到,过去的数十年间, 这一根尖刺是如何生长在太后心尖的肉里。

    幸亏太后心智□□, 性情绝非常人可比。

    在不能为家族平反的日子里, 她依旧把非亲生的熙和帝抚养成人,不曾怨怪、迁怒。

    只可惜……养大的孩子是个白眼狼。

    宁可为先皇矫饰罪过, 也不愿为太后洗冤、让她称心。

    若是薛晏清能够践祚……卫氏,是不是就能平反呢?

    太后见虞莞竟然被自己训斥还敢走神,忍不住想敲一敲她的脑瓜。

    五人之中, 不知虞莞与薛晏清尚未圆房的只有拾翠与含舒嬷嬷。

    含舒性子恬静沉稳, 不曾出声。

    而拾翠则一脸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不可能!”

    太后看了眼她, 虽没这丫头夸张, 自己初初知晓时也是这般心情。

    万寿开宴之前, 她还与宫妃们畅聊这对夫妻几时能抱孩子。

    怎么转头就迎来这晴天霹雳?

    逆料,拾翠接着出的话更加石破天惊:

    “殿下与姐分明时常睡在一处……怎会……”

    杜若女官与太后娘娘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她与白茱眼睁睁看着两人时常歇在一处,怎会什么都没发生呢?

    听了这话人人皆有些吃惊, 太后更是难以置信。

    不应该啊,皇帝这个风流成性的, 怎会生出了个柳下惠的儿子?

    虞莞早在太后质问起房事起,就不敢扭头,生怕与身旁的男子目光相触。

    在长辈面前畅谈敦伦之事, 于她而言还是太过羞耻。

    拾翠震惊之下一时失言,连忙捂住嘴,但是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仍有星星点点的惊愕。

    虞莞狠狠瞪了拾翠一眼。

    拾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薛晏清他……么?

    越听越像是姐对房事心生不满、借丫鬟之口向太后吐露苦水。

    她把头偏向另一侧、越发不敢看薛晏清的脸色。

    男子不能人道、女子失去贞洁,皆是难以启齿的污点。拾翠一个失言,这等黑锅就险些要扣在薛晏清头上!

    要是太后果真误会了薛晏清有隐疾……

    虞莞光是想了想,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是她有意无意的回避,才致使圆房一直不成。

    又怎能令拾翠胡乱攀指,把黑锅一股脑扣在别人身上?

    “回禀太后,是我之过。”她。

    逆料,另一道凛冽之声从身边传来:“是我之过。”

    两人声音竟凌空交叠在一处。

    虞莞忍不住讶然回视,就见薛晏清也回望过来。

    四目相对之时,她心神芜杂,乍然失了言语。

    咦?

    太后到底多活了几十年,一眼就瞧出这对夫妻之间仿佛另有隐情。

    不圆房……倒不像感情失和之故。

    于是她干脆板起脸来,佯怒道:“你们两个可真是,嘴里还有没有句真话了?当着哀家的面还敢一起撒谎欺瞒!”

    “哀家要一个个问,含舒。”

    “奴婢在。”

    “你守着门,莫要让其他人接近。虞莞,你先进来,哀家要先问你。”

    虞莞硬着头皮,随着太后的背影走进了太医署的病房中。

    她心中已经定主意,若是太后质问起来,就把一切如实相告。

    万不可让其他人为她的任性负责。

    含舒嬷嬷闭紧了病房的门,只有阳光才能曲折地探进来窥视着。

    昏黄的房间中,不知是否是虞莞的错觉,太后的神情好似比当时柔和了稍些。

    “哀家再问你一遍,入宫以来,不算那些魑魅魍魉,单就长信宫中可有人给你委屈?”

    虞莞愣了一下,太后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她稍一思索就作答道:“不曾。”

    何止没受委屈,薛晏清甚至极少给她一点儿不顺心,反而事事周到地照料。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见她回答得坚定,不似作伪,心放了下来。

    她一反之前的怒态,反而笑道:“阿莞,哀家可以这么叫你么?”

    虞莞道:“自是可以的。”

    太后欣慰地点头:“晏清这孩子呢,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生母离得早,临走时嘱托哀家帮忙照顾他。虽然与他并无血缘,但是哀家心中他就是亲孙子。”

    虞莞认真地听着,一时不知道太后这话何意。

    “而你呢,又是哀家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太后完这句话,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手心手背都是哀家的肉。当时在春日宴上,哀家本想把你们指成一对,相互体贴。不想竟然好心办成了坏事。”

    她眉头微蹙,仿佛十分懊恼的模样。

    虞莞这才明白过来。她坐到太后的身侧,迟疑了一下,把手轻轻地搭在老太太的背上,为她顺气。

    “我……”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先前与薛晏清貌合神离,已经让眼前的老太太有些失望,她自认理亏。

    但是,一夕之间与他变成恩爱佳偶,她也做不到。

    太后更深地叹息一声:“若是百年之后哀家不在了,你们夫妻若是还不能相互扶持,哀家可怎么走得安心呢?”

    她眸中担忧之情真切,这样一双浑浊的却慈爱的眼朝虞莞望过来,即使知道太后在使苦肉计,虞莞不是铁石心肠,也难以拒绝。

    她低着头声道:“虞莞明白了。”

    虞莞跨出门时薛晏清恰好进来。两人错身之时,她闻到那熟悉的甘松薄荷香,忍不住抬头瞧了薛晏清一眼。

    他刀刻般的下巴微微抿起,眼神是一贯的古井无波。

    不知道太后会跟他些什么?

    她突然控制不住地想,若是太后突然劝明白了他,薛晏清突然殷勤备至地对待自己……

    虞莞忍不住了个哆嗦。

    恕她实在无法把任何与谄媚有关的表情安在薛晏清脸上。

    与方才的舒缓真切陡然不同,薛晏清一进来就感觉到,这多半是一场鸿门宴。

    太后坐在榻上,抱着臂笑望着他。

    那笑……句大逆不道的话,实在不怀什么好意。

    “坐罢,晏清。”

    薛晏清微微颔首,坐在榻上的木椅子上,与太后相望。

    待薛晏清坐稳了,她问道:“晏清,哀家且问你,你可要如实告诉皇祖母。”

    “你是不是,有些中意于阿莞?”

    薛晏清陡然怔住。

    太后一错不错地瞧着他的脸,不错过上面任何一丝神情闪动:“你可要老实回答。”

    清俊的男子微微垂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良久,终于挤出一句滞涩之语:“……是。”

    与方才对峙时的铿锵有力判若两人。

    太后一瞬间笑开了花。

    她就,晏清既然甘愿帮阿莞背了那黑锅,又怎是对她无意?

    薛晏清出那句话后,一时更为怔然。

    仿佛袒露了遮掩许久的内心一角,有些惶惑,又有些透出水面呼气般的轻松。

    他从前从未想过妻子当是何种模样,只牢记母妃生前教导:“不可怠慢、不可轻忽。”

    他亦是这般对待虞莞的。

    春日宴后与虞莞匆匆一面,他想,既然此女本不愿嫁进宫闱,却被一纸婚书困住。那他就远远地敬着她,如此就好。

    直到她把自己心中妻子的轮廓一笔笔添满,逐渐变成她的模样。

    太后奇道:“你既然中意于她,又为何不袒露心迹?”

    薛晏清有些局促,他极不习惯与长辈谈及自己,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然而看着太后的谆谆眼神,他直言道:“恐怕会唐突于她。”

    “阿莞是你妻子,又不是什么云英未嫁的姑娘。”太后皱眉:“哪天下雨了,你俩避雨都得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越越恨铁不成钢:“若是你一直想当君子,岂不是拖到三四十岁了还要和阿莞做对假鸳鸯?”

    薛晏清不语。

    每每虞莞撩拨而不自知,他皆会被扰乱心神,如投石入水,荡起粼粼波澜。

    也许那些时刻……他并不是真的想当君子。

    太后见到薛晏清神色有异,满意地笑了笑。

    随即,她心生一计。

    虞莞出门之后,就把拾翠拉在一边准备训话。

    拾翠一看她那板起的脸色,就哭丧起来:“姐,我错话了,你惩罚我吧!”

    虞莞睨她,真以为自己看不出来这是以退为进?

    “那好罢,你就跟在白芍身边,跟她好好学学。”她凉悠悠开口。

    言多必失的道理屡试不爽。上辈子她与拾翠也是步步勤谨,才在宫中站稳了脚跟。

    逆料,这一世的变化堪称翻天覆地,拾翠没经过什么风浪,还是像闺中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一般。

    如此下去,必酿大祸。

    “待会儿你自向殿下请罪去。”

    拾翠神色委顿,点了点头。

    这厢主仆不过了几句话,太医署的门就突然被推开。

    薛晏清先跨出半步,修长的手臂伸展开来,让太后能稳稳地扶着。

    太后的神色与方才截然不同,眼角眉梢之间竟然透露出淡淡的喜色。

    虞莞心下一紧,不知方才薛晏清与太后了什么,能让她老人家这般开心。

    随即,太后笑眯眯地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哀家把含舒送到长信宫去,好帮衬着你们夫妻过日子,如何?”

    虞莞一时愕然,她飞快地觑了薛晏清一眼,却发现对方眼中也满是讶异之色。

    “帮衬夫妻过日子”显然只是婉称,太后这是铁了心地要把她与薛晏清凑成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