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杀机
话到一半儿, 虞莞才回过神来。
她暗自警醒自己: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到薛晏清面前就爱胡思乱想。光想着也就罢了,还把话头带了出来。
“是含舒嬷嬷命令我来的”, 纵使她与薛晏清是对假鸳鸯,出来也实在寒碜人了些。
她改口道:“是有事同殿下相商,方才含舒嬷嬷来报到,这才耽搁了片刻。”
再,自己本意就是要找薛晏清的, 没有半点不情愿。
……只是被含舒嬷嬷那么一催, 就有些变了味道。
虞莞感到薛晏清星点般的眸子在自己脸上逡巡了一圈。
她不解何意, 也没有再开口。
薛晏清不置可否。不过两句话的工夫,心情从谷底宕起、云端落下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近来宫中人人苦夏, 御膳房出了几道新吃食,你不妨也尝尝。”他换了个话题。
闻言,虞莞生出几分期待来。
这话的意思是, 薛晏清已经吃过了, 觉得不错就送来给她也尝尝?
投桃报李, 她忍不住多夸奖了薛晏清几句:“殿下果然善解人意。”
看出了自己好口腹之欲, 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一道分享。
即使不做夫妻, 与薛晏清这般的人相处也舒畅异常。
她却有所不知的是,年年的夏天都是一样的酷暑难当。
怎么偏偏是今天,御膳房突然献起殷勤, 做了几道新菜?
无非是……他投其所好,再安上个膳房的名头。
这些薛晏清自不会宣之于口, 他只是把宫女们端上来的菜式推到了虞莞面前。
“殿下不吃么?”
“我已用过。”只是听虞莞唤他,才辗转来一趟花厅。
虞莞顿时生出些许局促之意。
青釉色的瓷盘在宫人手中滞了片刻,她接过的动作略有些迟疑。
原本, 她已经习惯了与薛晏清一道用膳,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但这与在薛晏清的目光之下吃独食截然不同。
她思索片刻,把一道新呈上来的冰碗推向对面,直言道:“我一个人吃,怪不好意思的。”
“再,殿下顶着烈阳奔波而来,吃个冰碗消消暑也好。”
薛晏清推拒的手伸出一半,听了后半段话,又把那凉冰冰的瓷碗接到手中。
湃过冰的薛荔粉晶莹剔透、碧绿的葡萄肉捣碎了汁水又加了些饴糖调味,青翠欲滴的薄荷叶点缀在其间,增加了些许清凉气息。
虞莞好奇地看着那瓷碗,这就是宫中的新品么?
如此晶莹透明的东西,她以前从未见过。
“此为何物?”
“荔粉。”为了避国姓的讳,民间只叫它后面两个字。
“此物生于极南之地,是贡品。京城间也少见。”薛晏清解释道。
虞莞恍然:“怪不得不曾见过,我还从未出过都城呢。”不由得慨叹了一句。
她的自然是两辈子。上一世虽在宫外生活过二年有余,可是也只是在京中长平街一带。
不过那三年间虽然清苦,却与闺中、宫内况味截然相异。
她初初重生归来时的念想,也不过是寻一间宅子与拾翠两个人大隐于世、怡然自得,远离是非风波。
如今虽然不用为稻粱奔忙,也难免有些遗憾。
薛晏清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艳羡之意,他探问道:“夫人可是想出城?”
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
只不过现下变数太多,不好先宣之于口。
虞莞摇了摇头:“不用出城,殿下能许我多出宫走走就好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出城之时又引发了什么风波,反是不美。
薛晏清看向她的眼中带着疑惑:“出宫的腰牌一直在兀君处,你若是有意自取便是。”
言下之意,他从未不许她出宫。
虞莞的眼神愣了片刻,巨大的惊喜砸在她头上,一时有些缓神不过来。
“真的么?”她柔软的身躯忍不住微微前倾,再三确认道。
仿佛被那种喜悦与忐忑交织的情绪感染一般,薛晏清的寒星般的眸里忍不住盛了点浅淡笑意,星星点点地闪着光。
他微微点头:“自是真的。”
虞莞喜不自矜,高兴得多吃了一个冰碗。
原来是她想岔了,以为薛晏清上次带她出宫只是为表致歉的特例。
她还在苦等着下一次良机,不想,薛晏清竟然宽宏至此。
心满意足地得到了保证,她起正事时就少了几分踌躇。
——在出宫面前,献殷勤的宫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晏清听她把见闻叙述了一遍,沉吟了片刻。
阖宫皆知陈贵妃落难一事,他并不意外。
甚至,其中有些是偏心长信宫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陈贵妃的卸钗请罪就像一只落下一半的靴子,人人都在观望另一只何时落地,才好把捧高踩低的脚狠狠踏上去。
他没有立刻表态,反问道:“夫人当以为如何?”
自上次起,他发觉了虞莞不是以夫为天的性格,相反,她对宫中的风声极为敏锐。
眼下她拿来问自己,只怕心中也有了计较。
虞莞的口吻带上了几分慎重。不知为何,她收到薛晏清的探问之后,反而更存了一份想在薛晏清面前展露自己的心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凝视着手中冰碗,眼前依次闪过尧夏阁中血色的片影。
那些宫妃同样也亲眼目睹了,却不顾她卫氏血脉的尴尬身份,前来示好。
她们莫非不怕皇帝心生反感么?
虞莞缓缓摇头:“或许这些人与陈贵妃有旧怨,想借我们的力踩她一脚;又或者是想借长信宫攀交上太后。”
但是长信宫却不能接下这橄榄枝。
她想起临走前熙和帝那双酝酿着血色的瞳孔。
此人坐了十年的龙椅,就在帝王心术中浸润了十年。
“只是后宫纷争,皇上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与前朝相携涉及储位,他恐怕不会就此善了。”虞莞缓缓出自己的猜测。
所以,不论黜落陈贵妃会搅起怎样的风波,她与薛晏清都不能插手。
否则,会迎来帝王的彻底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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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阳宫。
此时仍是□□,里外的宫女却屏声敛气,不敢大声话,唯恐惊动了什么人似的。
她们一静下来,寝殿中传出的动静就格外清晰。
柳舒圆的外衫褪在床角,里衫半敛着,露出半片洁白肌肤。
她轻轻拍着胸口,坐在床边微微喘着气。眉梢染了些春意余韵,显然是春风一度之后的模样。
“怎么累成这样?”她脚一蹬,踹向身边的男人。
薛元清正趴着,猛地被一踹,差点头摔向地上。他借着床柱稳住身形后,吼道:“你疯了?”
“我看你才疯了。”柳舒圆悠悠道:“不为母妃求情,还白日宣/淫,你猜御史会参你几本?”
“御史怎么会知道宫中之事?”
“哦,那我修书一封给叔,保准第二天御史全知道了。”
薛元清咬牙,明明柳家已经彻底倒向自己身后,这个女人却还是一有机会就跟他别苗头。
“你懂什么?我这是围魏救赵!”他恼羞成怒地吼道。
母妃所图甚大,万寿宴上一系列事端如列缺般炸开,使人半点反应不得。
明眼人皆能看出来,陈贵妃这一系列的谋划皆是为了儿子。若是事成,好处最大的不是稳居贵妃位的她,而是与薛晏清不分轩轾的皇长子。
正因如此,薛元清在陈贵妃谢罪时才更应该有所担当。
按孝道讲,不陪着母亲一起跪罪,起码也要向皇帝上书一封,表达对母亲失足的悔恨、并且表示甘愿替母受难。如此才好歹算个孝子。
问题偏偏出在这里。
他对陈贵妃的谋划中并非全然不知情。不仅知晓,他甚至还让手底下几个官员暗中开了便宜之门。这一点,母子俩心照不宣。
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去请罪,惹得皇父生了疑心,连他一起查……
每每想到这一点,薛元清就背后一冷,悚然而惊。别去太和殿了,连平日在宫中碰到皇父他都不敢直视,恨不能绕道而行、远远避开。
薛元清眼底那点心虚与后怕哪里逃得过柳舒圆的眼睛?
她眉峰微散,勾成一个讥诮的弧度:“围魏救赵,就是让我帮你生个孩子?”
薛元清冷着脸不话,显然是默认了。
皇父曾经在早朝上许诺过“先齐家再封王”的理论,他还没忘记呢。若是先生了皇长孙,赶在薛晏清前出宫开府,他就能有自己的班底,不必一言一行活在老皇帝的眼皮子下。
有了王位和圣孙,若是能早日上位……也好把母妃解救接出来,一齐享福。
他睨了眼柳舒圆的肚子,心道,或许明日该去拜一拜送子观音。
柳舒圆察觉了那隐含渴盼的目光扫在自己肚子上,一时之间,竟是荒诞感竟比怒意更多。
就是这般没担当的男子,只想着借母亲的好处,临事缩头连替母戴罪也不敢。把翻身的指望都寄托在妻子的肚皮上。
这么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怎敢想象他未来当上皇帝。
她与陈贵妃有过不的龃龉,现在却仍忍不住替她叹息一声。
若是当时自己嫁的皇子是薛晏清,何至于这般光景。
这念头只浮现了一瞬,就被按捺下去。柳家现在已经捆在薛元清身后,现在跳船自救为时已晚。
单凭能力,薛元清争不过薛晏清已是定局。那如果,把那个有能力一争之人杀了呢……
柳舒圆微微阖上眼睛,不让身旁之人看见她眸底的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