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有陆岐(一)
房顶上飞速掠过红、白、黑几道光影,待有心人抬头望时,却只能看到碧蓝的天空和几朵随风漂泊的云。
印儿和千晛戴着斗笠站在人群后面,刚好能看到前面发生的事情。鸡老板挤着推着要站到前排去,被官兵一吼,又像个老实巴交的商人,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几步。狗妹三人踮着脚站了半天,最后气鼓鼓地坐到地上:"怎么一个个都长这么高!"
"闻到你们陆岐哥哥的味道了吗?"印儿望了眼人群,"我估摸着他应该在这些人当中。"
弯月仰着头,想起陆岐,摇头:"印姐姐,陆岐哥哥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不想让我们闻到,我们就闻不到。"
"还是盯着点。"印儿扶了扶帽檐,无奈地道。
她当初探陆岐灵力,见对方毫无异状,便以为是个有兽缘的普通人,现在看来,可没那么简单。能操作伥鬼为其所用的,只有百兽之王的虎族。她之前就觉得陆岐这个名字耳熟,现在想来,估计是因为那四大妖王之一的神兽陆吾也姓陆。既同姓,那八九不离十,是有某种关联的。
但是即使如此,陆岐,也不见得是站在她们对立面的人。
印儿收回猜度的心思,重新盯着前面的女人--城主夫人,这才是她们此行的重要人物。
醉花楼里传出姑娘们受惊的叫喊声,引得青娘皱起眉来,甩手踏进门槛,中气十足地冲楼上喊道:"当兵的,你们搜东西就搜东西,手脚给我放轻点,别把我们姑娘吓到了!"
"你!"冯将军怒瞪双眼,正欲拔剑,被夫人弯着眉眼一瞧,收剑回鞘,凶神恶煞地瞥了青娘一眼。
夫人像个看戏的一般,安静地站在原地。
公子倒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切地等候着里面的官兵出来,他自然是希望里面能找到些不干净的玩意,这样便能免去一些责罚。
百姓们交头接耳,神色凝重,大雁城已经出了不少妖邪之事,可不能再出什么别的乱子。
"报!"一排官兵捧着一个檀木盒子从醉花楼里列队跑出来,众人见盒子都惊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公子抓着身边的仆从,害怕地道:"嫂嫂,你看,我刚刚就醉花楼有不干净的东西。"
冯山哼了声,看了这变卦如变脸的公子一眼,面上冷笑:"醉花楼虽无命案,可真无邪祟之物?"
青娘扯着嘴角:"醉花楼真是无辜。"
冯山看着那叫青娘的女人抓着门檐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更深,转身禀报:"回夫人,发现一可疑的檀木盒子,容臣开盒验物。"
夫人犹豫了片刻,点头。身后的侍女立即护着她往后退了半步。
印儿瞧着官兵上前护住百姓,既觉这冯山还算值得称道,又觉这冯山有些愚蠢,忍不住声笑道:"你瞧见了吗?青娘那表情明显是装的,她显然不惧怕对方开这盒子。"
"没准盒子里的东西就是故意给谁准备的呢。"
"何意?"千晛看着印儿一脸坏笑,实在不懂狐狸这种动物的思考逻辑。
印儿挑眉:"千晛姐姐,你且看着就是。"
冯山将盒子置于地面,抽出长剑,眼神阴沉地盯着盒子,只听得他挥剑朝盒子砍去的刹那,有女子娇声喊道,"将军,不要啊!"
冯山笑了声,手握利剑,在一片木屑灰尘腾飞中,将那盒子一劈两半。
"啊!将军!"百姓瞬间捂着嘴震惊地喊起来。
官兵个个面面相觑,手执长矛,"这,这。"
姑娘们捏着帕子,红着脸"哎呀"一声,堪堪关上楼窗。
公子瞪着地面上的东西,愣了半天,最后怒道:"冯将军!"
冯山挥手扫开眼前飞起的灰尘,正欲再出手,见众人异色,慌忙定睛一看,刹那间面色铁青,双手颤抖,一个健步持剑直指青娘:"你敢耍我!"
"冯将军啊,可使不得。"身旁的侍女闻声立即弯腰将地上绣着"冯山将军"四字的红肚兜捡起来,呈到夫人面前。夫人瞧着红肚兜,掩唇笑起来,"众所周知,我们冯将军不好女色,兴许这只是某位姑娘常倚窗前,爱慕将军的飒爽英姿罢了。只是,"夫人蹙着眉尖,"要是手帕就好了,没准将军马过,落花有意,刚好落入君怀呢。"
"夫人!"冯山大怒,却万般奈何不得。
捧着盒子出来的兵瑟瑟发抖,幸亏夫人东引怒火,不然他准被问罪,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将军,开个玩笑罢了,"夫人走到将军跟前,面容严肃:"我大雁城的将军,戍守边界保家卫国,外御犯我族人者,内压贼臣霍乱之心,护我大雁百姓周全,岂可受儿女私情束缚。"
"所以,将军,剑不是用来指向这些需要你保护的百姓的。"夫人按下将军手上的剑,淡淡开口。
冯山被眼前这一双薄凉的琉璃色眸子盯着,心中一沉,后退半步,低头抱拳,哑声道:"臣受教。"
"既是无事,便散了吧。"夫人瞥了眼公子,笑道,"琰儿,记得和冯将军一块儿回去领罚。"
"这是什么事,竟然这么大动干戈,本城主是不是来得迟了些?"
印儿正笑得开心,闻声立刻警觉起来。不远处,一辆四角挂着银铃铛的马车停下来,马车里的男人一身紫袍,翩翩然从马车里走下来。他踏着步子往前走,每走一步都逼得人止不住后退一步。
正是那日的蟒袍城主!然而,这并不是令她感到最害怕的,她捏着拳头,紧盯着后面下来的握着拂尘的青袍道人。她记仇得很,当时集市出手相救中,她可是被这道人逼得将赤焰撤回掌中。
"参见城主大人!"众人齐齐喊道。
城主一身紫袍,显得眉间贵气十足:"都免礼吧。"他扫了一眼地面破碎的木盒子和剑痕,不由得皱起眉来,走向夫人,笑道,"夫人,你这是在令冯将军做什么?怎么琰儿也在这儿?"
"夫君,你怎么过来了?"夫人听见白幸烽的声音,面上本笑靥如花,然而,当她看到白幸烽身后拿着拂尘的道长时,却微不可闻地皱起眉来。
城中百姓方才惊恐一除,此时便热闹起来,夫人和城主一同出现,那真是头一次。不过当他们看到那不苟言笑、面容苍老的道长时,立即板着脸悉悉索索起来--
"这不是前几日在集市降服僵尸的道长吗?他怎么也来了?"
"哎!我那日可是亲眼瞧见,这位道长厉害着呢!"
…………
印儿听着这群人的交头接耳,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
千晛伸手握住对方的拳头,朝她摇头。她的手心很凉,对方的手背很热,蝉鸣的夏季里,天干物燥,急不得。
印儿的心跳倏忽停驻。她重新偏头去看千晛,然而那人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波澜不惊地平视前方。
她不由得失笑,她看起来有这么冲动暴躁吗?
"夫君,你不是公务繁忙,怎么来了此处?"夫人在站到城主身边时,阴沉着眸子瞥了眼身后的青袍道人。
青袍道人自觉地退后一步,恭敬有礼:"夫人好。"
"阿迎都有空来,本城主自然是有空来的。"不知道白幸烽有没有瞧见,只见他双眸含笑,更显出一派"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味道来。不过,他并未牵起夫人伸出的手,反倒回身,负手而立,望着冯山,神色威严,"冯将军,你不好好守着城门,擅调军队来此风花雪月场所,所为何事啊?"
冯山瞥了眼缩在一旁不敢吭声的公子,真觉得自己今日出门踩了狗屎,公子再无理取闹,作为城主大人的堂弟,都不会受到过多苛责。他就不一样了,方才夫人是惩于他,现下倒霉又遇到城主,只怕没那么轻松能将此"可大可"的事兜过去:"回禀城主大人,公子醉花楼有命案,微臣兼统城南治安,便率兵前来。未料公子口中的死人,现下活得好好的站于此处。公子便言有妖,臣正准备仔细搜查一番,夫人便来了。后经夫人下令后,臣派人仔细搜查,未见有妖邪作祟之物。现下正欲归兵。"
"啊,不是我,不是我,"缩在一旁的公子见责任又往他身上去了,立即出声道,"哥哥,是吕侯爷今早一直跟我,有妖怪有妖怪,我心中害怕,又念及城中近况,才让冯将军过来的。现在看来,应该是我们喝酒喝糊涂,看错了,造成一场误会,还请哥哥赎罪。"
公子梗着脖子望向夫人,似乎在找她求情。
"琰儿并非出于有意,夫君不妨饶他这一次,"夫人开口笑道,"方才已仔细搜查,毫无妖物,想必琰儿和城中百姓们都已安心。现下,还是让冯将军撤军,莫坏了这醉花楼的生意。"
"夫人,"白幸烽耷下眼角,颇有些无奈,"行,既然夫人已将此事妥善处理,那冯山,你便率军回防吧。这入夜了,还得加强警惕。"
他转头又望着城中众干百姓,抬手道:"诸位,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家。城中妖孽作祟,虽不日便可清除,但现下,大家还是心着点。"
"弯月,有疑问。"印儿听着城中百姓感谢城主,忽然皱眉道,"这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这些百姓不见闹事的?这有些不正常啊。"
鸡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后面,压低声音道:"什么不正常,再正常不过,你以为死的那些姑娘都是什么人?都是家里一穷二白的人家。你知道城主除了安葬她们,还给了什么吗?"
印儿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难不成是银子?"
鸡老板叹了声:"可不就是银子。按人头计算,每人十两,死去的女子家里面,都是有儿子的,那至少也是每家三十两。三十两,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地生活三年了。"
"所以他们才不闹啊,你们上次入城,城门口也没什么不守规矩的人吧。"鸡老板道。
"可是,陈员外的女儿,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姐啊。"印儿皱着眉道。
"所以,她是个例外。"千晛跟着人群后退,沉声道,"纸笺,集市。"
印儿愣了片刻,瞬间明白过来,她抬头道:"如果是真的,那现在,岂不是很异常?"
千晛盯着前面的一群人:"也许。"
印儿暗道不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冯山骑在马上,正欲率军回防,突然听见醉花楼内一声惨叫,他抬头一望,瞬间踏马腾空而起,将从破窗处坠落的姑娘接于怀中。
"将军!救命啊,玉安姐姐,在咬人!"
青娘听着楼上接二连三的叫喊声,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