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山襄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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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 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时, 千晛便醒了。她的神情并不太好看, 尤其是在看到满地的红绳和碎纸屑时。脑子里蹿过的乱七八糟的画面使得她的眉头锁成烦躁的"川"字形,她望着盖在身上的踏花被子, 又盯着方木桌上的竹筒子出神半天,才终于服自己,昨晚上的不是梦。

    "千晛姐姐, 你醒没有啊?"门外, 印儿戴着一顶白色的羊绒帽,端着盛满清水的木盆声敲门。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苍白得有些不正常。当然最不正常地,自然是她头上戴的帽子。毕竟,现在是盛夏。

    千晛听到印儿的声音, 心里慌了一下。听到对方又轻轻敲了下门, 她才掀开被子走下床,揉着脑袋, 一副十分不清醒的模样。

    "千晛姐,"印儿正欲叩最后一下, 门便开了。

    门内的人赤着脚, 除了有一点头疼的样子, 仍旧一副清冷孤傲, 不与旁人亲近的模样。她侧开身子, 让印儿进来, 不轻不缓地了声"谢谢"。

    印儿挑着眉了声"客气", 便把木盆子放在架子上,顺便帮人把其他洗漱工具准备好。她的目光自然是全程都在量眼前这个人的,不过等到对方用清水扑面时,她才装作不经意地淡淡开口道:"千晛姐姐,你昨天晚上喝了我的莲露,感觉如何。"

    对方的动作并没有半点僵硬,反而不徐不疾地擦完脸和手,才转过眸子来看她:"谢谢,很好喝。"

    她话时嘴角边上带着惯常的微笑,感恩又疏离。

    像什么也不记得,除了喝了那盏莲露。

    这倒挺好,印儿松了一口气,转头便难受地了个喷嚏。

    "你生病了?"观物细致如千晛自是看到了那一顶别具一格的帽子,她知道自己昨晚上做错了事,却不知道睡着后发生了什么,听印儿连了三个喷嚏,今日早又不在房内,难不成这只狐狸昨晚上露宿船头。

    印儿摆手摇头:"没有,我哪儿能生病呢,我又不是凡人。"

    话音一落,又是一个喷嚏声。

    千晛的眉头沉下来。

    印儿病了,作为一只尊贵优雅会通天之术的天狐,居然因为吹了一晚上的凉风,病了。

    她裹着被子坐在贵妃塌上,被船上众人轮流探望时,仍不愿相信该事实。

    船长急急忙忙跑来看她,一声一个"贵人啊,对不住对不住",印儿听得头都大了。

    船长吩咐火长在最近的码头靠岸,印儿死活不愿意,生了人间的病就算了,还要让人间的大夫医治,这像什么话。

    不过,为什么人间的疾病用灵力治不好呢?印儿百思不得其解,末了得出结论,她这样的神兽,应当要东极青华大帝来医。

    可为什么人间疾病能攻击神兽?

    千晛听着这人的碎碎念,心里深深叹气。她有些愧疚,可能是因为她,印儿才病的。

    而且病得不轻,糊里糊涂的。

    船上烧饭的伙计都是男子,糙得很,口味也偏重,加上船上经常以干粮为主,实在不适合生病的人。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千晛想起狗妹三人和老板娘准备饭菜时的模样,又耐心询问了船上烧饭的伙计,准备给印儿煮些清淡的吃食。

    烧饭的伙计告诉她,这是泥灶台,这是铁锅,这是锅铲,这是木柴,这是火折子。缸里有米,壶里有水,船上淡水少,莫浪费了。

    千晛按着吩咐把米洗干净,倒进锅里,又加了些许水后,方才盖上锅盖。她看着木柴,心里想,既是生火,何须用火折子。

    于是一把火点燃了灶坑里的木柴,也点糊了一锅的米。

    万幸的是,灶房没点着。

    千晛第一次对人间万物有了敬畏之心,六界之中,神界最盛,人界最弱,神界却不能教人界臣服于它,看来是有道理的。

    第二次,千晛便长了记性,在做饭前像模像样地将头发用钗子绾起,省得添乱。

    她将米浸泡在清水里,在手掌间搓洗了很多遍,仔仔细细地将一些稻谷渣子挑出来,才重新开始熬粥。

    千晛坐在灶门口盯着锅,生怕里面的又糊了,她的红色裙摆落在地上,沾了一层灰,也半点不介意,仿佛没瞧见似的,心里眼里只有那一锅白米粥。

    这一下倒比之前好太多,虽然火还是控制得不太好,以至于水有点少,但至少算得上一钵粥了。

    想着印儿平时吃那么多东西,这只够盛两碗的粥似乎有些少,千晛便喊来伙计,又问他船上还有别的清淡点的菜吗。伙计明日才会在江州停,进行补给。千晛便趁机要他寻个人间生病时该吃什么的食单。

    伙计惊讶着一边点头一边连连"好",原来这神仙模样无欲无求的贵人,也有担心忧愁的时候。

    印儿跟茶盏聊天时,千晛端着粥便走进来了。

    实话,千晛做的粥卖相难看,吃起来就……印儿自己动手喂了两口,难吃。

    千晛盯着印儿,不话,期待着对方先开口。

    印儿瞧见对方隐藏起来的殷切目光,二话不,端起碗便把一钵的白粥吃完了。

    "谢谢千晛姐姐!"印儿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脸更烫了,好像有些晕船想吐。

    千晛摇头不客气,给印儿倒了一杯温热的水,便端着空碗回灶房。

    希望抵达江南时,印儿便痊愈了。

    待千晛一走,印儿便吐了。

    这回是真的昏天黑地。

    船长见状,由不得印儿,怎么也要提前泊岸停靠。万一贵人在他船上丢了性命,储君即位,他岂不是要落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

    然而船舶行至京杭河段,即将抵达江南前,却提前遭遇了江水肆虐。

    "贾大人,不好了不好了!"船上的伙计大声叫唤着跑过来,"那些船家都京杭段不通船,谁要从京杭段过,便从水神手下去买命!"

    船长贾大人望着憔悴的印儿:"这是何话,怎得之前没听过,这可是陶大人亲自安排的航线!"

    "……"伙计委屈,"反正过不了,听渔民,京杭段过的船只,不论官船商船民用船舶,都消失了!"

    贾大人一巴掌呼在伙计脑袋上:"她水神算什么东西,江南是火神大人的地盘,本官年年给火神供那么多香火。"

    伙计:"……大人,您来江南已是六年前的事,四年前,胥大人烧光了江南的火神庙。"

    印儿晕在床上,听着江面上波涛翻滚,伸手扯了扯站在她边上的姑娘:"千晛姐姐。"

    "嗯?"千晛低头去看,瞧着人面色苍白,心里着急,"没事的,印儿,咱们就快到了。"

    "不是的,"印儿摇头,轻轻松开握在手里的海蓝色启明珠,眼里疑惑又兴奋,"它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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