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异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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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长和伙计们一瞧见在水底作祟的不是水鬼, 而是八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时, 一个个气得捡起竹竿, "啪啪啪"地朝他们背上去:"叫你们装鬼!叫你们不是个东西!"

    一竿子就是一道鲜红的血印子。

    八个大男人被得抱成一团嗷嗷直叫:"饶命!饶命!各位好汉饶命!"

    印儿装作没看见,站在千晛身边,靠着船杆, 惬意地闻着雨后的新鲜空气。

    元怀冬见北浣溪从空中下来,撩起垂下的黑纱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北浣溪正掸着自己的衣襟,见元怀冬偷偷瞧他,抿着唇冲他笑道:"刚刚吓到你啦?不好意思啊,不过你不用担心, 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姑娘唇红齿白, 头上金灿灿的步摇比太阳还晃眼。

    元怀冬立即将黑纱放下来,耸着肩膀紧张地往远处挪了几步, 低着头默不作声。

    北浣溪蹙着眉尖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少年实在不好接触。

    挨的几个男人蓦地往边上一瞥, 发现了那个带斗笠的缩在角落里的佝偻少年,眼里顿时闪过一阵惊喜,他们立马抱着头用酆都口音喊着:"元娃子,元娃子是你不!我是你对门口的伯伯!"

    印儿本来是算等着船长和伙计出完心中的恶气再话,闻言,立即摆手示意大家停下, 她看着站在角落里置若罔闻的少年, 走过去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元怀冬, 你认识他们?"

    元怀冬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被印儿吓得浑身一抖,哆哆嗦嗦地道:"不,不,不认识。"

    "不认识?元娃子,你把你那遮羞布扯下来好好看看,我们是哪个。"其中一个脸上有着一块刀疤的男人喊道。

    "不,不,不认识。"元怀冬像是怕极了,如果他会缩骨功的话,现在没准已经缩成一团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印儿无奈地按着眉心,转头目光锋利地盯着刚刚话的一群人。

    "真,真认识,他叫元怀冬是不是!"

    "闭嘴,人家都不认识你们了,"被刚刚一折腾,船长的火气大得很,他瞪了一眼话的人,恶狠狠地道,"来人,把他们都拉下去,等进了酆都,直接交到官府去!"

    伙计们闻言,立即将袖子撸上去,开始动手,三四个伙计架着刀疤男,直往大船底部的牢房里拖。刀疤男在船板上蹬着腿,害怕极了:"元怀冬,你个狗/娘养的,你姐姐把你送出去,在屋头遭别人欺负,还是老子帮的忙,你现在外头有本事了,就见死不救!"

    "老子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伯宁侯府的姐不愿嫁给阎王爷,要狸猫换太子,拿你两个姐姐充数!"

    "我姐姐怎么了!"元怀冬一听,瞬间朝刀疤男扑了上去,他用力地把斗笠揭下来摔在船板上,按着刀疤男的肩膀,双眼通红,"你再一遍!我姐姐,她们怎么了!"

    "你姐姐要死了!"刀疤男一把推开文弱的元怀冬,又挣扎地看了眼印儿,跪在地上双手作揖,"女侠,女侠,求求你,饶过我这几个兄弟,这主意都是我想出来的,他们上有老,下有,求求你放过他们!"

    刀疤男完,竟然"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印儿吓得往后跳了半步,眉间一阵猛跳,她活了三千年,第一次有人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她可受不住:"你起来,你求我有什么用,拦船抢劫,扮鬼闹事,处置你们是官府的事,与我没多大关系。"

    印儿摸着鼻尖讪讪地道,她最烦人间跪来跪去这一套,怪膈应人的。

    "不过,你刚刚他姐姐快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印儿完,赶紧叫伙计们把地上八个人扶起来。完一顿泄愤后,还是得给他们讲话的机会,她十分想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搞这桩"谋财害命"的事。

    刀疤男十分识趣地把元怀冬也拉起来,他瞪了一眼这个怂子,叹气道:"你姐姐她们把你偷偷送走后,你爹就去世了。"

    "什么?!"元怀冬一下子瞪大眼睛,眼泪簌簌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我爹?不,不可能,我爹明明身强体壮,你骗我?"

    "谁骗你,你伤了伯宁侯府的公子,侯府本来就想整死你。你姐姐两人把你送出酆都,你爹就替你姐姐扛了,在巷子里活活被棍子死的!"

    "我可没骗你,不信你问问他们。"刀疤男用下巴指了指边上的一群人。

    元怀冬红着眼见他们点头,控制不住地"噗通"一声跪在地板上,浑身发抖:"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少年的声音像溺水者的呼救般,被憋回去的眼泪硬生生堵住了喉咙。他转头看着表情凝固的印儿,着急地爬过去,扯着他的裙角:"姐,姐姐,求求你,帮帮忙,快点,快点带我回去好不好。"

    他见印儿不回应他,又去拽着千晛:"姐姐,求求你,能不能,快点带我回去。"

    少年一瞬间,似乎半点不怕阳光。他迎着暮色,眼泪荒凉地在脸上流淌着。

    本来选择坐船去酆都,就是因为元怀冬怕光,不好御剑飞行。现在这个模样,倒是没有必要了。

    "你快起来。"印儿和北浣溪将元怀冬从千晛身边扶起来。印儿有点不知所措,她也没想到这个少年家中会忽然生出此种变故。虽然她没有爹娘教养,未切身体会过对父母的感情,但是她在人间很多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总是看到过的。

    千晛从印儿身边走过,轻轻拍了下她的肩:"我去行船。"

    "你……一个人可以吗?"印儿拉住她,担心地问道。西王母,千晛姐姐不能大量使用灵力。以前不能,重伤痊愈后更要谨慎使用。

    千晛碰了下印儿的手指:"可以的,"她又看了眼元怀冬,"我先过去。"

    千晛调头朝船头走去。

    白色的船帆"哗"得一声重新升上桅杆,千晛并着食指和中指,用红色的灵光搅动江水,慢慢地,船只和江水分离开来,巨大的商船"轰"地一声腾空而起,悬浮于苍穹之上。

    印儿朝不远处望了一眼,见千晛无恙,才开口安抚元怀冬:"没事的,很快就能到达酆都的。"

    刀疤男一行人感受着悬浮于空的船只,惊叹不已:"您几位是神仙啊?"

    印儿撇着眉头看他一眼,让北浣溪先把元怀冬带回船舱里去,才开口道:"不是神仙,是妖精,神仙仁慈,妖可不一样,把她惹生气了,你可能想象不到自己的下场。"

    "刚刚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印儿眯着眼,掌中浮现一团大火,冷着声音道,"全部滚出来。"

    刹那间,一只只水蝎子从这几个男人的裤兜里跳出来,它们蝎尾坚硬,可凿石块。刚刚商船吃水严重,就是因为这群水蝎子戳穿了船底。

    除此之外,舟止难行的原因是因为遇到了困龙渊。这几个男人借助天时、地利,来了场"恶鬼行舟"。

    "真,真的,我,我们拿死人的事骗你们干什么。"刀疤男看着自己养的水蝎子被烈火焚干成灰烬,害怕地咽了口口水。

    "元怀冬为什么怕你们?"印儿跷着腿坐到围杆上,皱着眉在他们的肩膀上扫了一圈,八个男人纹着八个不同的纹身,有牛头,有马面,有骷颅头……可真是奇怪。

    刀疤男是纹着骷颅头的:"他,就他那个怂样,肯定怕我们啊,时候被我们这群兄弟揍过。老子,"他见印儿一记刀眼,立即改口笑道,"不不,我是我,我以前住他家对面。"

    印儿嗯了声,又道:"为什么谋财害命?"

    "冤枉啊!"刀疤男梗着脖子道,"我们几个只想谋财,没想害命的。"

    "就是就是,"纹着牛头的健壮男人开口自豪地道,"我们兄弟八个都是城内出了名的水凫子,我们是算让蝎子上船,逼你们跳水,再救你们的。我们只想要钱。"

    这又有多占理?

    印儿瞥了眼船长,懒洋洋地道:"你们带下去吧,到时候该交官府交官府。"

    "仙姑,饶命饶命!"刀疤男瞪了一眼搭话的兄弟,"我们不是为了自己谋财的,真的,你相信我们!"

    "为别人谋财?"印儿皱着眉头笑起来,"我看着,这么好骗?"

    "是真的,"刀疤男急了,"伯宁侯府迁怒元娃子,我们那个村里的佃农都没地耕了,元娃子的两个姐姐就是觉得害了大家,答应了侯府夫人的要求。"

    "我……我喜欢他姐元怀秋,我想带她们走,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的。"刀疤男扯着嗓子吼道。

    "我也没想把钱私吞,他,他们,还有我们村子里的人,我会把钱分给他们的,"刀疤男指着自己的兄弟,见印儿面容依旧不悦,才意识到自己错了,"求求仙姑,我们错了,但念在我们没有害人性命,也没有让你们破财的份上,能不能,宽恕我们,不要把我们送进官府。"

    "我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老都靠……"

    "船长,这是你的船,你来决定吧。"印儿走到船长边上,客气地拍着他的肩膀。

    船长看着印儿冰冻住他们的脚,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佃农靠地主家的田地生存,若家中没了田地,又没了干活的男人,一家老确实很难办。可是……船长挠着头,立马去追印儿:"印儿姑娘,此事,此事还是交予你来办吧,你送官府,老夫立马就往官府送,你算了,我就饶了他们这回。"

    印儿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伸出手指摇了摇:"或许,等船底的灵力消失时,你们可以让他们给你们补船。除此之外,你可以让他们教教船上的伙计,怎么躲避困龙渊以及怎么对付水蝎子,要是他们不教的话,剩下的就你们自己做决定。"

    船长一听,顿时乐得叫伙计把那些男人拉下去。

    会不会太心慈手软了?

    印儿瞥了眼船板上的尸体模子,死去的婴儿,怀孕的女人……什么样的人会害死无辜的孩子,又是怎样的苦难会逼得女人怀着孩子跳江。

    人间有数不清的山川江流,里面埋葬了多少无辜的人?会有人想她们吗,想她们的时候会哭吗?一定会哭的吧,如果真的有人惦念的话。

    印儿抬头望着不远处千晛挺直的背脊。

    红衣真的挺衬她,晚风吹着她的裙衫,像在拥抱她细窄的腰身似的。

    "千晛姐姐,累了吗?"印儿蹭过去,摸了把对方的腰,然后笑嘻嘻地挪开,"要到酆都啦。"

    千晛自然是冷着脸瞥了对方一眼:"问完了?"

    "问完了。"印儿坐在千晛对面,靠着船杆,厚着脸皮笑道,"我想到了一个接近卞城王的好办法。"

    千晛嗯了声,懒得多话,直接抬了抬眼皮子,示意她继续下去。

    印儿低头看了眼湍急的大江流,又望了望天上半圆的月亮:"我们可以扮作新娘,替元怀冬的两位姐姐进入棺材,然后接近卞城王。"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既可以帮助那两位姑娘,又能有机会进入冥界。"印儿认真地道,"但挺危险的,我想我们可以让阿溪留在酆都城外,等花肆前来。若七月半鬼门大开时,我们没从里面出来,她们便可进去。"

    印儿抬眸看着千晛,要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话,她肯定是不觉得危险,毕竟神界可比冥界难闯多了。但是她知道千晛肯定不会让她单独下去,两个人时,她便开始担心危险。

    "嗯。"千晛收回手中的灵力,开始让船降速,往江面沉降下去,准备登陆酆都。

    "就没了?"印儿听着这声"嗯",哭笑不得,"没别的话了?就同意了?"

    千晛奇怪地瞥她一眼,又淡漠地"嗯"了一声。

    印儿在空气中伸了伸爪子:"很危险诶?"

    "嗯。"

    算了不了。印儿对着千晛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跳到她背后去,双手从对方抬起的手臂下穿过:"白无常前来索命。"

    "印儿。"千晛皱着眉头不悦地喊了声。

    印儿浑然不知:"怎么啦?"

    "麻烦你后退几步,我要停船了。"千晛闷着声音道。

    印儿立即收回手,奇怪地看了一眼千晛微红的脸庞,嘟着嘴"哦"了一声。

    商船穿过绵延起伏的巫山,在酆都的码头停了下来。扛着暮色卸货的伙计们恍如见鬼般看着这艘从天而降的皇家商船,立即往码头边上修建的宅子里跑:"侯爷!侯爷!出事了!"

    肥头硕耳的侯爷端坐在太师椅上,"啪"的一巴掌甩在慌忙急躁的伙计脸上,眯着一双眼睛,骂道:"什么破事,一天鬼叫鬼叫的,扰我喝茶,姐们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不是姐……是……"跪在地上的伙计话还没完,便觉脖子处一阵巨痛,紧接着,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你们……你们是!"管理码头的侯爷惊恐不已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人,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别杀我,别杀我!"

    "侯爷,放心,不是要杀你哦。"一个白衣男人吐着舌头道。

    "去他娘的,凭什么是老子穿女装。"另一个男人恶狠狠地道。

    "七,哦不,我的姐姐,谁让你猜拳猜输了。"白衣男人翘着兰花指咬唇笑道,"她们来了,可快些做好准备吧。"

    "侯府听魂,暂为我用!"两个男人阴沉着脸,齐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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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是:

    印儿对着千晛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跳到她背后去,双手从对方抬起的手臂下穿过:"白无常前来索命。"

    "印儿。"千晛皱着眉头不悦地喊了声。

    印儿浑然不知:"怎么啦?"

    "你的胸碰着我背了。"(严肃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