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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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风眠的石阶之上, 现已乱作一团。

    隔着很远便能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天空之上, 电光火石, 红光和金光交织成一团,围观的人只能看见霍云焕和招摇山弟子祁兰不断移动的身体。

    "想不到赤水居然有这样厉害的弟子。"东海龙宫的大公主名唤敖歆, 此时正抱着手站着一旁幸灾乐祸,"你们看,现下竟能与祁兰得不分伯仲。"

    祁兰是招摇山门下大弟子, 此番前来,更多的是为了保护招摇山少宫主昭瑶。

    天安从她们旁边路过, 从人群中挤到前面去。诚如敖歆所, 霍云焕并没有被对方压制。她皱着眉焦急地寻找霍雁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好回西苑拿东西,怎么突然间就起来了。

    "大哥, 当心背后!"霍雁书挤在人群里, 满脸的慌张与害怕, 她不停地左顾右盼,仿佛是在看须弥山的守护者火麒麟来了没有。

    霍云焕一个平躺躲过招摇山祁兰的背后一击,他似乎很想速战速决, 于是以一双极度扭曲的双脚绞住祁兰的腿,在空中一个闪电翻身, 将祁兰往地面扔去。

    祁兰自然也是不甘示弱, 手中长鞭缠住霍云焕的脖子, 拽着对方一起往地面摔去。

    其他仙门弟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斗场面, 要知道,在仙门内,像这样实实的对阵是很少见的。他们大多遵循礼数,出手点到为止而已。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来须弥山历炼的缘故,只呆在仙门内,闭关自守,修为永远无法长进。

    "麒麟大人来了!"战斗正酣,人群中便忽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天安正沉浸于霍云焕和祁兰惊人的灵力爆发度,听到有人喊火麒麟,立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千晛一身红衣立于树梢,已经沉默着观望良久。

    "祁兰,快收手!"昭瑶见到树梢上的人,跟见鬼一般,立即喊人停手。

    祁兰眉心一皱,毫不犹豫地将藤鞭收回,笑了一下,直直坠到地上。

    霍云焕沉浸其中,见喉间一松,立即出手朝祁兰攻去。霍雁书慌忙出手,本欲阻止,哪想霍云焕快她一步,手中灵光毫不留情,似乎非要将人置之于死地不可。

    "霍大哥,不要!"天安也吓得立即出手,可她手中灵光刚起,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手腕,下一秒,她就和其他围观的弟子,一道被掀得退后了几步。

    "昨日我似乎与你们讲过须弥山的规矩,现在是你们自己离开,还是我送你们离开?"千晛沉着眉眼,在斑驳的阳光下,移步换形至被掀起来跪在地上的霍云焕和祁兰两人身前。

    面纱几乎隐藏了她的全部表情,但从冰冷的双眼中,仍可以看出她的愤怒:"或者,你们给个合理的解释。"

    霍雁书和昭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便见她们齐齐躬身行礼:"麒麟大人,您误会了,刚刚他们只是在互相切磋而已,并没有相互斗殴。"

    天安见状,眉心紧蹙。明明就是昭瑶她们先在无涯阁欺负人的,她敢保证,霍家两兄妹绝对不会主动挑衅昭瑶,凭什么现在要这般委曲求全。

    千晛似乎并不想去分辨二人是否谎,只是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霍云焕,祁兰,你们看。"

    霍云焕偏头看了一眼霍雁书,咬着牙低头道:"麒麟大人,弟子和招摇山祁兰只是切磋仙法罢了。"

    "对,我们肯定是知道须弥山历炼期间不得私自斗殴的。"祁兰捏着拳头微笑道。

    昨日火麒麟驱逐不周山与瀛洲门下弟子时,她可是就在现场。她知道,眼前这人是没有闲工夫听谁对谁错的。

    千晛冷着眼看了一圈沉默不语的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霍云焕身上:"虽是如此,然赤水霍云焕在切磋仙法过程中险害人性命,我罚你于禁闭室思过六天,可有怨言?"

    "六天?"霍雁书看着一脸得意高兴的昭瑶,极不情愿地跑上前去看着千晛,"麒麟大人,六天?"

    千晛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霍云焕抬手拉了拉霍雁书,示意她噤声,转而抬头恭敬地道:"赤水霍云焕认罚。"

    "你且自行去找白泽领罚。"千晛完,便欲离开。

    "麒麟大人。"天安坐在地上愣了半天,见千晛要走,立即爬起来拉住对方,"麒麟大人,这不公平。"

    千晛立在原地,没有偏头去看她。

    天安也不知道她这一拉会让所有人都转头看她,可她就是有些心里话想出来:"麒麟大人,这不公平,祁兰只不过是先收手罢了,她也想置霍大哥于死地的。况且,整件事,明明是招摇山想挑头的。"

    千晛蹙起眉尖,偏头望着天安:"你待如何?"

    天安被千晛冷冽的眼神一望,手中的劲儿立即减了几分:"我……没想如何,就是,你不觉得你刚刚有点不公平吗?"

    天安见千晛眉头锁得更深,立即又道:"我,没你是个喜欢不公平的人,就是觉得刚刚的处置有点不公平,因为你是火麒麟,你掌规矩,他们肯定不敢公然反抗你的。"

    "松手。"四周细碎的交谈生令千晛更加不悦。

    天安立即紧张地把手缩回来。她有点怕这个人的。

    可是,见千晛要走,她还是忍不住又出声道:"你刚刚偏袒招摇山。"

    这句话,颇有几分不服输、不满意与委屈。

    千晛迈出的脚步忽地顿住。若细瞧,便可发现她面上的表情颇有几分复杂,似乎有几分恼怒,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可转头时,她的表情还是淡漠到极致。她盯着天安攥在手里的书,眯了眯眼,沉声道:"未经允许,不得将无涯阁的藏书私自带出。"

    "自行去找白泽领罚,三百遍。"

    千晛盯着天安的眼睛,警告她不要再开口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

    六天内三百遍,不就等于变相禁足吗!

    她难道是照着麒麟大人不开心的东西长大的吗,天安回头望了眼站在一旁看着她的霍雁书和霍云焕,颇有几分烦躁。

    须弥山在此番纠纷后,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规矩必须遵守,不要肆意挑衅。各路仙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惹是生非,否则,都没好果子吃。

    而天安,跟大家都不一样。她正一脸愁容地坐在书案前,向往着窗外逐渐浓重的夜色。心思狠绝如火麒麟这厮,不仅要她抄文字,还要她将古籍上奇花异兽的图也绘制下来。她誊抄了一下午,手已经酸得不行。手酸也就算了,关键是很困啊,困着困着就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觉,然后墨渍就会糊她一脸,而之前誊抄文字的自然而然地作废了。

    千晛乘着月色回明月楼时,看到的正是趴在书案上昏睡得狐狸尾巴都露出来的天安。她的眼角一下子垮下来,白日酣睡,随意丢弃纸张,两条罪状。

    天安正做着梦,梦到自己在听风眠特别大声地教训火麒麟,让她别板着脸,对人发自内心地客气点。梦里的千晛连连点头,称尊者教训的是。天安梦着梦着就乐出声来,然而还没乐完,她就"啊"的一声尖叫着跳起来:"什么东西啊!快松口松口!"

    她一边晃着她的狐狸尾巴,一边痛得眼泪直流:"你这只死王八,给我松口!"

    没错,一只千年大王八正死死地咬着她漂亮的狐狸尾巴不松口。

    坐在另一处书案前的千晛一脸冷漠地抬起头望了眼痛得跳脚的天安,捏着狼毫墨笔的手轻轻顿了顿,最后低头在书册子上写了个"呵"。

    人身和狐狸尾巴之间极不协调,天安一偏头,狐狸尾巴就不心地翘起来,将书案上的墨纸噼里啪啦地扫落一地。墨汁溅在尾巴上,雪白的狐尾立即变成了黑色的"狼尾"。

    "麒麟大人。"

    天安其实一睁眼便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千晛,但见对方岿然不动,她大致也猜到了自己为什么被咬。

    然而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并没有引起某位大人的同情。

    天安吃痛不已,当场幻化成天狐,回头要咬那只王八,千年王八见一只比它大数倍的狐狸,瞬间松了口。

    天安瞪着漂亮的狐狸眼,十分难受地舔了舔自己的尾巴,然后转头便龇出尖牙,大有一种要把这千年王八的脑袋咬下来的气势。

    千年王八吓得赶紧把头一缩,天安见状,不禁乐得哼了一声。然而下一秒,她就见千年王八的身体瞬间扩大,直往屋顶上冲去。

    王八没有叫声,可它刚一张开黏糊糊的大口,天安就吓得瞬间缩成了一个雪团,"呦呦呦"地直往千晛身边奔去。

    千晛可没想到这一只王八和一只狐狸会把屋子弄得这样乱。她皱起眉,正准备叫王八收手,便见一团雪球顺着她的肩膀摔进了她的怀里。

    圆圆的狐狸眼忽闪忽闪地瞪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千晛,天安觉得自己这回真是死到临头了。

    "千晛姐姐。"

    见对方愣神,天安顿时起意,一不做二不休地冲千晛施了那什么狐媚术,踮起脚,伸出柔软的舌头,十分大胆地舔了一下对方的唇角,奶声奶气地:"千晛姐姐,天安错了,忘掉这件事吧。"

    千晛眼睛一眨不眨地,略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

    天安弯起狐眸一笑,正暗自庆幸,下一秒却被人褥着后颈拎了起来。

    千晛攥着拳头哼了一声,拎着挣扎的天安往明月楼外走,脸色十分阴沉。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天安艰难地舞着四肢,"千晛姐姐,我真错了,我马上回去收拾,以后我再白日酣睡我就自己咬……"

    "呦--!"

    天安话还没完,便被毫不留情地扔出了明月楼。

    "下雨了,麒麟大人!千晛姐姐!"天安在地上了个滚儿,飞快地溜进长廊。她抬头望着忽然间从天而降的暴雨,瑟瑟发抖,怎么突然就雷了呢。

    明月楼的大门被"轰"的一声关上,比雷声还要热烈几分。

    千晛背对着大门,望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纸张书籍和缩在角落里颤儿的王八,眉头皱成了抚也抚不平的疙瘩。

    她的唇角还余有一点点温热,像见到照入深林的明月一般,让她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晕眩。

    她是三万年的神兽,怎么可能抵挡不住一只三百年狐狸的狐媚术,可是……千晛狠狠掐着虎口,最后气急攻心地倒了下去。

    天安看着廊外的花忽地全部凋谢,听着天空的一声巨雷,心脏忽地跳空,吓得赶紧往明月楼里冲去。

    要是麒麟大人出什么事,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要是麒麟大人没事,她以后一定唯对方的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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