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蜩声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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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无厉鬼, 本应放下心来一夜好眠, 然而天安实在是觉得心里不安稳, 生怕半夜又出事,于是在听着厉鬼的啼哭声熬了大半宿后, 终于忍不住于破晓之后,趴在屋内的木床上睡着了。

    不过,大概是由于心思繁重,睡觉也并未睡得有多踏实。等天安迷迷糊糊地在日暮前惊醒时, 屋子外边已经喧闹了许久。

    她躺在竹席上, 眯着眼睛望着雾气缭绕的房间,忽然觉得唇间有些干涩。外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还有烟雾飘进来。

    难道是起火了?她心头一惊,想起厉鬼是被大火烧死的,瞬间从床上爬起来, 欲到外面去瞧一瞧。然而她刚一直起身子, 便觉头晕眼花, 心脏狂跳不歇, 仿佛中毒一般。

    "白日见鬼麼。"天安嘀咕了一声,摇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去摸自己的包袱。照不应该啊, 镇魂符所压厉鬼是不敢在白日作恶的,外面的天色还没暗下来呢。

    "什么人!"天安本欲去摸包袱里的清心丹, 哪想摸到一根冰凉彻骨的手指。她吓得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掌中灵力大现, "什么东西, 别搞鬼!"

    她迷蒙着双眼盯着白色烟雾里的人影,见对方似乎在拆她的包袱,正欲出手攻击,却发现自己突然浑身提不起力来。

    "直接拎走啊,挑什么挑!"白色烟雾里忽然又现出一个人影,她焦急地催促着解开包袱的人。

    天安眼前虽然一派天旋地转,但耳朵却是灵敏得很:"昭瑶?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天安操起手边木桌上的杯具就往前砸:"偷我东西,臭不要脸的!"

    她看着周围的白色烟雾,大抵明白过来,这可不是什么一般的烟尘,这是能够让人失去灵力的的瘴气。

    "包袱里只有一柄破匕首了。"最开始的那个黑色身影故意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她藏起来了?"

    昭瑶看到天安发现她,又发现包袱中没有东西,几乎立即沉下眉来:"那可怎么办?这瘴气一会儿就消了。"

    天安撑着桌子喘着气,听着他们忽高忽低的聊天声,瞬间心跳如鼓,她包袱里的东西没了?怎么会没了!她昨天睡觉前还开来检查过的。

    "该死,难不成是那群和尚,方才我见他们从此地路过。"

    "溪源仙境,开什么玩笑?"

    "绝对是他们,"黑影眯着眼睛,"你没听到他们刚刚森林里有凶兽,然后一群人便背着包袱离开了吗?试问,他们来的时候可曾背了包袱?"

    什么森林,此处怎么会有森林?什么溪源仙境的和尚,天安拧着眉,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溪源仙境?而且,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所背的包袱里有什么。

    "该死的臭秃驴,居然让他们先行一步,真是不会叫的狗最凶!"昭瑶气愤地跺脚,盯着浑身发抖、满脸疑惑的天安,不屑一顾地道,"真是多谢你了,昨日入住七星指路,今日周遭树林便凶兽频出,省得我们再一边防着厉鬼一边对付凶兽了。"

    天安还未开口,便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她正欲出手阻挡,便被人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

    "你们可真是有仙门教养。"祁兰踢开屋门,扶着倒在她怀里的天安,阴沉着脸开口道,"这瘴气吸多了会死人的,不知道吗?"

    "祁兰,"昭瑶见祁兰教训她,顿时不满地撒起娇来,"我可没想害死她,我就是想看看她包袱里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不问自取是为偷。"祁兰看着这个从在招摇山上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宫主,皱着眉道,"昭瑶,别人的东西,你不要去碰。"

    完,她便转头盯着穿着黑衣、挂着黑色面纱的女人:"霍雁书,你同我招摇山合作可以,但若把我招摇山的少宫主带成脾性恶劣之徒,便别怪我招摇山对你赤水手下不留情。"

    "可笑。"霍雁书将脸上面纱扯去,从祁兰身边擦肩而过,往屋外走去,"是你招摇山的少宫主让我陪同她来此处的,里面的东西我一个都不想要,所以,与我何干?"

    她完,轻笑一声:"你早就知道,但不是也没阻止,由着她来?那么,现在也少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霍雁书,你有什么资格祁兰!"昭瑶听着霍雁书的话,分外不悦,正要发火,便听祁兰忽然道:"够了,招摇山的人已经收拾完毕,别在这里浪费时间,随我去森林里猎杀凶兽。"

    完,祁兰便将天安放回到木床上,阴沉着脸往屋外走去。昭瑶回头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天安,十分不痛快地"嘁"了声。

    霍雁书踏出房门前,不忍心地回头望了眼昏睡的人,不要怪她。她本来确实是想与天安成为朋友的,但火麒麟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惩罚了她哥哥。这无非就是在表明须弥山是不喜欢他们赤水的。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同创世神偏袒的天安交好。至于招摇山,她稍一示弱,便可让昭瑶那个趾高气扬没有脑子的傻子同她合作--借助招摇山的势力,一方面可以免去不少其他仙门的攻击,另一方面亦可借助招摇山的"寒蛊",使她在云涯仙境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待拿到东西,离开云涯仙境,她便同哥哥一道离开须弥山,回到赤水。

    屋门外,昭瑶所言七星指路是指昨夜入住的众人入住"七星之屋"后,刚好启动了"七星阵",使得周遭景物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厉鬼门沉于地下,周围化成连绵起伏的高山与漆黑浓密的森林。

    一轮血月在日落之后从树梢枝头升了起来,如同怪物猩红的眼睛,凝视着地面上背着仙器踏进森林里的众人。

    天安从屋内再次睁开眼时,窗外便只剩下夜鸮哀鸣。

    她捂着胸口,突觉一阵反胃,立马踉踉跄跄地从屋内跑了出去,吐出一地白色蛊虫。这些蛊虫不是别的,正是白日浮在空中的"瘴气"。见一地蠕动的白色蛊虫,她更觉恶心,忍不住又吐了起来。

    天地间安安静静的,她抓着有些毛刺的门槛,吐掉漱口的清水,想起白日光景,想起霍雁书和昭瑶,孤零零的,突然间就有些想哭。

    "嘶--嘶--"

    天安抬手,还没来得及抹眼泪,便见远处游过来一群浑身布满红色斑点的长蛇。血红的月光之下,为首的长蛇慢腾腾地直立起身子,"嘶啦"一声张开蛇颈两边的翅膀,对着她吐着猩红的蛇信子。蛇王身后,一群蛇随着它的脚步,也慢腾腾地扭着脖子,将身子直立起来。

    天安咽了咽口水,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去。她秉着呼吸,盯着蛇王的眼睛,慢慢地轻轻地跨过门槛,朝屋内退去。

    忽然之间,木门不心被碰到,在沉寂的夜里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吱嘎"声。

    树叶一阵"哗哗"响动,蛇王立即精神地将脑袋立起来,露出浸满毒液的尖牙,张开嘴,飞起来朝屋内扑去。

    天安慌忙将木门摔拢上锁,在一声又一声的扑腾撞击声中喘着气退回到柜子边上,手忙脚乱地攥起包袱里仅剩的短匕。

    "这是红腥蛇。"天安脑子里飞快跳动着奇花异兽录里的内容:红腥蛇,借血月之力行动,血月不沉,红腥不死。不死,是指用刀杀不死,用灵力也杀不死,但若取红腥蛇蛇胆服之,红腥蛇则会将你认作同伴。

    可若被红腥蛇咬到,则会高烧不断,在半个时辰内死亡。

    该死,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玩意,连"开阳"所对应的度厄星君都没法保她平安。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天安运了运灵力,着急地捏紧短匕,怎么才只恢复了一点点,这让她怎么逃出去。

    除了门外,屋顶,屋后都开始响起密密麻麻的毒蛇游动的声音。天安舔着唇角,害怕地想,若是红腥蛇从上面掉下来该怎么办。

    "啊--!"天安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屋顶,忽觉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地面摔去。短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天安吓得赶紧伸手去捡,捏住匕柄不管不顾地朝抓住她脚腕的东西插去。

    逼仄的房屋内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天安慌忙爬起来,浑身发颤地看着从地面钻出来的一只血迹斑斑的手。

    "什么怨什么仇,与我无关啊,是你先动手的。"天安带着哭腔道。

    四周蛇声密集,天安更觉自己头皮发麻,脑袋都要炸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又见一只只血淋淋的手"哐哐哐"地从地面下钻了出来。流淌的血液似乎让屋外的红腥蛇更加兴奋,天安看着摇摇欲坠的窗户,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与此同时,她脚下的大地也微微颤动起来。血淋淋的手臂越来越多地冒出来,仿佛是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前兆。

    忽然之间,屋顶响起一阵微妙的瓦片破碎声,天安瞪着眼睛看着垂下来的蛇头,上眼睑疯狂跳动,半点不敢呼吸。

    屋外,白泽一身白色大氅,颇有几分倦懒地躺在血月之上,他看着各处开始厮杀的景象,着呵欠笑起来:"蓬莱司召确实很有几分得道之姿啊,你瞧,他收拾金钱鳄时,不慌不忙、不焦不躁。"

    "天虞的少年也很有意思,看着死气沉沉,现下跟血乌鸦斗嘴,倒是一个比一个嘴皮子利索。"

    "至于这溪源仙境嘛,拿着净琉璃的宝贝可以直闯三千年梯阶了,就是不太会用,可惜呀。"

    "哎,这招摇山和赤水配合的倒是完美,那巨灵龟看着要被消灭了。"

    白泽叽叽咕咕了半天,见身边无人应答,才偏头一脸气愤地道:"我麒麟大人,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的讲话?"

    千晛立在云端,连眼神都没给对方:"听了。"

    "……"白泽撇嘴,顺着千晛的目光无奈地朝村庄望去。他瞪眼看着浑身长满血淋淋手臂的红腥蛇,吓得差点从血月上摔下去:"可以啊,这得多好的运气才遇得到怨气与血月凝成的凶兽红腥啊。"

    血月之下,真正的红腥蛇王撑开了屋顶,它张开血盆大口,驱使周身血淋淋的手臂拉扯着天安的四肢,像是要同时吞噬掉她的头颅和扯断她的四肢似的。

    天安嘴里咬着短匕,脸上布满血丝,脖颈处长满红色斑点。她的眼睛里满是雾气,高烧使她的神智逐渐丧失。

    "咦,居然是这只狐狸,"白泽看清楚空中那人,才略有些遗憾地叹气,"灵赋绝高,但命不太好,看来我得准备出手了。"

    "等一等。"千晛忽然沉着声音道。

    "等什么?"白泽挠着脑袋不解地问道,"这是必死局面。要是姑娘死了,从阎王那儿要人,可有些麻烦。"

    千晛皱着眉,没有接话。她盯着被红腥蛇缠住的天安,竟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天安咬着短匕,睁开眼睛,偏头,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将盈斥着佛光的匕首扎穿她的手臂。

    被一道扎住的血淋淋的手臂顿时一松。天安见状,咬出匕首,飞速地握在左手间,又朝抓着自己右臂的手掌插去。翻身跳动间,灵敏得几乎无形可见。

    红腥巨蛇吃痛地吼叫起来,甩起一巴掌重重地把天安拍到地上,天安顺着地面撞向墙壁,顿时满口鲜血。一条条的红腥蛇顺着血迹朝她游去,像要把她一点点蚕食。

    天安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松开,她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她的眼前到处都是蛇的重影,她的浑身被烈火灼烧,她犹豫着要放出求救信号,最后却又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麒麟大人,真的还不动手吗?"白泽看着天安浑身是血,心有不忍。

    "白泽。"千晛看着被众蛇缠绕却仍然没有求救的狐狸,忽然偏头道,"我觉得始祖不公平,若是他没有将天安私自带到三千莲池,招摇、溪源仙境和其他仙门便不会盯上她。如果不盯上她,她手上的任何一件佛门法器都可助她步入灵力梯阶。"

    白泽讶异于千晛一口气这么多话,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所以……你要怎么做?"

    千晛看着盘至天安身前,露出锋利毒牙的红腥巨蛇,冷着眼道:"挽救公平,让她走上她本来应该走的路。"

    "诶,等等!"白泽话还没完,便见夜空突然升起一颗星星,千晛以五百年灵力入云涯仙境历炼。

    "千晛,你这是坏了规矩!"白泽气得大声吼道。

    "没有坏规矩。"千晛幻化成一名面相普通的少女跳入蛇群之中,以雷电之速用天安手里的短匕挑起一只红腥蛇,破开它的蛇腹,取出它的蛇胆塞进天安口中。

    "我以五百年灵力入局,只做她的一件法器。"千晛低头看着昏迷的人,沉声道,"现主人有难,法器相救,这是须弥山历炼中允许的规矩。"

    天安咽下蛇胆,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在她昏暗不清的视线中,她看见一个黑衣少女从天而降,拿着她的短匕,与红腥巨蛇生死搏斗。

    原来还是有人帮我的,天安脑袋一沉,再次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