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萤映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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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后三日, 天空初放晴, 须弥山上的历劫台转了六转, 折射了十道天光后,以往喧闹的仙山便沉寂了下去。

    创世神站在神殿之外, 直到最后一抹光黯淡下去,才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朝神殿走去。

    白泽踱着步子跟在始祖之后,哼着清冷的调子, 将掌中的轮回镜开启。

    六角青铜古镜在空中泛着寒气, 一道白光乍起,便瞧见了人间。

    战火喧嚣, 龙血玄黄。

    游走于阴山之外的铿锵铁骑踏破了醉生梦死的殷都,于乱世征伐之中建立了崭新的政权。

    是年史称古殷元年。

    有关破城当日,正史上只记载了三件事, 一是前朝不仁, 攻城之战, 天道助之;二是虽灭前朝, 不得惊犯其太后与幼主,不得侵凌其公卿百官, 不得侵掠朝市服库,服从命令者有赏, 违反命令者族诛;三是古殷元皇后是日产子, 天出景云, 五色氤氲, 太平之应,殷帝大喜,取名"天安"。

    至于破城当日的其他细节,正史所载甚少,但在野史与坊间话本中倒流传了不少奇闻轶事。

    而这些事中,流传最广得统共也只有四件。

    一是前朝太后上和太后乃是古殷王朝肱骨之臣赵和仁将军的私生女,本就是养于前朝的细作,不然前朝哀帝也不会在迎娶其当日暴毙而亡,不得已而传位于幼子。这上和太后当时不过十二岁,若没有赵仁和将军的一出反间计,前朝何至于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二是古殷元皇后于产女次日崩逝,是有人故意谋害。元皇后本就育有九皇子,这于祥瑞中降生中的"天安公主",巩固了她母后的后位,也挡住了别人的去路。有人不怕死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因为皇上不喜九皇子,而元皇后母族中的大哥花成傲将军乃开国功臣。

    三是花成傲将军的夫人也于当日傍晚产女,产女之时天上的云朵开成了一朵朵并蒂莲,是名扬天下之兆,困是困不住的。

    四是前朝一双宫廷神医夫妇于当日殉国,暗暗托孤于昔日好友花成傲将军。有从宫里逃出的婢女,那孩本是死的,不知怎么到花将军手里就活了,留着怕是一个祸根。后来那婢女便于殷都城中消失了……

    "哎!哎!听完了要给钱啊,这走什么走呐,本生意,不给钱我亏大发了!"白胡子书人着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哐哐哐地拍着醒木,"哎!我你们几个平时喝酒的臭书生,给钱给钱啊!凑在窗边上看什么呢!"

    "老先生,今已是古殷十四年,您刚讲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学生我就在听,您可就别找我们讨钱了,那杯酒喝了就算了,热乎着呢。"穿着青衫的少年攀着周围几个试子的肩,回头乐道。

    他们一行在这三元楼喝酒的少年,都是来自蜀地西川郡的试子,八月刚过了秋闱,来到这古殷的王城殷都是为了明年二月份的春试。

    "一群穷书生。"书人的老头气得将捏着瓷杯将酒饮尽,"哎,我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呢,今日又不逢集,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我你这老先生,喝完酒就闭上嘴,这不人还没来吗?"青衫书生趴在雕花的木窗前,翘首以待地望着远处的城门。

    集市两旁挤满了人,有背着竹篓子牵着孩的妇人,有挑着菜筐的男人,还有一些身着富贵的年轻公子与姐。

    "哎,我这记性,忘了今日是天安公主她们归城。"书的老先生拍着脑袋恍然大悟,赶紧又离开窗户边上,去寻自己的纸笔,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要把待会儿的场景描述下来,以期他的《公主传》能够流传后世。

    其实这公主传奇就主要传奇在两个地方,一是出生时天降祥瑞,二是这古殷王朝只有这一个公主,要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稀奇,毕竟,论模样,整个古殷王朝真没谁比慈宁宫那位出挑,论起武功,这天下英气豪迈的女子也是颇多,但百姓嘛,对天安公主总是抱有非同寻常的希冀,毕竟长了眼睛的都瞧见了十四年前的天上祥瑞,金光闪闪的,那绝对是神谕,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够干出来的东西。

    而这位天安公主呢,也确实没有辜负百姓的期待,模样生得大方贵气不,品性才气在一众贵女圈里,也算首屈一指。这不,年关将至,太学院夫子于鹦鹉山进行结课比试,文类中的策论、时赋、经义,武类中的骑射、马枪、负重等,皆由天安公主成了第一。

    不过,百姓虽欢喜,亦有很多人不喜欢。

    远处守城的将士高喝了一声"开城门",便见三匹油光水滑的枣棕马拉着花成傲将军府的马车"格拉--格拉--"地走进来。

    围观的路人见来者马车,立马噤声,往后退了些,要知道,将军府家的姐虽然心地善良,但却是个随时随地可能发火的主儿。她与天安公主算是表兄妹,但平日里处处被压一筹,连出生时的祥瑞都比不上对方,长久之下,必然是积了怨的。再今日,结课比试又没赢过天安公主,心里估计早就恼翻了天,这种关头,若不心触了眉头,肯定免不了挨一顿骂。

    马车压着地上零星的雪花,慢腾腾地驶进来。

    坐在马车中的有两位姑娘,坐在左边的那位瞧着活泼一些,正是将军府中的女儿花肆,她捧着一个铜制的袖炉,穿了一件烟云蝴蝶裙,外面罩了件软毛织锦披风,瞧着很是可爱暖和。

    而坐在她边上那位少女看起来就要比她年纪稍长,安静一些,因为这人已经没有用花带梳双髻,而是簪了根婴戏莲纹金钗。

    两人约摸差了两岁,一人未及笄,一人已及笄,按着寻常人家,玩不到一块儿去的。

    但将军府则不同。

    花肆撩开马车的窗帘朝外瞥了一眼,又悻悻地放下,将手中的袖炉放到另一人手中,捻了桌前一块栗子糕放进嘴里,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颇有些失望:"敖泧姐姐,你这一群老百姓,大冬天不在家里呆着,杵在外面吹冷风图什么?那天安骑着马从集市上一溜烟地过,还能跟他们挨个聊天不成。"

    敖泧淡定地坐着,偏头瞧着花肆吃东西,眼里含笑:"文能治国、武能兴邦,古殷公主、天纵之才,坊间传多了,也就多了一份神秘色彩。"

    花肆嘁了一声:"公主才是重点,要知道我出生那天不也是天降祥瑞。"

    "是是,毕竟你还有神仙托梦。"敖泧伸手揩去花肆嘴边的膏屑,言语间十分纵容。

    花肆闻言,却瞬间拧起眉心:"我的是真的,而且我不是神仙托梦,我是神仙转世历劫!"

    敖泧点了点头,不欲跟花肆争论这个,又敷衍道:"是,是,你是天上仙女转世。"

    花肆不高兴了,偏过头不去理对方。为什么没人相信她呢,她从有记忆起,便知道自己是须弥山上的莲花仙子转世,她下凡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敖泧拯救人间苍生。你看,她出生时,天上的祥瑞都是并蒂莲。

    "生气了?"敖泧有些无奈,"好了,以后你你是神仙转世时,我不那么敷衍,但前提是你不要把你的后半句出来。"

    "我本来就是下凡来帮你拯救苍生的啊!"花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眼前人。

    敖泧扶额叹气,又来了又来了,是神仙转世,问她神仙二界有什么稀罕玩意,又跟哑巴吃黄连一般,什么都不出。再拯救苍生这事,何必总期望着天下大乱呢,殷帝如今的统治虽算不得昌盛廉洁,却也不至于落到亡国灭种的地步。况且,朝内肱骨之臣尚未言国将危矣,肆这么一个平日养在深闺里的丫头又怎知人间究竟如何。

    "与其想神仙,你不如先想一想这次策论与经义没比过天安公主,回去该怎么和将军交代。"敖泧摇头,见花肆表情一下子垮下来,瞬间失笑,添油加醋地道,"往日在文类上,你可是要比公主高上一筹。"

    "这……这……"花肆当即泄了气,也不再去想什么神仙,"这还不都怪慈宁宫那位嘛,敖泧姐姐,慈宁宫那位的娘亲早年可是帝师。现如今,由她教导天安,天安自然学得快。"

    "又来了又来了,叫你不要看那些坊间话本子,"敖泧皱眉,"慈宁宫那位你得尊称为太后,不要一天天地揣测对方身世,我看你落下功课,就是这些有的没的听多了,看多了。"

    "又来了又来了,"花肆捂着耳朵,"敖泧姐姐,你就比我大两岁罢了,何必弄得像我是你生的闺女似的。"

    "长姐如母。"敖泧沉着眉道。

    "别人家母女可不会干这事。"花肆凑过去,直接将人抵着马车靠着,然后弯眸笑了一眼,亲在发愣的人的红唇上,用舌头舔了舔唇角,在人唇边挑衅地道,"长姐如母?"

    "哎!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在磨蹭什么呢!"

    "哐"地一声,刚才未关拢的马窗门推开,天安披着一件血红色的斗篷,骑在马上,低头望着马车里坐得分开、气氛有些微妙的两人,皱着眉笑道:"敖泧姐姐,你们在干什么呢,你脸怎么那么红?"

    敖泧原本雪白平静的脸上爬满了红霞,被人这么一,立即咳了一声,沉着气道:"天安公主,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慢。"

    "路上瞧见一个鸟窝从树上掉下来,我就给它放回去了,你们呢,怎么走这么慢?"天安还是疑惑,"肆,你怎得不话?这次落后了不少,心情不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花肆瞪了马上的人一眼,"哐"地一下,又将窗子拉拢,"荷啊,将马车赶快点,别耽误了后面那群姐的回府时辰。"

    天安骑在一匹白色的千里马上,望着离去的马车,在心里叹了两声,她这个公主当得可真是一点都不威风。不过,当她抬头看着喊她的百姓时,心里又乐呵起来,还是我古殷子民和蔼可亲。

    她高兴地抬头望了眼天色,见已经误了时辰,表情又瞬间垮了下来:"周大人,你们自己回去吧,本公主直接去慈宁宫了。"

    语罢,便见白马载着英姿飒爽的少女,头也不回地朝皇城奔去。巡城军将领周大人领着一队人马直摇头,公主回城,第一件事不是去看望父皇母后,而是去慈宁宫,这出来……这谁也不敢啊。

    慈宁宫。

    宫内新开了一树红梅,早下的雪积在上头,还未完全落尽。赭红的宫门内没多少下人,守在门外的两人靠着墙着盹,这座宫殿便显得十分冷清了。

    "醒醒,天快亮了,还睡呢?"

    天安手上捏了团雪,有些讨嫌地一点点撒进守门太监的衣领里。

    "阿嚏--阿嚏--"

    守门的太监一阵喷嚏,惊得宫内红梅梢头的雪都落了下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当即吓得要跪:"公主,你何时回来的?奴才马上禀报太后。"

    "来都来了,还要你禀报个什么劲儿。"天安睨了太监一眼,将手中揣着的暖炉递给他,十分严肃地道,"守门就守门,一天天地睡觉,月俸不想要了?"

    完,她又睨了另外一个太监一眼,丢给对方一包宫外买的糖炒栗子,背着手往里面走去:"还有你,也别一天天地睡觉。"

    "是!是!"两位太监慌忙低头认错,不过下一秒,又抬起手来,喊道,"公主,公主!别进去啊,皇后在里面!"

    然而冷冷清清的庭院里,哪里还有什么公主的影子,只有那一束束红梅开得正艳罢了。

    天安一边走一边乐得从怀里掏出时赋上从别人手中赢得的暖玉,预备送给这慈宁宫中的主人,然而她还没见到对方,便见另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屋内摇了出来,她慌忙躲到一根红柱之后。

    "太后娘娘,天安公主,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由本宫管教的,我尊敬您老人家,但也希望您老人家手别伸得太长,平时按着时辰教书上的东西就行了,别什么都往她脑子里灌,像养蛊似的,将人教得野了,没有规矩,不成体统!"

    "若本宫再听一件这公主在外头惹是生非的事,天安公主便不用您教了,本宫亲自教导!"

    穿着明黄凤袍的女人站在门口,对屋内坐着兀自下棋的人了最后一段话,便皱着眉,在婢女的搀扶下,气急败坏地走出慈宁宫。

    站在屋内侍茶的丫鬟瞪了一眼离开的人,委屈地看着一脸波澜不惊的当今太后:"太后娘娘,皇后凭什么这般话,皇上都了您是太后,便要以太后之礼对您。"

    话的丫鬟是古殷王朝赵和仁将军府的亲信,如坊间传言所料,前朝的太后确实是赵和仁将军的私生女。否则,也不会有幼主暴毙,而太后安然无恙这一事。

    低头下棋的人落完手中最后一颗黑子,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瞧了丫鬟一眼。

    丫鬟被瞧得愣了一下,当即低下头不再言语。皇后娘娘岂非不识大体之人,她敢这么,背后便一定有皇上撑腰。

    穿着简单红衣的太后又望了一眼屋内的炭火,叹了口气,推开要扶她的丫鬟,自己慢悠悠地走至屋外。

    她望着又稀稀落落开始下起雪来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声:"进来吧,听这次文类武类可是都赢了?"

    "是啊是啊,都赢了!"天安握着手中的暖玉,悄悄从柱子后探出脑袋,声道,"老师,刚刚吓死我了。"

    "她走了,我就不收拾你了?"

    话的人抬起头,发间的麒麟血钗倒映出快要隐入阴云中一束天光。

    天安凝视着不远处的女人如画的眉目,听着那人的红衣裙摆在朔朔寒风中轻轻作响,低头握拳含泪,早知道她就不挑这个倒霉时候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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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的故事,希望她们回须弥山后,回忆起来,不要害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