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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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着冲出王城的百姓知道不能一直跟着天安, 他们在杂乱地嚎了几声"多谢相救"与"保护好公主"之后, 便纷纷跑向一些偏僻的路。

    天安并没有阻拦, 毕竟带这么浩浩荡荡的一批西凉子民逃离西凉,原本就是件不靠谱的事。能带他们离开王城, 已经算是彼此之间的仁至义尽。

    她回头望了眼远处黑压压一片追过来的军队与盘旋在空中嗡嗡作响的孤鹜剑,毫不犹豫地催着身下的马儿赶路,毕竟,她可不知道这有自己想法的孤鹜剑会在什么时候, "啪"地一下, 失了神威,落进她的怀中。

    当初顺手牵马时挑的是领兵统领的汗血宝马, 这让天安省了不少半路换马的功夫,但是到底是载了三个人,这马儿再厉害, 也不是神仙, 它会累的。

    果不其然, 等天安骑着马一路狂奔至她初次进西凉的那座边城时, 马儿就已经低着头,不停地摇尾巴与喷气, 有些不愿走了。

    天安骑在马上,召回剑鸣声越来越的孤鹜, 拽着缰绳, 眉头紧锁, 想着该怎么办。

    幸亏现在是傍晚, 集市散去,人烟稀少,没多少人注意她,就算注意到了她们的不对劲,一般人也不愿多管闲事。至于那群跟在她后面跑路的官兵,想必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她。

    虽然如此,但此处肯定也是不能久呆的,天安望着沿路的酒楼茶馆铺子,她得找一些能出城的人马,像来时那样,偷渡出去。驿站应该有这样的队伍,但是,她又该去哪里找一个信得过的大夫呢?

    天安低头望了眼怀中双眸紧闭的人,抬手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又抱得紧了些,自己得尽快了。

    "公主,公主!"

    天安正拉着缰绳着急地转,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酆都话,她立即四下望了一眼,那人又轻轻喊了一声,她才抬头看见某间已经关门的客栈忽然开了楼上的窗户,有个熟悉的人从里面悄悄探出头来,伸出手指着急地冲她比划了下。

    天安皱眉,怀疑自己看错了,那几个手势是古殷的官兵行军仗过程中独特的手势,刚刚那仲老板怎么会?对,正是那日帮她进城的商人仲老板。但当她看到远处守关台放飞的六只信鸽时,便突然一下明白过来。她又望了楼上的人一眼,见对方阖上窗户,便立即赶着马故作镇定地绕到巷子里,然后顺着仲老板的手势,避开闲杂人等,左拐右拐,来到了客栈的后院。

    "公主殿下,您可算来了,这两位是……?"昔日掩护天安进城的仲老板望着马上重伤的两人,慌忙招手喊着身边的厮,"愣着干嘛,抬进去啊!"

    这一声"公主殿下",天安就更加确定了对方身份。古殷王朝有在他国安置细作的习惯,这个细作分为很多种类,眼下仲老板这类的就是官商细作。天安听着对方自报家门"酆都官细仲进邦",又问了几个特别的问题,才终于放下心来,指着熹微道:"把她抬进去吧,这个我自己来。"

    仲老板赶紧应了声,然后量了眼载着天安一路而来的汗血宝马,犹豫地道:"公主,这马,是官家的……"

    "麻烦仲老板想法子处理掉吧。"天安抱着太后,回头望了眼那匹汗血宝马,有些不忍,但还是转头走了。

    马确实是匹好马,可若是官家的也实在没有办法,仲老板招呼了声厮:"把它赶紧处理掉。"

    等天安一抱着太后进客栈,就发现里面站了约摸四五十个西凉人扮的伙计,她警惕地又要拿出孤鹜剑,便见那四五十个人忽然都齐齐跪下,道了声"公主千岁"。

    "公主殿下,您放心,他们都是跟我一样的。"仲老板赶紧开口解释,"有的是江陵府的,有的是洛阳的,有的……"

    "那……免礼吧。"天安悬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眼下她也没时间去感慨他乡遇故知,而是焦急地道,"仲老板,请问有大夫吗?这是太后娘娘,她受伤了。"

    仲老板的瞳孔一下子瞪大,他只听过宫里的几个人,可却是万万没见过的。他没想到传中的太后居然也会在西凉:"有有有!公主快进去!"

    听到这话,天安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抹笑容。

    客栈最安全的一间天字一号房门口。

    "公主,要不您还是坐下歇会儿吧,大夫一定会治好太后娘娘和另一位姑娘的。"

    仲老板站在天安边上,天安站在门框边,焦急地看着屋内的两名大夫,这都诊脉了片刻钟头,怎的还不见大夫吭一声:"我没事,我不累。"

    仲老板叹气:"那我给公主倒杯茶来。"

    "不用,我不喝。"天安眼睛仍盯着屋内,耳朵却听着客栈外的动静,皱起眉来,"守关台吹号角了,是不是要过来了?"

    她就那群官兵怎么后来越追越慢,她原本以为是对方累了,刚才在外面看见那六只脚爪绑着蛇的鸽子才明白,对方是传了信过来,要边境处的守关台在此处堵她们。不过,幸亏那传信的鸽子并未比她快多少,否则,她们现在可能就被抓了。

    "公主放心,这屋子,不熟悉的人是找不到的。"仲老板笃定地道,这间客栈与其他客栈在内部的建造结构不同。搜查的官兵为了不错过每一间房间,都是俺顺序来的,可是这间屋子建造了木板升降,当你上二楼时,这间屋子在三楼,当你上三楼时,这间屋子又会降到二楼来。古墓中常设计这种结构来防备盗墓贼。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会过来,你们在西凉王城也有人?"天安听到仲老板的解释,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有那么多人手,是通过公主令得知您是公主后,派了伙计跟过去的,前几天,那伙计传信来西凉王城在大肆抓人,我就怀疑这件事和您有关,于是就早做了算,没想到您在今日过来了。"仲老板道,"公主,王城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有……太后娘娘怎么会……"

    "西凉王城确实是出了事,王宫的人多被妖蛇王控制了。"天安顿了顿没太后的事,毕竟各地细作多是为当地官府效劳,而官府又效忠于皇帝,她怕这事出来,她们会窝里反。

    仲老板看天安的表情也明白了,有些事不用追问。虽然用脑子想都可以想到,堂堂太后娘娘,如若不是皇帝授意,怎会到西凉去,还受了一身伤。他们酆都虽天高皇帝远,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塞北的局势。

    "现在不追究这些了,"天安摆摆手,沉下眉头走进屋内,"我的算是尽快出城,如果诊断一个晚上,大夫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话。"

    "这……"仲老板也有些着急,眼下的局面,出城实在有些困难,"老杜、老覃,你们俩诊断了这么久,有没有事撂一句话!"

    两名花白胡子的大夫皱着眉头,齐齐转过头,表情严肃地看着天安。

    老杜指着熹微,虽叹气,但并未表现出一脸绝望:"公主,这位姑娘,身上的腿伤和鞭伤并不紧,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但比较难的是她气虚太弱,得用药补上个三天,才能再用针灸将她弄醒,弄醒后又要修养多久,就要到时候再看了。"

    也就是有救。

    天安舒了口气,转头望向一脸凝重的覃大夫时:"老大夫,太后娘娘的状况?"

    覃大夫是个年约五十岁的老者,虽头发花白,但平日精神矍铄。不过,平日是平日,眼下,这名大夫可就一脸憔悴:"公主殿下,这……老朽不敢啊。"

    "有什么不敢的!"天安坐到床边上,看着纹丝不动、没有平时半点冷漠劲儿的太后,抬头懊恼地道,"对不住,老先生,是天安不好,您继续。"

    "唉,公主,兴许是老朽医术浅薄,太后娘娘她……不会死,但是却醒不过来。"

    这话一出,让天安和仲老板同时惊在了原地。

    仲老板难以置信地看着覃大夫,这位覃大夫可不是山野村夫,早年的覃大夫可是宫中御医,因不想掺合后宫妃子之间的争斗,才决定来西凉当一名细作,真正为国做事。覃大夫看着仲老板不相信的眼神,仍是摇着脑袋叹了口气:"公主殿下,那老朽便先出去了。"

    "等等,老先生。"天安慌忙喊住对方,她不信老师醒不过来,老师明明只要她不透露第三个天机,她便不会死,老师不可能骗她,"没有办法了?兴许太后娘娘只是短暂的醒不过来,并不是永远醒不过来。"

    "老朽没有办法。"

    "那谁有办法?"天安盯着老大夫的表情,皱着眉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如果前朝的两位神医还活着的话,兴许有办法。"老大夫捋着胡子直摇头,"不过,古殷破城时,他们就殉国了。"

    天安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激动地道:"他们?他们的女儿还活着!我认识!"

    老大夫当即一惊,难道是他在这西凉呆久了,竟然没有听过这件事:"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就是敖泧姐姐。

    "可是……神医的女儿,未必就是神医啊。"老大夫平静下来,又摇头叹气,"若是神医……这些年来,应当也有了些名气。"

    天安立即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是啊,敖泧姐姐确实会医术,也确实医术高超,可是这些年来,与那些同样从太医院学成的弟子相比,倒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老覃!"仲老板瞪了老大夫一眼,可真没眼力劲儿,"公主啊,您别信他的,古殷人才济济,英才辈出,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能将太后娘娘救醒的人。"

    "只要我们出了城,回了古殷,一切都好。"仲老板耐心宽慰。

    "砰--"

    楼下忽然传来一道巨大的踹门声。

    天安一下子便坐正身子警惕起来,皱眉道:"人来了?"

    完,还不忘回头望一眼太后,仿佛要确认对方是否还在身边一样。

    仲老板招了招手,把门轻轻带上,示意众人别出声,而自己趴在门旁,听着楼下的动静。

    果然是搜查的官兵来了,听脚步声,应是有两队人马。仲老板示意两位大夫就位,两位大夫立即站到一处书柜旁边。仲老板又回头望了眼天安,天安点头,表示她明白该怎么做。

    楼下吵吵嚷嚷了一阵子,便有统领带着官兵逐层搜查。此时的天安她们处在三楼,待听到脚步声上三楼时,仲老板就挥了挥手,两位大夫立即转动书柜,整个房间便开始往下沉。

    天安秉着呼吸,望着太后,这个过程是十分危险的,若对方心思敏感,是可能发现端倪的,毕竟,按照常理,一个住店的正常人不太可能把屋子弄得像搜查后那样乱。

    果不其然,等她们降到楼下,就听到楼上的官兵在质问住店的"客人",为什么把房间弄得那么乱。"客人"只得装怂,编了一出"出门晦气,回来撒火"的谎言。

    不把细节全,是撒谎骗人的一个最常见的方式。

    毕竟……如果把细节全,就有可能漏洞百出了。

    仲老板摆摆手,示意天安没事,细节不会错的。原本住在二楼的大爷现在已经换成了一个少年。

    天安抿着唇,不安地握着手中的剑,如果出事,希望孤鹜剑还可以再帮她一次。

    "你你出门晦气?"搜查的统领盯着哆哆嗦嗦讲话的少年人,"给本统领按时辰,怎么个晦气法。"

    少年人愣了下,他本以为像晦气这种东西,没人愿听的:"呃……人今天卯时出门,准备去集市上逛逛,结果在集市上踩到颗糖葫芦,一不心就摔在了地上,幸亏摔得没事,人爬起来又往前走,结果遇到个卖菜的贩不长眼,扔了个臭鸡蛋在路旁,我又踩到了臭鸡蛋,辰时,我逛累了,找了一家铺子吃面,结果面里有老鼠屎,巳时……午时……未时……申时人实在受不了,便气冲冲地回客栈了,大人您看,人都了,您……您就别拿刀冲着人了,人得赶紧把屋子收拾好,不然您们一走,客栈老板就该找人算账了。"

    "都完了?"领兵的统领哼了一声。

    "……完了。"

    "很好,那现在给本统领倒着一遍,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领兵的统领望着屋内乱糟糟的陈设,听着人磕磕巴巴的陈述,不由得冷笑起来,"来人,给我把这谎之人带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为什么谎!"

    "大人,的没有谎啊!"

    "以为本统领这么好骗麼?有些事根本就是你现场编造的,所以你正着能,反着却不能。"领兵的统领拿着刀走出去,"来人,把这间客栈给我重新搜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