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无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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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离开白玉兰林后, 天安便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她是第一次来神魔交界处, 苍穹之下, 所望皆是奇形怪状的树木。时而一声鸦鸣在林中响起,令四周更显阴森可怖。

    天安皱着眉正准备向北飞, 脚下踩着的白玉兰花瓣却忽然绕着她飞舞,给她指路南方。天安望着这片孤零零地不知道什么时候粘在鞋底的玉兰花瓣,回头望了眼遥远寂静的白玉兰林,低头叹了口气:"那走吧。"

    玉兰花瓣带着天安一路平安地飞至月老殿后, 便飘落到地面, 安安静静地躺在天安脚边,不动了。天安垂着眼眸, 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头拾起地上的玉兰花瓣,认真擦干净花瓣上的灰尘, 将它裹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里。

    由于花瓣指引, 这一路上虽瞧见了风雪, 却并没有与雪珩撞上。但是等天安一进院子, 殿外就又响起了雪珩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嚷嚷着"天安滚出来"。

    天安望着黑压压的天空, 心情不太好,便更加不愿理睬雪珩。反正对方只是嚷嚷, 根本进不来。

    但, 好像也没心情继续在院子里修炼。

    天安撇了撇眉头, 推门走进屋内, 坐在窗户旁,翻开佛经,压上镇纸,捏起毛笔,开始誊抄《金刚经》。

    她就是为了静心才这样做的,可是越抄心绪越浮躁,脑内不断晃过那个白衣女子饱含失落的眼睛,到最后,等自己反应过来时,竟然已经在宣纸上把自己见到的,对方的身形面容描绘了下来。

    天安盯着自己笔下的作画,瞬间拧起眉头,把面前的纸张揉成一团。

    她翻了一页佛经,重新誊写,但落笔的一瞬间,又下意识地想要画那人的眼睛,结果眼睛没画成,字没写成,纸上落满了乱七八糟的墨渍。

    "你究竟是什么人?"天安烦躁地摔下笔,掏出手帕里裹着的那片花瓣,有些蔫了,白得有些脏。

    可是盯了良久,记忆都翻空了,她还是没找寻到有关那个叫"西雾"的女人的记忆。

    "天安,下雨了!"

    殿外,雪珩突然又嚷嚷起来。

    天安心里烦躁,被雪珩一喊,便气笑了,她趴在窗子边上,望着雪珩像个守门人一样坐在月老殿的门口,喊道:"下雨了,你回去吧!"

    夏天的雨来就来,话音刚落,雨水便从乌泱泱的天空倾泻下来,噼里啪啦地在屋顶上,安静的天地间瞬间热闹起来。

    "你出来!"雪珩望着顺着地势朝殿门流的雨水,抬起脚,换了个姿势,横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

    天安白了对方一眼,把窗户关上。

    她疯了才出去跟雪珩纠缠。

    然而雪珩却不放过她,伴着滂沱大雨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有时候喊累了,还编着她的名字唱起歌来,唱她可怜,被人骗了还不知道,唱她迟早会被人抛弃的。白日唱,夜里也唱,在月老殿门口蹲了两天两夜,宛如人间哭丧的人。

    天安捂着耳朵,像乌龟一般在房里缩了两天。

    只到归期到临,千晛姐姐却还没回来,她才开门冲了出去。

    "你终于舍得出来啦。"雪珩隔着门槛,望着站在她对面的人,一脸嘲笑,"你看你看,第三日了吧。还不相信我,我早就了,她们在骗我们。"

    "我不觉得姐姐在骗我,我出来,是因为觉得这雨有问题。"天安冷着脸看着雪珩,并没有踏出那道门槛,"作为神界中人,你不觉得这雨有点问题吗?一直这么大,两天了,都没有稍微变一下。"

    她的直觉告诉她,千晛姐姐与戈依上神一定是因为这场雨被耽搁了。没有雷,没有闪电,经久不歇的,只有像幕布一般的黑色大雨。

    "有问题啊,开始下的时候我就知道。"

    雪珩笑着看着天安,她尝试伸手去碰对方,被红色结界逼回来,又冷着眸子瞪了对方一眼:"缩头乌龟。"

    "她们应当是被这场雨耽搁了。"

    天安知道,她要是问雪珩这场雨有什么问题,雪珩是不会的。这人很反叛,有时候逆着她来是一种折磨,有时候却会因此很快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怎么可能,你简直就是被她们外表欺骗的可怜虫,"雪珩嘁了一声,望着地面快上涨至门槛的雨水,"她们两人,一人是火麒麟,一人是上位神之首,会怕一个走火入魔的雨神?这雨,只会慢慢地把弱又无用的人界淹没,我们神,只要看热闹就好了。"

    淹没人界?

    天安瞬间垮下脸来,对啊,她忘了这一茬,人间江河依靠地势流淌,河两岸尚有防御,大江大河却犹如饕餮猛兽,若江河水涨,那两岸被淹没不是没有可能。

    难道千晛姐姐是瞧见了人间现状,正在救人?

    "你怎么不话!"雪珩见天安沉默,厉声吼道。

    "为什麼神界不派人收服雨神?"天安仰头自言自语,她不相信所有的神仙都像雪珩这样癫狂。

    "收服雨神!派我去啊!这样神魔就可以正式开战了,憋憋屈屈这麼久,多烦啊,我要卸去老魔君的头颅,让他看看抛弃轲哥哥的下场!"雪珩瞬间兴奋起来。

    天安蹙着眉心瞥了雪珩一眼,突然有些心疼戈依上神,到底是怎样能容忍雪珩这么久的。不过,听雪珩的意思,走火入魔的雨神是归顺了魔界?

    "戈依上神?"天安望着天空,突然惊喜地喊了起来。

    "回来了?九重天?"雪珩听到天安的话,立即奔向雨中,仰头望着阴云中闪过的身影,戈依正带着轲哥哥从西边朝着九重天飞去。

    "诶!你……"天安话还没完,便见雪珩消失在天地间。看架势,是直冲九重天凌霄宝殿了。

    天安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转身飞快地冲进屋子内。忘了件大事!戈依上神回来了,那千晛姐姐肯定也回来了,她得在千晛姐姐回来前,把桌上的白玉兰花瓣收起来。万一被看见了,可就糟了。

    然而,当她踏进屋门,一抬头,便看见千晛站在桌子旁,盯着躺在竹片里的白玉兰花瓣。

    她怕花瓣彻底蔫坏,所以找了个竹片子,将冰狐所结的冰化成水,把花瓣放到盛着水的竹片里。

    "姐姐,回来啦。"

    天安装作没看见,腆着笑脸站在原地,紧张地道。

    "嗯,路上出了点事,有些耽搁了。"

    千晛抬眸望着天安,面上没有生气却也没有笑容,像是不准备过问花瓣的事。

    天安见状,高悬的心慢慢降下来,她笑着走向千晛,试着伸手拥抱对方:"很严重的事吗?姐姐昨晚没有回来,我很担心。"

    天安搂着对方的脖子,胆战心惊地开口,她害怕千晛姐姐会突然推开她。

    然而千晛并没有,反而也伸手抱住天安,往身前搂紧了些,低头眷恋地亲吻了下天安的额头,有些疲倦地开口:"还好,不用担心。"

    天安却不能不担心,因为她感觉千晛姐姐几乎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甚至抱着她,站着,像是睡着了。

    "千晛姐姐,姐姐?"天安抱着对方,轻轻喊了两声。

    然而房间里回答她的只有耳畔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睡着了?"天安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她按着千晛的肩膀,轻轻推开对方,当看见对方真的闭着眼睛,又蹙起眉尖,心翼翼地把对方抱到床上去。

    "究竟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累?"天安动作轻缓地把千晛放在床上,望着对方紧皱的眉头和干涸的嘴唇,伸手轻轻抚平对方的眉头,才转去床尾帮对方脱长靴。

    这一去,便瞧出了些许端倪。

    天安盯着千晛靴底的血渍,心里顿时难受起来。她知道这血肯定不是千晛姐姐的,但得多惨烈的斗才能让姐姐这样的人脚底沾血。

    在她困守的这片月老殿外,究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什么:"赤狐。"

    她轻轻喊了一声。

    赤狐从空中轻轻落下来,变成的一只,落在千晛脚边,睁着鲜红漂亮的眼瞳乖巧地看着天安。

    天安摸了下赤狐的脑袋,悄声问它可闻得出这是什么血。赤狐在千晛鞋底嗅了嗅,当即呦呦叫了一声,又跑到千晛衣袖边上,咬着对方的袖子让天安看。

    由于衣服是红色的,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天安皱着眉凑过去,才发现对方的衣袖上有一只已经死去的眼睛是金色,背部是黑色的蚂蚁。

    食金蚁,流传着两种法,一种是能够吞食金子的蚂蚁,一种是能钻进人体吸血的蚂蚁,血就是"金",只要有水,它们就能存活,只要是活体,它就能在接触的瞬间钻进活体的身体里。这种可怕的凶兽,在女娲娘娘神陨时,跟着一道灭亡了,为何如今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会粘在千晛姐姐的衣服上?

    天安看着千晛虚弱的面庞,大概明白了,姐姐之前一定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凶兽,一时疏漏,让食金蚁钻了空子,才会累成这样。

    她不放心,叫赤狐到外面去守着,把千晛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脱下来,检查了一遍,又给人穿上干净的衣服,才勉强放下心来。

    天安守在千晛床边,听着屋外越发暴躁的雨声,心情更加沉重。什么"还好,不用担心",她现在担心得要死,这是她认识千晛姐姐以来,第一次看见对方这样累--不仅仅是因为帮戈依上神,对付食金蚁,还是因为想如期赶回来见她。

    她抬头望到桌子上的白玉兰花瓣,目光顿了下,回头看了眼恬静入睡的千晛,牵着嘴角愧疚地叹了声,然后起身轻轻推开窗户,将竹片里的花瓣与水倒了出去。

    白玉兰花瓣一瞬间蔫了下去,躺在地上,被风一吹,便了无踪迹了。

    等千晛醒的时候,天安正撑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想睡不敢睡地点着脑袋。

    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竹片里的玉兰花瓣也不见了。千晛盯着天安的背影望了会儿,才摇头笑起来,穿上新靴子走过去,轻声道:"睡着了?"

    天安一个激灵,吓得瞬间清醒,摇着脑袋看着千晛:"你醒啦!"

    真激动。

    千晛看着跳起来抱她的姑娘,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醒了,本来就没什么事。"

    千晛安慰天安道。

    "我都看到了,姐姐是不是遇到食金蚁了,"天安松开千晛,皱着眉道,"我认识那玩意,我在修文阁里的《凶兽录》里瞧见过,它厉害得很。"

    "所以,姐姐,你们去昆仑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天安着急地道,"食金蚁,不是灭亡了吗?"

    千晛想起前日发生的事,皱着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降世了。"

    "戈依带离轲去瑶池后,我便游逛昆仑,逛至一半时,突然瞧见远处天山雪峰接连崩塌。见状古怪,我便同昆仑两名弟子前去瞧了一番,结果发现天山神鸟帝江竟已堕魔,堕魔的帝江撞倒天山,教之坠入江河,江河水暴涨。我与昆仑两名弟子将之收服,它却突然自毁而亡,其灵丹碎于水中,竟化作食金蚁。"

    "食金蚁繁衍极快,危害极大,不能教之流入黄河,因此便同两名弟子截断天山水,将其全部送至昆仑上。西王母让我不要斩草除根,她要查食金蚁为何还留于六界,我便将剩下的事全部交由昆仑了。"

    天安拽着千晛的袖子,庆幸姐姐没出事:"不过,姐姐啊,为什么神鸟帝江会突然魔化啊?刚刚,雪珩跟我,雨神也堕魔了。"

    "应该不是突然,早些时候我便听闻魔君曾去天山,但是那个时候,须弥历练,并未想去证实。"千晛叹气,"至于雨神之事,则是天帝欲封四季女神,雨神力求,被天帝以灵力不足驳回,想是因此,才生了恨而堕魔。"

    千晛完,看了天安一眼,突然皱眉道:"快到什么日子了?"

    "七月初七。"天安害怕地道。

    千晛一下子沉下眉眼,朝屋外走去。

    天安听见天上雷鸣阵阵,也赶紧走出去,一抬头,就看见天上创世神的金色马车轰隆隆地驶向凌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