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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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那只鸡教屠夫割了喉,拔了毛,死透了,叫也叫不应,温正平找的鬼火起,朝着屋里叫嚣道:“杨岚,你把我的鸡藏哪了?!”

    杨岚还是平时的扮,汗衫长裤,腰间还系着围裙,她端着盆盂一泼,水溅起一米高,温正平吓得一激灵,立马弹开。

    “鸡?少陵路(1)多得是,要找上那找去!”

    温正平嘴唇翕动,内心一阵疯狂输出,仅剩的倔强支撑他剜了一眼杨岚,什么话也没出口。

    响声惊动了李欢欢怀里的儿,啼哭不止。李欢欢忙安抚着孩子,又回屋拿了只鸡出来。

    “温叔,这个你们先拿去吃吧。”

    王大婶一见,不干了。这鸡是她专门买回来给女儿补身子的,哪能落进别人肚里:“给他们了咱们吃什么?现在时间还早,温正平,你赶快去市场再买一只。”

    “妈,温叔明天就还我们,一天不吃又不会少块肉。”李欢欢坚持把鸡塞给了温正平,温正平接过,道了谢,承诺明天一定还他们,罢,便进了厨房。

    杨岚心情不好,不愿动,躺在木椅上看电视,声音开的老大。温正平也懒得叫她,脱了西装,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鸡。温阳蹲在一旁剥蒜,温媛则削着芋头,她不愿弄皱裙子,站得笔直。

    三人忙得不亦乐乎,不多时,食材就已全部下锅。芋头烧鸡要用高压锅焖,这样鸡肉才入味,芋头才会软糯。

    气嘴噗噗作响,喷出股股白汽,氤氲了整个厨房。三人站在灶炉前,眼巴巴的望着,温阳微张着嘴,哈喇子似要落下。

    “爸,我饿了。”

    “快了,等着。”温正平拭掉额头上的汗,:“待会儿让你尝尝你爸的手艺,肯定比你妈做的好吃,真当没了她我做不了饭吃了一样。”

    他这句话得大声,是故意给杨岚听的。

    正在这时,院子里的王大婶大喝一声:“呦,这是谁来了,温正平你快出来看呀!”

    “梁珩来了!”

    两父子咻的一下窜出了厨房。

    梁珩站在院子里,左手牵着梁曼音,右手拎着一罐高乐高与一箱牛奶。他今日穿着白衬衣,长裤也熨烫得溜直,不带一丝褶皱,整个人干净爽朗。

    “来了,”温正平在温阳身上擦擦手,拿出酒店接待那一套,正儿八经的同他握手。

    “伯父好。”梁珩回礼,他生的高大,脊背挺直,脸上是暖阳般的笑,看起来沉稳踏实。“阿音,叫叔叔。”

    梁曼音不叫,怯怯的缩在爸爸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警惕的盯着温正平,像是看见了坏人一般。

    “阿音,你这样不礼貌哦,”梁珩蹲下身,耐心同她:“爸爸不是教过你,见到长辈要招呼吗?”

    姑娘被爸爸斥了,眼泪花儿在眼睛里转。温正平忙圆场:“没事,娃娃嘛,怕生,可以理解。”

    他看看左右,发现女儿没出来,又:“阳阳,你姐呢,叫她出来,大姑娘家的还害羞呢。”

    温阳的目光这才从梁曼音身上挪开,哒哒哒地跑回屋。温媛紧张,怎么这也算是正式见父母了,她在厨房里踱来踱去,掌心早已粘腻不堪。

    “姐,你干什么呢,还不出去,这不是你风格呀。”温阳。

    “这就出去。”温媛缕了缕头发,才踏出房门。她见到梁珩的那一刻,心却莫名的静了下来,仿佛只要看着他,就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梁珩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正午阳光正好,高挑少女站在槐树下,踏着满地落英,微风吹起她的裙角,似有似无的轻扫过蜂蜜般柔腻的肌肤。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光斑,恍惚的好似一场旖旎的梦。

    他恍了神,也被日光迷了眼,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温媛,也是穿着碎花裙子,年轻纤细的身/体笼在薄透衣料下,随着动作轻轻摇曳,释放诱/人信息——

    我长大了,

    你可以摸我,

    你可以吻我……

    日头正盛,槐花幽香,梁珩分不清自己是被晒昏了头还是对花香过敏。风吹过,他眸中的那片海水光潋滟,在海啸来临之前,他逃也似的跑出了大院。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半晌之后,温阳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姐,你把人家吓跑了。”

    “臭子胡什么!”温正平一把拍在他头上:“阿音还在这呢,他怎么会跑。”

    “哎呦,难怪杨岚不待见,”王大婶看完了戏,:“感情是个单身爸爸。我就嘛,这姑娘家得趁早出嫁,不然到最后呀,只能挑些歪瓜裂枣!”

    “王大婶,”温媛一眼剜过去,她忍了很久了,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是歪瓜裂枣还是天之骄子,那都是我的事,至于您要怎么想,那是您的事,但请您不要出来,这儿还有娃娃,不要教坏了孩子!”

    罢,她抱着梁曼音进了屋,徒留王大婶在院里吹鼻子瞪眼。

    梁珩一走,梁曼音就哭个不停,却又不敢大声哭,只声抽泣。温阳拿来蛋糕喂她,她不吃,温正平扮鬼脸逗她,哭得更凶了,泪如泉涌。温媛没带过孩子,一时间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杨岚起了身,一脸不情愿的抱过孩子。

    “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给人当后妈。”她把梁曼音平抱着,边抚着她的背边轻摇。梁曼音顺势把脸埋进臂弯,抽泣声也了不少。

    “她爸呢?”杨岚问:“来见家长招呼都不就跑了,这人不靠谱,阿媛,这种人不行,嫁不得。”

    “他会回来的。”温媛望着门外,轻声:“我相信他。”

    梁珩做事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今日却不知怎的,当着长辈的面如此失态。

    灶炉上的高压锅不吐气儿了,芋头烧鸡也焖好了。温媛盛了出来搁桌上,一大家人就盯着发呆,气氛降至冰点。

    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吵得人心烦意乱。杨岚抱着睡着的梁曼音,:“我早就过不行,你们父女俩还不信,非要把人请家里来,这下好了,人都跑了。”

    “你少两句,”温正平看一眼女儿,:“阿音还在这呢,他会回来的,再等等吧。”

    “等什么,这年头不要孩子的人还少吗?不定他就是想甩掉这个拖油瓶呢。”

    话越越难听,温媛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放在膝上的手捏成一团,碎花裙也皱了。

    “梁珩不是那种人,”她:“他会回来的。”

    这话杨岚不爱听,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你才认识他多久?妈也不想你,但我是过来人,有些话你不爱听也得听,免得以后吃亏。”

    “我认识他很久了,”久到贯穿了整个青春。温媛望着她,眼神坚定:“我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走掉的。”

    即使是上辈子梁珩坚持要把她送去澳大利亚也是过的招呼的呢,决绝又温情,竟让人讨厌不起来。

    杨岚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坚定,她嘴巴翕动着,到底没什么。

    菜已经热了两遍,本就软糯的芋头成了泥,让人瞬间没了味口。

    温媛还欲再热一次,梁珩却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面色绯红,衬衣被汗水浸湿,额头上的汗也沿着面部轮廓往下淌,流经脖颈,润湿衣领——他是跑回来的。

    “回来了回来了。”温正平一拍大腿,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不好……意思。”梁珩喘着粗气,话也是断断续续:“没招呼就……走了,让……你们久等了。”

    他缓了一会儿,又:“我想着没给阿媛买礼物,就匆忙去备了一份儿。”

    他怀里抱着束花,正是雏菊,花束中还夹着杂草,没有包装,唯一的装饰便是束花的麻绳,没系蝴蝶结,而是了个死结。

    这令人窒息的直男操作。

    “……送你。”梁珩把花递给温媛,脸上还带着薄红,不知是热红的还是怎么。

    他有些不知所措,明明都是活过一世的人了,竟还会像少年那样悸动。

    “不是很好看,”他:“你将就一下。”

    “噗——”温媛不禁轻笑出声,她第一次听见梁珩这么话。以前他总是淡淡的,淡淡的笑,淡的温媛时常有想用盐把他腌了的冲动。

    “好看,谢谢。”她接过花,放在鼻尖细细嗅。

    怎么会不好看呢,这可是梁珩亲手摘的花。90年代还不够浪漫,这种不起眼的雏菊是没有资格摆在橱窗里的,它们开在路边,开在山坡,等着梁珩去采。

    “喜欢就好。”梁珩挠挠脑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温正平在一旁看着,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温阳下巴磕在桌上,左瞅瞅右瞅瞅,对这恋爱现场充满了好奇,感觉满屋都在冒粉色泡泡。

    “坐吧,”杨岚拿眼看他,:“等了那么久,阳阳早就等不及要吃饭了。”

    粉色泡泡被戳破了,温阳反应过来,感情自己是温家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实在不好意思,”梁珩抱过女儿坐下,:“下次我做东,给伯父伯母赔不是。”

    他发誓,他很久没这么过话了。今天太失态了,丢了教养又乱了方寸。

    听得这一句,温媛咬着筷子咯咯笑——梁珩下次,他们还有下次!

    杨岚一看女儿在那傻乐,心里不是滋味,:“你笑什么,吃饭了!”

    芋头烧鸡全坨了,温媛却是吃得开心。席间,温正平拿出他一家之主的架势,问梁珩:“你俩算什么时候扯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