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Chapter 39.互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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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村精市一定不会想到,这张对他来单纯意着味胜利的照片,在我眼里却只剩下少年的一个转身。

    许久不见,从意外到现在要多久了呢,不二?

    夜风从我头顶藤蔓的缝隙穿过,吹乱我头发的同时,也驱散了白天燥热的温度。

    屏幕渐渐暗淡下去,远处的便利店,父亲尚未出来。月光明亮,对面昏黄的路灯下,飞虫正围着光打着转。直到不久后,身边有汽车呼啸而过,我才微眯起眼睛。

    什么东西打在屏幕上,微弱的反光,却完全淹没在车灯刺眼的光束里。

    但无论多久,我们的距离从那时起就必须用光年计算。

    ——心的距离。

    伸擦掉眼角的泪,我抬头看向深蓝天际的那轮满月。

    当我淹没在大阪密如潮水的人群中时,你便被我抛在了东京熟悉的街道,或许孤独寂寞,或许一如往常,开始你的高中生活。

    总想达到那种永不相见,永不惦念的状态,但现在看来,这想法确实幼稚得可笑。

    或许应该责问巧合,为何你总有意无意出现在我的世界?

    毕竟你看,人们总:时间能冲淡一切。

    但又为何,看到两年后你磨尖的下巴,看到你那要比初中时瘦削一点的体态,看到你当年输给白石时也出现过的落寞表情时,心脏就像是被捏住一样?

    在这之前,我是多么信仰时间的力量!

    相信它能听到我的祈祷,祈祷它能划开我们的距离,祈祷它能让彼此放,祈祷它能模糊我们的容貌。

    可现在看来,所有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夜,自己仿佛睡在一片虚无的黑空之中,急速下坠,渐渐远离光明,却始终都有那么一个白点在眼睛可及的地方,从未消失。

    ——顽固得让我痛苦。

    八月前的暑假,真正意义上的画,我只完成了两张。

    我在克制自己,除了必要的素描和色彩训练外,我时刻都克制自己的冲动。

    不希望画出千岁嘴里那没有生命的画。

    一张是纪念。

    看到遥远东京赛场上,少年那个落寞又不甘的转身,总

    能想象出他碧蓝的瞳孔里,也一定蒙上了疼痛的灰意。

    不过是想将这个风中的转身记录下来,在一片混沌的橙黄中将他那失落的四分之一张侧脸记录在纸上,并永远珍藏在壁橱的角落。

    另一张则要归功于灵感。

    夜里去见上田老师,恰逢父亲与她丈夫要短途出差。她留我住夜,晚餐过后,她上楼替我去拿睡衣。

    听着二楼的木地板被她踩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时,我缓缓抬头,用一种几乎探求的目光盯着上面漏下的昏暗灯光。

    直到看见她从昏昧走向光明,被光影切割成的二分之一张脸时,我终于慌忙收回目光。女人一眼便洞穿了我的想法,所以不久后,她才会俏皮地问道:

    “蜜,要上来看看吗?”

    “诶?”不可思议,要知道两年来,我从未走过楼梯。

    “我扶你。”她扬起嘴角,干练的黑边眼镜后面,那双眯起的眼睛却十分温柔。

    于是那一晚,我终于扶着二楼阳台的栏杆。沐浴夜风的同时,绿叶的香也会混进空气,飘进鼻腔。

    很久没有站在高的地方看一看这个世界了。

    脑海里的回忆像是吉光片羽,闪现在我眼前的是那年樱花肆虐时,教学楼天台,学长潇洒的背影。

    天是瓦蓝色的蓝,地是樱粉色的粉。

    心滚烫的纽扣,少年飘扬的衣袂,替他延续梦想的约定,一齐涌来时,发丝终于被雷雨后潮湿的风吹乱。

    回忆对我来,真不是一样好东西。

    自嘲地弯起嘴角,抬眼才发现对面四层的公寓里,楼梯休息平台的窗户隐隐辐散出的灯光,在雨后的空气里像是几团模糊的影子。

    能看见那里面错综开来的楼梯扶,雨伞正挂栏杆上,伞尖下一汪明亮的水渍,被灯光照出一个模糊的光点。

    抱着孩子的母亲推门而出,世界终于从沉静中抽身。她穿着蓝色的连衣裙,阖上门后,便从雨伞边走过。脸上是温柔的笑,似乎连下楼时的脚步都能被听见。

    直到我伸攀住潮湿的栏杆向下看去,才发现一个男子正站在灯杆边等着谁。

    年轻的夫妻吧。

    在这个雨后的楼道边并肩而行。

    风浮起我的长发,我闭上眼抿唇而笑。

    转身时

    ,才发现上田老师正对着头顶的星空发呆。

    “上田老师,画室借我用一下!”

    “哎?”她惊讶地望着我,直到被我坚定的表情所打动,她才什么都没问。

    这张画大约只用了两个多时便完成。或许是心血来潮,但我相信,驱使自己如此冲动完成它的理由,绝对是我感染了那对夫妇的幸福。

    而我绝不否认,自己从很久之前便一直都缺少着这样东西。

    那或许也是为什么,每次自己都会被幸村的画所感动。

    因为他有着我所没有的东西,平和以及温暖。

    虽然我看着眼前的画,多少还是摇了摇头。

    平和这东西恐怕自己很难学来,但至少要将那种幸福,那种生命里缓慢延伸出的幸福表现出来。

    直到涂上最后一笔明黄,我听到上田老师起身时,凳子与瓷砖地面摩擦出的长长的嗞啦——声。

    愣了一秒回过头时,才发现女人微笑里夹杂着忧愁的表情。

    ——复杂无比。

    她走上前,伸摩挲着画板边框,像是在面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空气中新鲜的颜料味尚未褪尽,上田老师不久便开口:

    “这张画给我吧,蜜。”

    “诶?”我看见她的表情,忽然想起她那夭折了的女儿。也许是那种幸福感也传染给了她,传染给了这位曾经的母亲。

    “青少年绘画比赛,蜜,你就用这张画参加吧。”上田老师忽然道,“早就想了,但不希望你为比赛而画画。”

    她留恋于画面的眼睛尚未移开,我却垂眼重又看向咫尺外的画板。

    层次不同的藏青与色调不一的明黄,天空中半个月亮边,是她抛下的亮屑,它们组成的银河从藏青的天际滑过,成为那些明亮黄色的衬托。

    路上有两个人,女人里抱着孩子。

    即便看不见脸,即便只是几片黑影,却一样被那些或白或黄的光勾勒出一层温柔的阴影。

    所以两个月后,在东京的青少年绘画展览中,我的这张名为夜的作品,也被悬挂于画厅的一角。

    ——虽然那时的自己,尚没能力站在它面前,也尚不能看到那些,被它染上幸福表情的赏画人。

    不久后我才知道,幸村也参加了那次

    比赛,拿去比赛的作品是一张名为睡莲的画。

    “让我想起了莫奈。”那是接近八月中旬,他忽然出现在大阪、我的家门前。似乎是问千岁要了我家的地址,而那段日子,千岁恰巧要跟着亲戚去冲绳度假。

    “我很喜欢莫奈。”他弯起嘴角,少年是白色的衬衫,一如他给我的印象。

    “幸村君的画确实很有印象派的感觉。”放弃了拐杖全是为了节省时间,毕竟他出现在我家门前已是中午时分,而他竟邀请我去观看淀川花火大会。在我惊讶他居然比我这个在大阪生活了两年的人还要了解这里时,他不过是笑言去年来大阪恰逢这天,便跟着千岁白石他们一起去看了。

    “我喜欢印象派,”他望着前方,脸上有和煦的笑,在这个多云的日子,就像是一道透明的光,“它让人温暖,有力。”

    “有力?”毕竟这个词语,并不适合那些犹如光中浮影的印象画作。

    “忘记告诉你了阿蜜,我最喜欢的画家并不是莫奈,”声音朝向我,我知道他一定是低下了身子,于是自己便扭头对向他鸢蓝的眸子,逆光的瞳孔有碎影浮动,“是雷诺阿1。”

    沉吟片刻,想起上田老师借给我的绘画书上,曾经提到过这位大师。同样有着柔和的线条与光阴错综的画面,但他的人物画,似乎更加出色:

    “红磨坊街的舞会、浴女”在轮椅上细数着他的代表作,却被幸村从一边拍了拍肩。

    “阿蜜所的都对,但那时,雷诺阿简直就是我的精神支柱。”他虚妄地凝视着远方,总让我预感到什么尘封已久的痛。

    “诶?”

    “他从四十一岁起,就被病痛折磨。因为关节炎,必须一直坐在轮椅上,因为指僵硬,必须将画笔捆在上画画。”

    “”总觉得胸口像是撞上什么,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共鸣感击碎了我。毕竟,身下的轮椅正平稳前行在升高的坡道上。

    幸村大概感觉到了我的惊讶,终于微笑起来:

    “就像蜜,”顿了顿,“也像从前的我。”

    我怔了怔,似乎闻到了什么并不美好的故事开场,甚至能从他急转而下的声调中,感觉到那是个差点击倒他的往事

    。

    “从前的你?”

    “格里-巴利综合症,也许阿蜜从没听过。”他行走在路上,语气平静地仿佛在叙别人的故事。“是会影响神经末梢的疾病,以至那时的我只能终日在轮椅上度日。”

    “”不晓得这时候的自己该些什么,但我知道,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即便后面的少年依然不快不慢地着那些往事。

    “国三那年,几乎让我放弃球决赛。”

    我没有回头,想起那年自己坐在遥远的观众席上,看着他与青学的新秀,名叫越前龙马的少年飞奔在球场的模样,丝毫不能想象在这之前,他竟只能抱着如此绝望的心情生活在这颗星球。

    “每每只能看着雷诺阿的画来激励自己,甚至真的把画笔捆在上,勉强画些根本不能看的画。”

    心脏在用一种慢不下来的速度狂跳,从与他第一次见面,从他的指抚上我额心的温度被心记住时,就相信他能理解我的痛苦。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狂妄的猜测便是正确的。本质上来,是彼此的痛苦,让我们显得无比相似。

    “所以我能理解阿蜜,就像我之前的那样。”他忽然扬起嘴角,“从一开始,一直都能。”

    “”嘴唇被狠狠咬住,心里一瞬便翻滚起酸意。

    即便绘画部的每个人都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爱、带着对绘画的爱,进行着各自的创作,但没有一个人能明白我必须强忍住腥苦,来描绘美好的锥刺之痛。

    那是根植于幻灭的树,从一开始就必须忍受疼痛努力开出艳丽的花。

    他是这样,而我,也是这样。

    眼泪就这样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即便倔强地咬住嘴唇也无济于事。痛苦在全身蔓延,直到双肩微微抖动起来。轮椅被停了下来,少年蹲在我面前,向我递上帕: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那是他的安慰,温柔得仿佛涓涓细流。

    虽然想极力抵抗那煽动般的言语,但不知为何,抽泣越来越严重,最后竟就这样痛哭起来。

    那些痛早就折磨得我体无完肤,他的出现,则终于让我卸下那身可悲的盔甲。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像是拧在一起的绳子,就像是两只互舐伤口的猎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