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A+A-

    他一头雾水地转过去看这呆子, 恼怒地呵斥道:“你知道你在什么么?”

    但这呆子半天没有反应, 他试探了会儿, 发现这人嘟囔完这一句后便径自睡过去了。

    “???”

    这呆子昨夜便一宿未眠, 在得知他这场稀里糊涂的高热退掉之后, 紧绷着的那股绳总算松弛下去, 精神一旦松懈下来,便再敌不过两夜不得安眠而累积下来的肉.体的疲倦, 她整个人都睡得很沉。

    他看在人已经睡懵了的份上, 饶过了她, 没理会她这欠揍的话, 生生将一肚子气憋了回去。

    他日间已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子又被楚怀婵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气着了,愈发睡不着,只好又转头去看那盏莲花灯。

    他看了约莫有半个时辰, 楚怀婵翻了个身,冰凉的手无意识触到了他的手背, 她和衣而卧, 因昨夜受了凉,今日穿得不算薄, 但露在外面的臂却依旧冰凉得可怕。这股凉意蛰得他下意识地了个寒战, 他愣了愣, 因怒气尚未消完,一脸愠怒地翻身朝内,将人轻轻搂进了怀里。

    秋夜漫长, 他一点点地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子缓缓复暖。

    等觉得差不多了,他缓缓松开她,将手抽了回来。这动作带起一股冷风,径直钻入被窝,楚怀婵迷糊间受了凉,本能地将身子往下缩去寻热源,他迟疑了会儿,将右臂递过去,她脑袋果然顺势偏了过来,半点不客气地枕了上去。

    他摇了摇头,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尔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听了一整个后半夜的秋雨滴沥之声。

    雨声嘀嗒,令他回想起白日里在后院练字的她,芭蕉题诗这等文人附庸风雅的事情,他惯来是不屑的,虽教养使然不至轻鄙他人兴趣,但也绝不会欣赏此等酸腐之事。但那个盈池青藤旁埋首题诗的身影却始终挥之不去,甚至,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那个场景——

    日光穿透竹林与芭蕉的缝隙静静洒下,为她裙面上的水云纹添了一层天然金光,似朝暮之时,霞光倾洒,而她姿仪天成,自陷其中,浑然不觉。

    他几乎还能回想起来她的字迹,昨日她仿他的字还曾被他故意嘲讽“不堪入眼”,但她的楷其实是写得极好看的,秀气中不失端庄。

    见字如面,人之傲气亦勾勒于一撇一捺中。

    竹中窥日,可见一斑。

    他正长久地发呆,怀中之人为觅温热,忽然不安分地往下蹭了蹭,本能地往他身上贴了贴,他身下也就顺势起了股燥热。到底年纪轻,佳人在怀而不能碰的滋味并不好受,他闭了眼,闻着甘松味静心,良久,终于缓缓平复了下来。

    他睁眼,看见胸前露出个后脑勺,没来由地笑了笑。

    他这样的身份,只要他想,自然不会缺女人,哪怕是她这样的姿色,甚至更胜于她的,他也可以拥之不尽。但此刻温香软玉在怀,触手可及,秋雨相伴,孤灯一盏,其实正是做这事的好时候,但他……真的,起码此时并不想碰她。

    她毕竟是他的妻,就算他只是想逢场作戏或者单纯泄.欲,她也没办法拒绝,所以新婚当夜她会怕成那个模样,因知连自己的身子都无法做主。

    可如今这般久的时日过去,就连对这方面有些反应有些迟钝的他都渐渐看出这呆子确可以用美人二字来形容,但他却并没有起这份心思,兴许是因为她那个日常给他搞出一堆难缠事的爹,又或许是因为,他渐渐也能看出她的冷淡疏离之后,骨子里到底是怎么个重感情的人,想免她涉足更深,日后兴许可为她留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退路。

    这一晚,楚怀婵睡得格外香甜,梦中狗鼻子还不知闻见了什么珍馐,旁若无人地砸吧了几下嘴。

    他俯首看了眼她的睡颜,没忍住轻轻笑了笑,尔后便一直没舍得挪开目光,就这么静静看了一宿。

    酉正时分,秋雨停歇,院中风四起,刮得窗纸呼呼作响,他微微侧身,左手枕着她后脑勺,将早已酸麻得失去知觉的右臂抽了出来,又心翼翼地将枕头垫好,托着她脑袋缓缓放上去,这才利落地起了身。

    他草草收拾了下便出了门,楚怀婵近日一直起得早,敛秋听见动静,以为是她起了,赶紧迎上来,见是孟璟,愣了下才问:“二爷无恙了么?”

    这到底是件尴尬事,扶舟又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他半点不指望这缺心眼能给他留点面子,只好板着脸道:“没事了。”

    敛秋不敢再问,心翼翼地伺候他捯饬完毕,见他急着要走,试探问:“二爷不在这儿用早膳么?”

    “累着了,让她多睡会儿,煮点素粥煨着。”他摇头。

    他交代完这句便走,风风火火地赶回去,二话不将还在药房琢磨这新方子到底有没有问题的扶舟直接拎了出来,把人在青石板上摔了个狗啃泥,又痛揍了一顿,见人“哎哟哎哟”了半天也爬不起来,心火才稍微降了点下去。

    东流见这阵势,将整个身子完全猫在饭厅虚掩着的门后,这才没被这人形硫磺炸个粉身碎骨。前日夜里从市集走回府给他双脚带来的痛感还未消失殆尽,见孟璟提脚往明间走,他赶紧将身子又往里缩了些,试图让自个儿完全隐形。

    孟璟却在路过门口时刻意顿住了脚,他听着自个儿“砰砰”的心跳声,终于明白过来就自个儿这三脚猫功夫还敢在孟璟跟前瞒天过海,这不自讨苦吃么?

    他视死如归地站出来,自作聪明地岔开话题:“传膳么?”

    孟璟点头,落了座,早点备得并不算丰盛,都是之前楚怀婵交代过的暖胃温脾之物,他执起勺,忽然想起来一事,看了眼还瘫在中庭里要死不活的废物扶舟,又量了跟前这更不靠谱的草包一眼,犹疑了下,才吩咐这草包:“去把俞信衡给我叫过来。”

    东流怔愣了会儿,问:“不是四周有眼线?”

    “你自个儿不会料理?”

    东流瘪嘴,心你这一会儿拔暗桩一会儿不拔的谁知道你想干嘛,面上却“哦”了声,拖着痛脚往外走。

    孟璟喝住他,声儿淡淡的,的却是石破天惊之语:“直接把人捆过来,不必客气。”

    东流左脚“嗵”地一声踢上门槛,整个人瞬间弹起来,抱着脚跳了两圈,要不是碍着孟璟在这儿,面前还摆着膳食,他几乎马上就要脱鞋吹上一吹,他几乎怀疑孟璟脑子烧糊涂了,俞信衡一边地大将,叫他直接将人捆过来???

    他抱脚在原地跳了几圈,死活不肯走,试图最后再确认一次他是不是被扶舟这糊涂蛋气糊涂了。

    孟璟盯他一眼,冷冷甩出一句:“滚。”

    得,这怕不是气糊涂了,这约莫是气得七窍生烟了。

    东流乖乖放下疼上加疼的左脚,一瘸一拐地跳了出去。

    他看了眼脸朝下呈大字趴在青石板上的扶舟,“嘿”了声:“兄弟,帮帮忙么?”

    还剩半条命的扶舟好死赖活地挣扎着抬起头:“叫你爹干嘛?”

    他话有气无力,声调拖得老长,东流凝神细看了眼,发现他胳膊肘和手心早破了皮,脸上也没能幸免,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鼻尖都还沾着地上的湿泥。

    他知孟璟下手没留情,对这敢自讨苦吃拿孟璟试药的倒霉蛋肃然起敬,同时也油然而生出一种同情。

    扶舟疼得哼哼唧唧,不耐地道:“你爹疼着呢,不知道扶一把?”

    扶舟自幼伴着孟璟练武,他身手差他一大截,这会儿有求于他便懒得同他计较,赶紧狗腿地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讨好地道:“帮我把周边的暗桩料理了呗?”

    扶舟借了外力,好不容易“诶诶哟哟”地爬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泥,又抹了把鼻尖令人发痒的淤泥,不耐地道:“叫爹。”

    “爹。”东流满脸期待地看他。

    他忿忿地拍了拍衣服上的泥,转身往外头去换衣服去了:“等着,乖孙子。”

    东流还没闹明白自个儿怎么倏忽间又降了一辈,孟璟已淡淡扫了道眼风过来质问他怎么还没滚,他赶紧往外溜,路过外院时没忘喊了声:“爹,你快点啊。”

    *

    楚怀婵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辰时迷迷糊糊醒来过一阵,见天色还暗着,以为还早,又补了个回笼觉,等再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她摁了摁眉心,迫自己醒了神,这才发觉床幔被人放了下来,将床遮得严严实实,季秋天色本就亮得晚,难怪她觉着还早。

    困意将醒未醒,她伸了个懒腰醒神,发现枕头竟然不在床头位置,而是往下挪了半尺的距离。她平时睡觉,除非天寒地冻,会不由自主地循着暖意往被窝中心钻,其余时间还算老实,这着实不太像她的行径。

    她仔细回想了会儿,总算想起来昨儿晚上发生了什么。时隔两月有余,她居然又和孟璟同榻而眠了???

    可昨晚,她明明拒绝了他让她上来的提议。她低头扫了眼,见自个儿仍旧裹着昨日夜里的披风,其上的玉花扣都还完好地扣着。

    他君子做派,她却忽然不清楚心中是怎么样的滋味。

    她起身将床幔系好,目光落在架子床的纹饰上,这地儿毕竟是挑作新房用的,哪怕当初没想着住这边,但用物也大有讲究。其上纹饰,正是荔枝。

    荔枝啊,她讷讷地摸了摸耳垂,忽然发现其上空无一物,这才回过神来,往梳妆台前一坐,目光定格在那个的剔红荔枝纹香盒上。

    她开来,将那对耳珰取出来,借着日光仔细端详了下那只憨态可掬的松鼠,尔后轻轻叹了口气,复归原位,合上匣子,再拉开抽屉,将它扔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抬眼的时候,无意扫到了镜中的那张脸,纵好好补了个觉,颓态也未完全消减,但这张脸却依旧素净。她看了好一阵子,总算模模糊糊地忆起来,昨儿夜里他似乎帮她擦过脸,他虽不熟悉女儿家这些东西到底该如何捯饬,但到底还是细心地替她将脂粉一一擦洗干净了。

    日头正盛,南窗支起,日光映射下,她往菱花镜里看去,竟无一处遗漏。

    敛秋进来伺候她更衣梳洗,边替她梳髻,边喋喋不休,昨日芭蕉忘记收回来,夜里被雨一淋,她早间去看,哪里还有什么簪花楷配曹唐诗,只有一片被大雨冲得稀稀拉拉徒留几道墨痕的蔫芭蕉叶,更哪里来的嫦娥偷灵药。

    她得高兴,语气也欢快,楚怀婵一手掌着香盒,一手执银篾将玉簪粉挑些出来上妆,余光从铜镜里瞥了她一眼,淡淡问:“怎么?我写了两刻钟才得了这么一幅字,这被雨冲掉了,你还这么高兴?”

    “奴婢哪敢呢?您别折煞奴婢。”敛秋赶紧摇头,但笑意仍是止也止不住,替她将鎏金梅花簪插好,这才笑道,“二爷早些时候吩咐给您备些素粥,时夏一直亲自盯着呢,您现在用还是干脆直接去那边用午膳?”

    楚怀婵手里拿着的银篾倏地落到了梳妆台上,她回过神来,佯装手滑,将东西递给敛秋,取了对东珠耳珰戴上,见没什么不妥当了,起身往外走:“用些再过去吧。”

    她早间不碰荤腥,在阅微堂这些时日也从未破过戒,对她而言不过是个习惯,但孟璟能察觉并记住这些细微处的事,她心里不上来什么滋味。这顿饭也吃得食之无味,饭毕,她犹豫了会儿,亲自下厨熬了碗止疼的香薷汤。伤口在愈合,虽然速度慢,但这一段时日发痒且疼,其实才是最难熬的。

    她拎着食盒到阅微堂时,在书房没见着孟璟的身影,于是转去菁华门外寻他。竹林深处,幽篁间里,建有一处清凉亭,他偶尔被她扰得心烦意乱之时,会来此地躲她。

    但今日,她没能像在阅微堂里一般畅通无阻,她往里走了不过二十来步,东流将她拦在了半路。

    作者有话要: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