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A+A-

    她话还没完, 眼泪珠子便成串往下落。

    孟璟执帕的手顿住, 无意间扯疼了她, 惹得她轻轻“嘶”了声, 只好赶紧松手。

    青丝脱离桎梏, 楚怀婵也终于撕掉了最后一截裤腿, 起身往外走去,半路恰好撞上前来送衣服的丫鬟, 她正在气头上, 没多看一眼这能让她复归体面的华衣适履, 径直往外走, 重新回了北屋。

    孟璟这儿规矩惯常多且严,方才尽欢所留下的凌乱痕迹已被迅速清理干净,新铺好的床单被子散着淡淡的香薰味,她重新窝回床上, 把自个儿缩进角落,将被子提高绕周身裹了一圈, 这才微微舒缓了些, 拿手背抹了抹最后一点没能忍住的眼泪。

    她这一走,孟璟拿着帕子在汤池旁站了好一阵子, 这才将毛巾一扔, 重新取了干净毛巾, 拿上她的衣物跟了过去。

    见他掀帘进来,她将头埋得愈发低,并不出声。

    孟璟默默看了她好一阵, 最终什么也没有,轻轻将她衣物放在床角,又转身出了门。

    他这一走,膳桌便被径直呈进了暖阁,时夏亲自进来伺候,劝她起来进些食。她今日在外头奔波一整日,原本累得饥肠辘辘,但后来被孟璟折腾久了,不仅没了食欲,眼下一见满桌佳肴,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反胃,如何劝也不肯动。

    时夏迟疑了下,劝道:“姐还是给姑爷点面子吧,方才扶舟亲自去叫奴婢过来的,来时听外头大丫头,姑爷这人讲究,自能下地,膳食决不允许进北屋,这一年多了,还是头一次破例。”

    楚怀婵虽早已没了泪意,但仍旧没动。

    “姑爷发了话的,您不开口,他就不进来惹您生气了,让您放心用膳,只当他没回来就是了。”

    时夏这话时的神情颇似见了鬼,完还咋咋呼呼地问:“姑爷这是怎么惹您生气了?人都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姐若当真有什么不满,不妨好生同姑爷谈谈,您若拉不下面子的话,奴婢去帮您传个话?”

    楚怀婵摇头,反应无比平静。

    她这才放下心来,毕竟楚怀婵的性子在那儿,若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从前在家里,不非要逼得老爷夫人让步扭转乾坤,但无论如何也必是要争个理的,眼下这般安静受着,想来也不是这位姑爷当真干了什么天理不容对不起自家姐的事,只是自个儿心里觉得委屈罢了。

    她继续劝道:“若非当真不满,您也别同姑爷置气了。姑爷这人吧……再怎么,肯这般低声下气……”

    “时夏你怎么也同我哥一样,胳膊肘往外拐得这么厉害呢?”

    楚怀婵摆手示意她闭嘴,但总算是起了身,坐到桌前胡乱扒了几口饭,兴许是为着泄愤,还真多吃了几块略肥的母鸡肉,这才命人将膳桌撤了下去。

    时夏蹲身告退,但被她叫住,叫将窗棂支开一点。夜风吹过,南北贯通,那股饭菜的香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间短,便也没让屋内物什沾染上一点。

    屋内重新归于安静,腕骨隐隐作疼,她低头看下去,手腕内侧的勒痕泛红,方才她总算忍不住疼出了声后,非要和他斗气的计划失败,报复似的故意将他肩背抓得满是伤口,他为图省事径直束了她手。方才他还在气头上,下手没留情,今日又连要了好几回,耽误的时间长,血脉凝滞,留下的痕迹自然很深,怕是要好些时日才能消退。

    她发了好一阵子怔,猛地回过神来后,转头看向案上的漏壶,惊觉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眼下竟然已过亥时三刻了。

    春夜发寒,况夜已深,毕竟旧伤严重,他如今若受寒,膝盖还是会疼上好些时日。

    她不大放心,到床边换了他方才唤人送来的布履,又取了件风衣穿好,这才起身去寻他。

    书房尚且掌着灯,她悄悄走过去,立在门口看了一眼。

    万全毕竟是个烂摊子,又处在京师背部,正可为有力屏翰,反则可为致命威胁,身在此位,又有双印同时在手的破格任命,自然随时随地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眼下他才刚从塞外回来,便又开始挑灯夜战,清点这几月他不在时三大衙门悬而未决的烂摊子。

    楚怀婵微微闭了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孟璟应声从书卷里抬头,往外盯了一眼,得知来人是她,又重新埋首书卷,装作未曾发觉。

    楚怀婵重回北屋,却也不肯再上床了,只是寻了把黄花梨木躺椅拉到南窗下,随意往上一躺,将湿发拨到椅背后垂着,任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凉风将它徐徐吹干。

    她微微侧头望着南边,看着书房明亮的灯光,微微失了神。

    书房灯盏终究没能熄灭,孟璟是亮着灯推开门的,缘由不过是因为暖阁里的灯一直未灭,他便想着过来转一趟,看看这呆子是不是被气出毛病来了,竟然整夜难眠。

    毕竟白日夜里都受了好一通折腾,体力不支,他过来时,楚怀婵已经浅浅眠过去了。他绕过地屏,微微觑了眼屋内情况,春夜仍旧算得上冷,这呆子却在凉风习习的窗下眠过去了,他走过去算将人抱回床上,手却无意中触及到了她的尚未干尽的发。

    他迟疑了下,暮春时节,仍旧唤人烧了盆炭进来,远远放在一侧,室内温度立刻高了许多,他自个儿则取了毛巾过来,立在她身后轻轻替她擦拭。

    他下手极轻,楚怀婵好一阵才醒了过来,手撑着额角转头看他,迷糊间发问:“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没人敢同你这么发脾气吧?还敢故意要你难堪。”

    他不大自在地“嗯”了声,也不接话了。

    楚怀婵低低笑起来:“不是我不发话便不敢进来?”

    孟璟手顿住,道:“那我出去。”

    “别折腾了。”楚怀婵拦住他,“这是你的地儿,况且我也没生气。”

    他疑惑地看向她,她却接道:“我若真生气了,方才便直接回去了,哪会留下。”

    “怕你误会,不敢走啊。”她颊边梨涡浅浅浮现。

    孟璟怔了一会儿,手中的动作又继续起来,一点点为她擦干长发,解释道:“我同你让你安生等我回来,那我自然会回来,不必担心的。”

    “真是个没心肝的。”楚怀婵盯他一眼,“塞外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敌军那个主将前几年不也威风得很,一旦到了咱们这边,不还是毫无招架之力任你宰割,万一你出点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

    “不会的。”他也不知回什么好,到底只了这三字。

    算了,这傻子虽然仍不肯拉下脸道歉,但能耐着性子哄上她几分已够给她面子了,她见好就收,将要的话全数咽了回去。

    屋内静默,楚怀婵摸了摸头发,见已干得差不多了,冲他伸开双臂,他会意将她抱起来,重新带回床上。

    她乖乖往角落里一缩,孟璟再自觉不过地去替她关窗熄灯,尔后便往外走。

    楚怀婵气笑,唤住他:“上来。”

    室内一片黑暗,他看不清她这话时的神情,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回了榻上。

    她身上还裹着风衣,他探手去解她胸前的玉花扣,她今夜确实被折腾得厉害了,眼下杯弓蛇影,一见他这动作,立刻往后弹开,他把人拉回来,不大灵活地解开那枚繁复的玉花扣,又径直将人翻了个转儿,强行迫她将风衣脱了下来。

    “穿这么厚睡觉,不难受么?”

    “难受啊。”她轻轻笑起来,“但怕几月未见,某人饥渴难耐,夜里又不安分。”

    孟璟哽了下,没出言奚落她,反倒是老老实实答:“不会,好生睡吧。”

    见她不出声,他又补道:“放心。”

    看来这傻子还是以为她真生气了,今夜半点不敢再惹她,她越想越乐,决定好生利用这大好时机报仇,于是伸出手指虚虚在他肩上点了点:“你转过去,朝外边。”

    他惯常喜欢平躺,现下却老实照做,她便伸手在床角一阵摸索,取下裙上的绶带,这才缩回被窝,道:“衣服脱掉。”

    这听起来倒像是她自个儿尝过神仙滋味便回味无穷似的,孟璟发懵,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上衣褪下,她接过往床尾一扔,继续发号施令:“双手背过来。”

    孟璟仍旧没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只想着这呆子其实脾气不错,除了喜欢故意捉弄他要他难堪的时刻,其余大部分时候都算得上温柔,上次这么生气大抵还是因为敛秋那事想泼他一脸茶的时候。

    她难得这么生气一次,让她一次也行。

    他这般想着,便也老实照做,尔后便感到这呆子拿绶带缚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躲开,手都快拿至身前了,听她在背后悠悠地叹了口气:“就你方才那架势,我哪能放心?都不敢睡了。”

    这话还刻意带了点嗲意,叫人没法子反驳。

    他在心里骂了句浑话,乖乖将手放回身后,她果真以牙还牙,将他两手手腕交叠,拿绶带束缚住,为报方才的仇,半点没留情,将绶带死死勒进他皮肉,竟像当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现下要不将他碎尸万段就浑身难受一样。

    她拿食指戳了戳他脊骨:“转过来。”

    他乖乖翻身,将宽阔的胸膛露给她,她自个儿凑上来,食指在上边转起了圈儿,力道轻柔,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酥痒,令他再度心痒难耐。

    除非当日陈景元那种捆法,在他毫不抵抗的境况下将他彻底锁死,别的法子都难困住他,这绶带更是根本绑不住他,眼下这呆子在他身前做着撩拨之事,他几乎生出了徒手将绶带撕碎的冲动,他生生忍了好一阵子,才将这以暴制暴的想法弃之脑后,试图强行同这还在气头上的人讲点道理,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声,她便将食指放在了他唇上。

    见他噤声,她才满意了,又往下缩了缩,凑近拿发梢在他腹部扫过。

    如万千触手同时束住了他,毕竟年轻气盛,他身下立刻有了反应。

    楚怀婵笑起来:“还让我放心,就你这样,可真够大言不惭的啊。”

    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好再狡辩,毕竟此前她生生被他从睡梦里弄醒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她将整个人又往下缩了点,被子也被她这动作往下带了带,他上半截身子便露了一大半在外头。炭火已尽,室内重新冷下去,上半截身子冻着,下半身却燥热得厉害,冷热相交,这滋味实在是不大好受。

    她却对他的难堪境地浑然不觉,只是将脑袋缩到他胸前,三千青丝轻轻拂过,他几乎瞬间便想投降,等好不容易忍住,这呆子却得寸进尺地道:“老实答话啊,不然你今晚就这么睡。”

    他哽了下,道:“你问吧。”

    “在外头遇见鞑靼大军了吗?我听钦差有战报,但城里反而没怎么听到消息。”

    “遇见过,但不足挂齿。”

    这不当回事的态度令她愈发难受,她微微动怒,拿手指一口气往他腹上戳了几十下:“几次?”

    她力道未控制好,每一下力道各有轻重,腹位置又太过敏感,他受了刺激,身下愈发挺立,着实坐卧难安,只好老实交代:“七次,不过都是不成气候的散兵,事。”

    “受伤了吗?”

    他先是“没”,后想了想,又改道:“有一场受了点伤,带的人少,他们人多,关塞又未修好,不敢放人南下,只得死战。”

    “伤哪儿了?”

    “手臂,伤。”

    他浑不在意,她却难掩担心,蹭起来将脑袋探到他身后去看伤势,但夜里太暗,她没能如愿,只好起身去掌灯。

    她掌好灯回到榻前,冷冷吩咐道:“趴好。”

    孟璟被她这颐指气使的态度气笑,但眼下还算冷,他怕她冻着,不愿继续耽误时间,老实照做。

    她将他两只手臂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实见着不少伤痕,但都已好全了,这才微微放下心来,重新回到榻上。

    她左脚刚踩上床面,又觉不对劲,径直坐上了他腿,屈身上来看他腕上的绶带,见这人竟然没能挣开这布条,只是微微挣松了些,点了点头,将其又缚紧了些,这才算满意。

    可借着灯光,她自然也无可避免地看到了他背上大大的旧日伤痕,忽地就止不住地心疼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温热泪滴上他光着的背,孟璟发蒙,刚才不还一副要将他手腕活活勒断才肯罢休的态度,怎突然就哭起来了?况且天下男儿有几个不好面子的,他都看在私下里无人得见的份上,这么将面子放到她脚底任她踩着了,还任她折腾了这般久,怎么这呆子还能气到哭?

    他实在是摸不透女人心,半点没辙,她正坐在他身上,他也不敢妄动,只得生生保持着这个姿势,可身下又实在是硬挺得难受,他几乎觉得若他再不反抗,这呆子今晚还真有可能将他折腾得没个人样。他微微迟疑了下,手便不自觉地动了动,想要径直绷开绶带。

    他正要动作,这呆子却暂时放过了他,从他身上下来,重新缩回角落里,他动作便因此而顿了下,就听她继续吩咐:“朝这边。”

    他今夜不知道第多少次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操纵,乖乖转过身来。

    灯火通明,他一眼看见自个儿光着的上半身和下身的反应,这呆子也不盖被子,只是探手往下,握住了那物。

    他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听她问道:“有想过我吗?”

    他好一阵没答话。

    “果然没。”

    “孟璟,你这人真的挺没良心。”

    她原本已探手钻了进去,盛年儿郎能有几个受得住这般煎熬,他手不方便,她见他实在是难受,便好心帮起了他的忙,眼下见他不答,手停下动作,这到一半的滋味比之方才还要难熬,但他犹豫了下,还是没什么。

    楚怀婵气得冷哼了声,径直缩手背过身去,不肯搭理他了。

    这是越哄越气得厉害了?

    他越发怀疑自个儿是不是不该纵容这呆子胡闹,兴许还是直接暴力镇压更好些。

    但他迟疑了下,放弃了这个想法,好声好气地哄她:“从京师回来便一直没怎么得过闲,日后多陪陪你。”

    “诳我呢,大老爷。”

    “没。”他认真道,“无官一身轻,双印都交了。”

    楚怀婵赶紧转身看他,见他神情认真,知没开玩笑,愣了一瞬。

    钦差接连出塞数次,十二道圣谕勒令回营,怀疑之意如此明显,他能忍着没翻脸,大概一是因为官兵在外不能弃之不顾,二则是因为父母亲和孟珣。

    他以命尽忠,才刚大获全胜,皇帝却要收回双印。

    她直楞楞地盯了他好一阵子,眼里蕴满心疼。

    他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实在不大招架得住这般眼神,总觉得下一瞬便又能见到金豆子成串往下落了。

    “会有事么?”

    “看皇上如何吧。”

    他笑出声来,以笑声消了她大半疑虑:“总归圣谕到前,我又能变回闲人,像你刚来那会子,可以从早到晚陪你一整日,看看光也可,想观落日云霞也行。”

    她不好有没有那么一刻,切实心动了一下。

    如果有,大抵便是此刻。

    她迟疑了下,右手重新往下,替他舒缓起来,左手则虚虚点在他腹上,声音轻到如拿羽毛在他身上搔痒:“你要是每天都像现在这么乖,该多好。”

    等他终于痛快了,她取了方才勒令他脱下来的中衣净手,语气却恢复了一开始的冷冰冰:“转过去。”

    “就这么睡,别不老实。”

    他再度气笑,却仍然言听计从地转身朝外。

    这对旁人而言实在是难受的姿势想来难为不到他,他难得这么听话一次,东便绝不往西,她不大想放过这报仇的好机会。但这样紧勒一夜,她多少还是不放心,躬身替他将绶带微微松了松。

    下身舒坦了,整个人就都松快了,况这玩意儿对他而言也就是他愿不愿意忍的事,根本半点威胁也无,孟璟便也没反抗,由着她高兴,乐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兴许是累了,毕竟接连昼夜行军几日,回来又被这呆子好一通瞎折腾,后又清算了下这几月遗留下来的烂账,这不大舒服的姿势下,他竟然仍生出了困意,不多时便眠了过去。

    她总算大发善心地替他盖上了被子,遮去春夜寒凉。

    她凑上来吹灯时,唇无意间触了下他的耳廓。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她:“你要是每日都像现在这么乖,我大概会……”

    “更喜欢你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