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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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星尘散去,地面部队换上防护服,带着探测器。以高度警戒的方式,进行严密的清扫。

    在其中几片悬浮的星球残骸上,他们终于检测到失活的量子微粒。

    它的生命信号已经不存在了,这个充满野心与欲望的幽灵,终于被摧毁在这一场大爆炸里。

    陈厄的命令有条不紊地从军部发放出来——

    统计各个星球的地面情况,记录破坏程度。

    谨慎处置反抗军俘虏,尽量将量子生命分离出来,进行抹杀,确保不要再有任何漏网之鱼。

    一切与量子生命密切接触过的普通人类都登记在案,定期回访观察。

    这将会是一件长远而持久的事情,必须尽早建立完备的追踪体系。

    陈厄连轴转似的开了许多会,与科学院与地面部队,将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商讨,然后敲定。

    像远古时期的人类消灭天花一样,他们要继续消灭量子生命这一整个难以控制的族群。

    沈院士在讨论时,偶尔会短暂地恍惚一瞬,心里浮现出隐约的惶恐与不确定性。

    而陈厄总是最坚定而强势的一个人。

    Alpha声音略微沙哑,眼下有长期熬夜的淡青色,但语气很硬。他指着列表上的需求,一个个问过去:

    “这些事情,能做到吗?给我一个准话。”

    没人敢摇头。

    于是一切这样定了下来。

    最先出来的结果,是星球破坏程度的评级。

    从开普敦第七行星的主星到卫星,植被、地形、大气层全数破坏。星图也因此而改写,因为有两三颗卫星,在大爆炸中被轰击得四分五裂,从此湮灭成一片尘埃。

    开普敦7c的评级是6+,球体大致上还是完整的。但环境严重摧毁,在自然条件下,至少需要二十年才能缓慢恢复。

    那时陈厄忙碌极了,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

    工作告一段落,已经是几乎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下午六点,他离开军部,准备把悬浮车导航到少将宅。

    408出声提醒道:“宴今天在学校考试。”

    陈厄蹙着眉,翻出之前跟庄宴的聊天记录。

    庄宴把时间表发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猫咪探头的表情包,语气很乖地问他工作顺不顺利。

    那时陈厄跟内阁争执得厉害,只能勉强抽空了一句:“考试加油。”

    庄宴回复道:“你也是。”

    现在仔细看看时间表,庄宴的考试确实也很忙。这两天甚至刚好背靠背,从早到晚,八点半才能结束。

    “那我去接宴。”陈厄,“顺便在附近等他。”

    反正家里没人,也没必要赶着回去。

    因为懒得拐进星大校园,而且考试场所离军校不远,他干脆把车停在和平纪念雕塑旁的广场边。

    先放平座椅,睡了一觉。

    梦见当初清点母亲遗物的情形。

    谢如芸没什么物欲,去世后只留下几样生活用品,一点微薄的遗产。八岁的陈厄站在椅子上,开她曾经提起过的保险柜,翻出一张开普勒7c的所有凭证。

    以前课本上和童话里,常常有这种俗套的法——亲人去世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一年他还年幼,但也想象不出谢如芸变成星星的模样。谢如芸向来严厉冷淡,并不是那种会微笑着对孩子眨眼睛的母亲。

    后来陈鸿飞提要拿陈家别的资产,跟陈厄交换开普敦7c。

    他没点头。

    宁可将这颗星球放着不动,也不愿意把它给庄宴以外的人。

    现在第七行星和周边一切卫星都在爆炸中变得满目疮痍,谁会喜欢这么难看的结婚礼物呢?

    梦做到这里,就该醒了。

    车里空气沉闷,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卷云低沉厚重。

    陈厄拉开车门,下去走了两步。青铜雕像伫立在广场中央,身披军服,枪尖斜斜指向地面。

    全息影响场里,一幕一幕牺牲者的遗言,逐渐浮现在身边。

    许久,终于看到驾驶着机甲战舰的庄绍元。年轻英俊的指挥官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温柔许下祝福——

    希望宴能在和平的年代里生活。

    能成为幸运的孩。

    陈厄脊背笔挺,仰头望着上方的庄绍元。

    两代军部将领隔着生死与二十年的光景,静默地对视。

    耳边响起408的声音:“宴考完试了,我让他过来?”

    陈厄:“嗯。”

    他连续熬了那么多天,又都是高强度的工作,身体还能扛住,但大脑已经有些滞涩。

    还好没等太久,两三分钟之内,就能感知到身后急促的脚步,还有Omega身上的丹桂香气。

    “陈厄。”

    陈厄回头。

    庄宴穿着偏薄的衬衫,领口有一截晃晃悠悠的银色链子,是陈厄送的项链。

    也许因为走得急,他脸颊眼角被烹出一层薄薄的血气。但神色间带着温和的笑意,酒窝浅浅凹进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个地方同样偏僻,附近没有别人。

    于是他非常自然而亲昵地,牵住陈厄的手。

    “宴。”陈厄。

    Alpha没动,也不确定是要走还是不要走的意思。

    庄宴捏捏他的指尖。

    “你怎么在这边等我?”

    陈厄没,换了个话题:“今天考试顺利吗?”

    “挺顺利的,下一场在后天,也复习得差不多了。”

    陈厄嗯了一声,垂眸凝视着他。

    “我来顺便看一眼你父亲。”

    庄宴眼尾弯起来,对陈厄笑了笑。

    陈厄声音偏低,还带着一点点使用过度的哑。

    “对不起,之前送你的结婚礼物,得先换一个。”他,“宴,别生气,你挑个别的星球吧,我应该买得起。”

    “……”

    庄宴抬眸看他。Alpha表情很淡,好像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感觉又流露出几分疲惫而难过的意味。

    庄宴拽了一下,陈厄没吭声,跟着他走。

    回到车上,Alpha照旧坐上驾驶位。庄宴没让他手动开,身体倾斜过去,帮忙设好了自动驾驶。

    “回家再,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之前来的时候已经休息过了,现在虽然累,但没什么睡意。

    中央星的夜景从车窗外趟过。陈厄转头,恰好对上庄宴的目光。

    这种眼神很柔和,仿佛带着担忧。陈厄按着庄宴单薄的肩膀,凑过去亲吻。

    他是很不会表露自己感情的人。

    因为从就没得到过正确的教育,姿态要么过于强势,要么过于冷淡与别扭。

    对漂亮温和家世好的庄宴来,被自己这样一个Alpha紧紧抓着不放手,可能算一件不怎么幸运的事情。

    但庄宴唇角被咬破了也不知道挣扎,眼眸湿润地忍耐。陈厄用拇指按了按伤处,Omega反而低头啄了一下他的指尖,耳垂泛红。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半晌,陈厄用鼻音应了一声,默认了。

    “能告诉我吗?”

    他没什么语气:“我把开普勒7c炸毁了。”

    庄宴惊了惊,连眼睛都睁圆了。

    陈厄尽量简短地给庄宴解释。他之前已经在军政高层面前解释过无数遍了,甚至不用腹稿,就能列出最有服力的理由。

    但那些都是理性的,写在报告文书上的东西。

    最后总结下来,其实只剩两句话——

    他毁掉了母亲唯一的遗物。

    也毁掉了要赠予庄宴的承诺。

    少年时他在波江星域、陈家和边境之间辗转,是条一无所有的丧家犬。

    现在分明已经获得了许多东西,但是在庄宴面前,好像又都算不了什么,总是显露出狼狈。

    到了少将宅,一前一后地进屋。庄宴牵着陈厄上楼,仿佛Alpha有多脆弱似的,必须心翼翼地对待。

    陈厄在房门口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庄宴。

    “很晚了,去休息吧,”他,“别影响考试。”

    “明天没有,后天才继续考。”

    好像是这样。

    最后还是让Omega跟进来。陈厄罕见地动作偏慢,于是庄宴帮忙整理出换洗衣服和毛巾。

    也许是从被宁华璧教的好,他其实很会照顾人,性格也体贴温顺。

    陈厄问:“那你不用复习了吗?”

    “早就复习好了,”庄宴抬眸,“你是不是在赶我走。”

    “……”

    不是。

    陈厄微微僵着,还是先进浴室。

    然后温水洒下来,他什么也没想,像往常一样飞快地洗完澡。

    整个过程不过十来分钟,出来的时候,庄宴依然留在房间里,还没离开。

    Omega坐在椅子上,睫毛低低垂着,手里拿着之前送给陈厄的画。

    ——这来还是是第一次,庄宴进Alpha的卧室。

    就算是再亲密的关系,也要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间。他之前,一向都是这样做的。

    所以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初画的烟花和素描,竟然一直放在陈厄床头边上。

    庄宴抬起眼眸,望向陈厄,却发现高大英俊的Alpha比自己还要不自然。

    陈厄领口有些潮,发尾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他眼窝深,眼睛里沉淀着又重又暗的情绪。

    “……陈厄。”庄宴轻轻喊。

    “嗯。”

    庄宴语气温柔:“之前全面战争时期,也有一些行星毁于战火。那时候设计院就已经开始研究修复技术,现在发展了这么多年,只要7c的破坏程度没超过8级,一定能重新修复好。”

    陈厄沉默地凝望着庄宴。

    “就是可能会和原本的,稍微有点不太一样。”

    因为是修复的。

    庄宴又:“而且这张烟花画得不是很好,等下次过生日,我重新送你一张更漂亮的。”

    陈厄蹙着眉,让庄宴过来。庄宴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稍微走近一点,就被Alpha抱在怀里。

    “宴,”他生涩极了,“先别话。”

    陈厄最擅长把情绪和渴望全都压抑回去,仿佛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就算上次受了伤,也是独自忍耐,一个人慢慢地修养。

    很少像现在一样,几乎掩饰不住对庄宴体温和安抚的需求。

    庄宴声音闷闷的,从他怀里传出来。

    “可是我想。”

    陈厄放开庄宴,眉心微蹙,但还是揉揉他的头发。

    “那我听着。”

    “你标记我好不好?”

    陈厄喉结微微提起,听到庄宴继续——

    “不然,你是不是经常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

    Alpha指尖刺了一下,被戳痛了似的煎熬。

    庄宴有双鹿一样的眼睛,纯粹青涩。在夜幕和灯光的交织下,眼尾泛着薄红。他也许知道自己在什么,但并不确切地明白,这会有什么后果。

    直到被环着腰扔到床上,酒精气息倾覆下来。完全来不及挣扎,手腕也被按住。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陈厄露出这种沉默凶狠的模样。床上的布料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庄宴咬着下唇,喘不过气地别开脸。

    天幕上卷云舒展,露出半轮柔和素白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