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参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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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牢阴冷潮湿,武帝一事已成定局,哪怕那皇陵深处放着的是个衣冠冢,也无人再有心思替他平反。

    冒进的武帝,如何在匈奴手中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那支箭,可是从身后射来的。

    文帝由何蕴扶着,一路走到了天牢之中。

    天色昏暗,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的雨将路湿,只有那鹅卵石透露着圆润,惹得雨水在它身上浇了又浇。

    守卫哪怕不认识文帝,也认识他这一身黄袍,远远地瞧见了那衣摆上的龙,便跪了下来,喊道:“皇上万岁。”

    文帝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何蕴身上,喘着粗气,道:“平身。陈太守何在?”

    “回皇上的话,奉九殿下的密令,陈太守已交给王虎王统领。”

    “血海深仇,当是自己报了。”文帝轻声念叨着,不知道是那王虎,还是自己,“开门,朕进去见个故人。”

    牢房外的铁栅栏开,何蕴头回知道,原来皇宫之中,也有这般荒凉的地方。

    守卫们十步一人,目不斜视,站得笔直,怕让文帝抓着辫子,拉出去一顿罚。

    文帝却懒得多看他们一眼,手拿着弓,由何蕴扶着,直直地去往了最深处的牢房。

    潮湿的地下,老鼠和蟑螂相依为伴。

    蒋玉停了软筋散,身子骨自然能够动弹。他在中间坐,头发依旧梳得干干净净,毫无一丝慌乱。

    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文帝都蓄上了胡子,像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一般,可蒋玉好像停留在了二十年前,一点没变。

    “朕有话问你。”

    蒋玉睁开眼,看着文帝道:“皇上来了,倒是稀奇。奴才这儿也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劳您受累站一会儿。”

    何蕴感受到文帝攥着他的手越捏越紧,白了脸色。

    文帝深吸一口气,道:“朕就问你一件事,那暗旨到底是不是高祖留下的?”

    高祖生了急病,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他最后未留下任何旨意。周荷年纪最大又是嫡出,自然而然地上了位。

    文帝看见暗旨,要与周荷闹个清楚,派遣与他俩关系颇近的蒋玉前去边关,却不料对方死在了边关,蒋玉带空棺而归。

    那一封暗旨,便是一切的导火索。

    蒋玉坐得笔直,轻声笑道:“看到暗旨时,皇上心中是如何想的,您是希望那暗旨是真的,还是希望那暗旨是假的?”

    “朕当然是......”

    “当然是希望它是真的。”蒋玉道,“若不是真的,皇上岂非一辈子都被周荷压在脚底。明明都是皇子,皇上为何非得让他一步?”

    文帝脸色煞白,喘着粗气,不接这分话茬,道:“傅骁玉你与周荷有、有......你为何还要这般对他?”

    蒋玉动了动脚,文帝这才发现他脚腕处是陈铁做的锁链,脚腕处已经被锁链箍得红肿不堪。

    “皇上,可知道自己三宫六院,到底有多少妃嫔?”

    文帝大骂:“这与周荷何干?”

    “加上皇后,有三百二十一名女子,一生都在这皇宫之中。”蒋玉轻声着,掰着手指数了数,“奴才做了多年的伴读,与周荷惺惺相惜,便以为那是情。怪奴才自己蠢笨,不知要做那皇帝位置的人,心中装的,便不能只是一个人。奴才不是故意要他性命的……皇上,你知道奴才的,向来心善,奴才只是想瞧瞧,他做不成皇帝时,心中还能装下多少人。只是奴才下手重了些,忘了将那箭,往旁边侧一分。”

    文帝气喘吁吁,推开何蕴,自顾自地扶着墙,道:“恶毒如你,便是下了地狱,该由恶鬼吃了你的心肝,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蒋玉轻笑,:“皇上还是以前那样,哪怕是骂人,也是文绉绉的。”

    外头的守卫都恨不得闭紧自己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怕触及到皇家密辛,惹来自己也掉了脑袋。

    文帝死死地攥着那张弓,道:“你转过身去。”

    蒋玉像是预料到了,将沉重的锁链丢到地下,那镣铐带得他往前一扑,差点摔了。他扶正自己的衣冠,拍拍衣摆处的脏污,尽力站得笔直,以后背对人,轻声道:“皇上,定要和奴才一般,对准些,别往旁边侧一分。”

    文帝拔下束发的钗子,那弓给孩儿使用刚好,给成人使用到底还是了一些。

    一百五十石的重量,文帝从未练过武,拉开弓便费劲了一身的力气。

    发钗放置在弓前头,线绷紧,蛇皮的纹路冰凉,快要刺痛文帝的手。

    何蕴早在文帝推开时,便乖乖地跪在地上。他一句话都不敢,只听一声“嗖”,便有一重物扑着倒了地,吓得老鼠蟑螂四处逃窜,弄脏了他今日刚换上的一等太监衣服。

    那孩儿用的弓也掉落在地,何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面色灰白的文帝,大喊:“来人!叫太医!”

    长生殿内,文帝咳嗽不停,血沫已经沾到了一旁的白帕上。

    何蕴不断地用凉水冲洗,将他口舌清理干净,劝他含住参片,吊着一条性命。

    文帝将那参片含在舌根处,听见来人的脚步声,道:“登基大典可办妥了,确定吉日没?”

    周崇动作微顿,迟疑地坐在床边,道:“刚定下,五日之后。”

    “五日啊。”文帝皱着眉,攥着何蕴的手,咳嗽得喘不上气来,道,“朕、朕怕是撑不到那日了。”

    周崇抿着唇,看着文帝的模样,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文帝眼睛浑浊,喘着粗气,:“传朕的指令,蒋玉若是身死,便将他的尸骨碎,喂给狗吃。但若他......若他捡回了一条命......武帝的衣冠冢无人守陵,便叫他这辈子都守着周荷,为他诵经祭拜,不得离开半步。”

    夜过三更,下起了瓢泼大雨。

    都春雨不急,润物细无声,却不料这金林城中的春雨,来得这般急切,似要将满城的污秽全数洗净才肯罢休。

    温热的床铺之中,傅骁玉的被子不知道丢到了哪儿去,大半个身子压靠在文乐身上,脑袋靠在肩头,呼吸声一下下在那满是红痕的脖颈之处。

    院中来人,文乐猛地睁开眼,将傅骁玉心翼翼地放开,开门听来人汇报。

    “不磷,不磷?”

    傅骁玉睁开眼,眼中满是疲惫,道:“怎么了?起这么早?天亮了?”

    连着三个问题,惹来文乐轻笑,声音迟缓,:“宫中来人,......文帝,薨了。”

    傅骁玉这才精神过来,皱着眉,似叹息一般摇了摇头,大声喊道:“马骋,备轿!”

    天色未亮,朝中众人便已经挤在了宫门之外。

    宫钥一开,急急忙忙地往殿中赶去。雨还没停,衣摆被雨水湿,众人却一点不顾,走得十分急切。

    勤政殿外站了一堆大臣,风吹着雨,往他们脸上刮,洗去一身的疲惫。

    太监上前,手握圣旨。

    大臣们不管满地的潮湿,掀开衣摆下跪,听候文帝最后的旨意。

    周崇乃是武帝周荷之子,认祖归宗,该是谁的种还是谁的种。退位让贤,二皇子周峦无上位之心,除他之外,再无适龄皇子,唯恐外戚专权,便将皇位传给了九殿下——周崇。

    礼部侍郎以不耽误登基事由一言,提出停棺一阵子,让祭礼押在登基大典之后。张烈瞧他一眼,笑着让他与周崇提。春闱在即,朝廷少不了高升的人。礼部侍郎自以为琢磨透了周崇的心思,将此事道出。

    周崇大怒,以不尊不敬为由,将礼部侍郎的帽子摘了。

    朝中再无人提起此事。

    皇帝继位之时,皇陵便要开始修建起来。

    文乐对此很不解,哪有人刚上位就要火急火燎修自己坟墓的,这不是咒自己活不长吗。

    傅骁玉与他走在周崇之后,身穿一身白衣,免冠前往皇陵,道:“莫今上了,就是咱们俩的墓地,我也早早地看好了。”

    文乐瞪大眼,:“我俩的都看好了?”

    傅骁玉点头,:“在不夜城。那儿灯火通明,日日夜夜都是热闹的。高山之上,一眼望过去便是不夜城的灯火,我惦记你喜欢热闹,哪怕是到了地底下,定然也喜欢人声鼎沸的地方。若真有鬼魂之,便让我和你等到天黑了,瞧不见太阳,手拉手去往市集,带着精怪的面具,吓唬那些不好好安睡的娃。”

    死亡向来是可怕的,听傅骁玉的,文乐却不觉得害怕,反倒是觉着有十分的新奇。

    借着宽大的衣摆,文乐攥紧傅骁玉的手,低声:“好。”

    大臣们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痛苦之意,你搀扶着我我搀扶着你,一起离开了皇陵。

    何蕴抹开脸上的泪,对着皇陵之处磕了个头。

    皇陵之中,棺材都已经入了土。四处都是夜明珠,让阴凉的皇陵亮堂些,金银珠宝像是石块一样,满地堆着,还有童子童女模样的石雕刻屹立在两侧,带着笑模样。

    昏暗的角落处,有个穿着太监服的人缓缓苏醒,见着金碧辉煌如同皇宫一般的地界,轻声一笑。

    胸口的钝痛还未缓解,似要被人生生撕裂开一般,让他直不起身子来。

    他摸了摸胸口,暗自叹息。

    终究还是,侧了一分。

    “你终于醒了,别犯懒了,快到过来扎元宝。”

    作者有话:

    完结倒计时啦宝贝们?

    番外可以点梗哦,酌情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