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狗 狗鼻子就是灵。
等胤祥单骑快马赶到护国寺时,吉布楚贺已经被一顶青帷轿接走了。
闹事的男子被衙门的士兵拧了回去,步兵总尉延信则留了下来。
延信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一员,是太宗皇太极的曾孙,跟皇子们同辈,他本人也有个贝勒的头衔。
都是宫里的亲戚,他和吉布楚贺也过照面,算半个熟人。凭着这层关系,也不能撂下她不管,当下就送她回宫。
可是阿尔松阿不同意。
那个闹事的男子本是一名重要人物,阿尔松阿是听了他阿玛阿灵阿的嘱咐,假借游玩之名过来盯梢的。但是现在计划已经告一段落,男子被押回衙门,九门提督凯音布是阿灵阿的亲信,应该没什么他可以担心的了,不如抓紧机会,在吉布楚贺面前刷刷好感。
他道吉布楚贺现在这样不宜回宫,若是让人看见她带着伤又一身狼狈不合适,好事之人见了必然胡思乱想,万一生出流言就糟了。不如去他们国公府上把伤口处理了,他家女眷多,又有他额娘坐镇,怎么都很方便。
吉布楚贺的衣衫沾了不少泥,裙子处的布料也划破一块,头上的发饰掉了一些,发髻和发辫却几乎没有松散,整体看上去狼狈不足,却可怜有余。
男人们看了都心生怜惜,话的语调也温柔了些许。
“玉格格,你以为呢?”
吉布楚贺崴了脚,只能由豌豆扶着。即使仅是站着就已经很勉强,她还是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声音柔和轻快:
“不如把我送回八贝勒府吧,我去找舒齐姐姐,请她收留我一晚。”
她称八福晋为舒齐姐姐,摆明了自己有更合适的去处。这么一,阿尔松阿也不好反对,只好这么决定。
姑娘身上还带着伤,急需处理。事不宜迟,一行人又往安定门的方向走。
北京城东富西贵,不仅三山五园都在城西,许多王公贵族的府邸也都在西边。
离开了护国寺街道,一路上都很宽敞安静,路边没有行人,只有高墙内伸出的古槐树影。
不过,既然居住在城西的都是贵族,一旦碰上哪个,就少不得停下让让路,招呼。
快走到钟楼附近时,轿子停了。吉布楚贺坐在里面,听见了一阵踩镫下马声,随后就是齐整的请安声。
“是四贝勒和侧福晋。”豌豆贴着轿帘对立面的吉布楚贺道。
“知道了。”
四府和八府都在安定门附近,孔庙旁边,怪不得碰上。
如今四阿哥只有一位侧福晋,那就是李氏。
李侧福晋入府多年,生了两个阿哥一个格格,很得四阿哥的宠爱。
“吉布楚贺?”
一道沉稳的男低音伴随着两下清脆的马蹄声落在了轿边。
豌豆站在外面,四阿哥也知道她是吉布楚贺的丫鬟,他听了延信的陈述,自然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吉布楚贺腿脚不便,不能下轿见礼了,还请四贝勒和侧福晋赎罪。”
吉布楚贺掀开一半帘子,露出了一张笑脸。
四阿哥穿着鸦青色的褂子坐在马上,看着黑乎乎的,一双狭长的眼睛却像夜幕中的火炬,令人忽视不得。
他皱眉俯视着吉布楚贺,须臾,他笑哼一声,却是似怒非喜。
他道:“你这个顽劣的性子如今算是远近闻名了。”
着,他眼角余光瞥向了延信和阿尔松阿。
延信也就罢了,他看见阿尔松阿就不喜,连带着对吉布楚贺也没有好颜色。
“您就在侧福晋面前给我留些面子吧。”吉布楚贺连忙讨饶。
就爱新觉罗家的人心眼儿吧,她不过是时候帮着十四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次课,就彻底得罪了这未来的万岁爷,被惦记到了现在。
李氏似乎还坐在四阿哥身后的轿里,她只看到李氏的丫鬟站在外面。那丫鬟低头凑在轿帘边跟李氏回话,大概李氏也了什么有趣的,那丫鬟抬起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吉布楚贺。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响清脆清晰,应该是一人单骑。果然不消片刻,一道挺拔的身影骑着马冲出夜幕。
众人纷纷被马蹄声吸引,不约而同地看去,只见一张让在场的人都很熟悉的脸,不是胤祥是谁?
胤祥拉住缰绳,渐渐放缓了速度,驾着马跑到四阿哥跟前,笑着下马了个千儿:“给四哥请安了!四哥这么晚还没回?”
还算宽敞的街上,两路队伍相对而立,四阿哥带着几个家奴和李氏的轿子,另一边延信和阿尔松阿也带着一队士兵。
吉布楚贺的轿帘已经放了下来,轿子安安静静地停在路中间,很难看出里面有何玄机。
“我还没盘问你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你倒先听起我来了!”四阿哥睇了胤祥一眼。
“奴才们给十三爷请安!”这时,延信和他的兵也纷纷下马千儿,阿尔松阿也得跟着跪下。
“快请起,诸位今日值守辛苦了吧?”
胤祥刚翻身上了马,现在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头的延信。他噙着笑,口吻也温和可亲。
延信低头又是一拱手,刚张了嘴想谦让两句,就听十三阿哥的声音又从高处落了下来:
“弟弟我今儿被纳尔德他们几个扣住灌了不少酒,正钻了空子出来透风,就看见延信带着人经过,却没想追上来一看,四哥也在这儿!”
四阿哥笑哼了一声,随即想到胤祥的真实目的,立刻没了笑意。
他看也没看对面停着的轿子,狭长的眼睛只盯着胤祥看了个透彻,压着声音骂了他一句:
“你这狗鼻子就是灵!”
完,他的目光才转向了吉布楚贺的轿子,语气里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胤祥端着一副坦坦荡荡从从容容的样子,任由四阿哥审视,还眨巴着眼睛不接腔,令四阿哥想到了自个儿前阵子从法国传教士那儿收到的蝴蝶犬。
蝴蝶犬似乎没看懂四阿哥戏谑的眼神,拉着缰绳一转身面向延信,朗朗星目中精光一闪,嘴角笑意渐深,一身深色的缂丝开襟袍子显得他风度翩翩,哪里还像个傻狗。
他驱马上前走到延信身边,不急不缓的模样略显慵懒。
延信半低着头,余光看见胤祥的马蹄正他身边来回踱步,脑中立刻想到围着猎物转的猛虎,准备随时出击咬断他的脖子。
眨眼的功夫,胤祥越过他,绕到阿尔松阿面前,原来是虚晃一招。
胤祥稳当当地坐在马上,一手搭着胯,胯下的马仍来回踱步。
“阿尔松阿,原来你在这儿啊。什么时候跑步军衙门去了?爷都不知道。”
他在这个时候看见阿尔松阿,比四阿哥还要厌恶这厮。他不过停顿一下,又接道:
“纳尔苏他们几个还想叫你去老地方喝酒,爷只听是甘露胡同里有个神仙去处。可惜现在爷喝不下了,正好儿,要不你去替爷?”
阿尔松阿一听他什么甘露胡同,就知道自己给他拿捏住了。
不久前,他跟十四都随锡保去逛了一趟,当然不止干干净净地喝酒。去了那种地方,少不了一夜风流。
四阿哥已经皱起了眉头,延信等人也有些微尴尬。
这是男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就是李侧福晋听了也没想太多,反倒是有过一世经历的吉布楚贺听明白了。
阿尔松阿脸色极差,总觉得自个儿在吉布楚贺面前被扒了个精光,赤着身子游街示众。
他硬邦邦地回道:“奴才今儿稍感风寒,不宜饮酒。请十三爷见谅!”
“哦——”胤祥了悟,体谅大方似地道:“那你快回府休息吧。明儿也不必进宫了,十四弟那儿,爷帮你告假!”
阿尔松阿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那奴才就谢谢十三爷了!”
胤祥笑着颔首,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回身的瞬间还是看了不远处的轿子一眼。
他虽看不到坐在里面的吉布楚贺,可她的丫鬟豌豆却明晃晃地站在轿子外头。
真是天生来克他的东西,竟能心安理得地装聋作哑。
四阿哥没错过他这一瞬间的分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十三,走,跟我回府。”
胤祥凑上来笑问道:“四哥这是要收留我一晚?”
四阿哥牵了牵嘴角,到底是个弟控。
他手拿马鞭戳了胤祥一下,微微探了探身子低声道:“我不收留你,明天谁送吉布楚贺回去?”
他既是撞见了吉布楚贺出事,就不能放着不管,否则太后是会不高兴的。
胤祥没接话茬,却是一口应道:“成,那咱走吧。嫂子有孕在身,可千万别在路上耽搁久了累坏身子。”
还没等四阿哥话,轿子里的李氏先“咯咯”笑了。他们挨得近,李氏的笑声虽然,却也能听得清楚。
方才挑衅人家延信和阿尔松阿的时候,也没见你想起会耽搁时间,这会儿又拿起李氏当起借口了。
四阿哥已经懒得理他,只面向延信道:“今日就到这吧,这边儿有爷,你们只管回去公事公办就是。”
末了又淡淡地发了阿尔松阿:“你也回吧。”
完,示意他身后的贝勒府家奴接管了吉布楚贺的轿子,让他们紧跟在李氏的轿子后面。
“奴才们送爷回府。”
话虽如此,延信也没真拍拍屁股走人,而是恭恭敬敬让出路来请四阿哥先行。
阿尔松阿和十四一样,对四阿哥这位大表哥又烦又怕,一声不吭地跟延信一块儿让开,眼睁睁看着吉布楚贺的轿子被那假模假式的兄弟俩裹挟走。
四阿哥拉起缰绳一夹马肚追上了两顶轿,胤祥驱马跟上他,路过阿尔松阿身边时卷起一阵阴冷寒风。
延信跟着起身上马,抬眼看了一下胤祥的背影,又不以为意地别开目光。
四九城就这么大,一行人很快回到四贝勒府。
府里主事的四福晋只知道四阿哥是跟李氏出门的,还不知道他回来时敛了好几个人,并没有出门迎接。四贝勒府的奴才们有条不紊地安排落轿,准备最先安顿好胤祥这位爷。
但胤祥并不领情,下马后单手一挥,驱退了上来献殷勤的奴才们。他也不着急进门儿,而是先在顺子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顺子瞬间苦瓜脸。
与此同时,四阿哥已径直带着李氏回去歇息了,延信护送他们回府之后也马回了衙门。
吉布楚贺的轿子落在贝勒府侧门。豌豆看了看对她使眼色的顺子,又看了看背着身立在墙边赏月的十三爷。
她再三犹豫,心道这红娘要当得,遂决心跟顺子走了。
胤祥今日也是好运,跟吉布楚贺出来的是豌豆。若换了其他三个豆豆,一定不会这么向着他。
贝勒府门前寂静狭的道里,只剩下一顶光秃秃的轿子和一个锦衣少年。
吉布楚贺坐在轿里等了半天,暗自思忖四阿哥府上的下人不该是这么没效率的。她伸手掀开轿帘,正待向外瞧瞧,谁知那帘子一掀,一个人却冷不丁从外面钻了进来。
“吓!”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狭的轿子里突然钻进来一个大活人,吉布楚贺难免被吓得花容失色。
她两手分别抓住身侧的软垫,定睛一看,钻进来的人竟然是胤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