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茧自缚 我更想当那个你喜欢的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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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可不是我妹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胤祥才完,吉布楚贺便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伙计倒是机灵,忙不扰他二位,拿着钱跑了。

    他一走,吉布楚贺也回过了头去,一个字都没,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胤祥柔情似水的眼波碰了壁,丝毫没递出去。他懊丧自己可能了她不喜欢听的,不动声色地瞥了又瞥,却又不见她生气。

    吉布楚贺面儿上没有愠色,更没有恼羞成怒,只直视着前方的戏台,又让胤祥一拳到了棉花上。

    哪怕吉布楚贺把自己给了他,也还是不愿意嫁给他——胤祥一想到这点,心里就压抑不住烦闷和落寞。

    原来得到了她的人,并不意味着得到了她的全部。吉布楚贺在决定献身时,仍保留了一部分,没有像表面那样豁出所有。

    是他一叶障目。

    伙计拿钱办事儿,脚程极快,不多时就回来了。

    致香斋的炒栗子,福味堂的藕粉、冰糖红果,远芳斋的荔枝玫瑰饼……都是吉布楚贺时候喜欢的。

    胤祥随手把几只果盘拿到吉布楚贺面前,离她最近的是一碟冰糖红果。他拿了一把栗子在手里,亲自给她剥皮。

    但吉布楚贺推了推那盘红果,直言道:“以前怀如意的时候,吃山楂吃多了,后来再也不想吃了。”

    胤祥正看着手上的栗子,专心剥壳,这下一听,倏地僵住了。

    如意是吉布楚贺和十四生的女儿,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可爱极了,长得跟吉布楚贺一模一样。

    胤祥真恨不得如意是自己的女儿,若他们才是一家人,该有多好!

    所以,他将如意视为己出,把她当作自己最宝贝的掌上明珠。即便如意只是一个侄女,他也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她。

    胤祥尝到满心的苦楚,却还是抬起头,若无其事地笑着问:“如意后来还好吗?”

    “好。”吉布楚贺点点头,也笑着:“我还没谢过你,给她找了一个那么好的夫婿。如意后来都当上总督夫人了,比我这个做娘的还气派。”

    如意的夫婿是胤祥看重的青年才俊,也是他旗下出来的。不过,胤祥属意这个女婿的时候,对方才是个三等侍卫,只是前途不可限量罢了。

    胤祥眼光好,费心又费力,还给如意出了最高规格的嫁妆,让胤祯阴阳怪气了好久。

    只可惜,他没能亲眼看到如意出嫁。

    吉布楚贺一直自认从没欠过胤祥半分,可是她还是欠他的,至少在如意这件事上是欠了的。

    ……

    “那就好。”

    胤祥淡淡地笑了笑,还算欣慰。

    不过,他们两个现在的外表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这些怪怪的,干脆不了。

    吉布楚贺那声道谢,更是直直往他心里刺了个窟窿。

    胤祥缄默着,又剥起了栗子,哪里还有来时的神采飞扬。

    吉布楚贺像没留意到他的失落与颓丧,专注地看着台上,心里却同样发苦。

    弦乐声起,一开幕便是《十八相送》。

    整整一幕剧之间,他们没有再过一句话。台上咿咿呀呀,台下却只有并肩而坐的沉寂。

    分明是与前世如出一辙的场景,但当时的柔情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

    ……

    “如果梁山伯一早发现祝英台是女儿身就好了。”

    吉布楚贺红了眼睛,痴痴地些傻话。胤祥却以为她情窍未开,不懂情爱,恨铁不成钢地:

    “就算梁山伯一早发现,也总有别的事儿阻碍他们在一起,否则这戏还怎么唱?他们还怎么殉情?还哪有这感人的化蝶?!”

    吉布楚贺不以为然,难过地低下了头去:“……我情愿不看这种感人。”

    她怪梁山伯不能早早地识破祝英台的女儿身,晚了那么些步,最终酿成个悲剧。但在胤祥眼里,梁祝情比金坚,那般向往自由,是什么枷锁也束缚不住的。

    胤祥看到的,是感天动地的生死相许,但吉布楚贺期盼的……却只有今生今世。

    所以他们不懂彼此。

    ……

    一曲落幕,吉布楚贺已不想再看。

    她侧头低声对胤祥:“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完,坐立不安的她马上起身离座,心事重重地向外走。

    胤祥没有防备,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想离开,慢了半拍才跟上。

    可就在他追上她的前一刻,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放缓了脚步,手上拿着她落下的外氅,慢慢地跟在她后面走着。

    外面的天空半阴半晴,吉布楚贺一走出广和楼,蓦地停住了。

    街口立着许多摊子,有卖烤地瓜和冰糖葫芦的,也有卖灯笼和玩意儿的。即使天气严寒,这里也是一样的热闹。

    记得这里夏天时有许多花鸟摊位,还有卖书卖画的,空气里总是飘散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和朱砂油墨的味道。

    吉布楚贺平素很少来这儿,现在看着这街景,反倒更容易触景生情。

    那年看完梁祝出来,她只顾着伤心,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面走,还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生气,频频被瞪了一路。

    现在却似反过来了。

    胤祥见她停下,才走到了她面前。

    吉布楚贺抬眸望向他,问道:“那时候,你在生什么气呢?”

    她一直不懂。

    胤祥被她问住,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似乎有这么回事。

    他抖开手上的外氅,亲自给吉布楚贺披上,边系绳结边:

    “若时候,我气你不外乎别的——我气你呆,不知情为何物,更气你看不懂我的情意。后来我以为你躲着我,便是拒绝我,只是不想伤了彼此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好意思把话开。”

    胤祥为吉布楚贺系好了衣裳,缓缓放下手,看着她低语:

    “后来你真的把话开了,我也只当你心里没我,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直到不久前,我才明白,你当初的’红线’是什么意思。”

    吉布楚贺垂着眼睑,遮住了眸中流动的情绪。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未来的福晋的时候,兵部尚书家的七格格,温文尔雅,落落大方,还有那么好的出身和家世。他们连八字都那么合,怎么能不是天注定的姻缘。

    所以,在胤祥最后一次来找她的时候,她在两个人的手上绑了一根红线,向他展示:

    强行绑上的红线,是很容易断掉的。强求的结果不过是竹篮水一场空。

    而那些真正的红线是看不见的,看不见也剪不断。

    ……

    胤祥伤心愤懑之下,一心认定所谓的“红线”都是吉布楚贺的托辞,从没想过红线真正的意思。

    他就是那个不懂她心意的梁山伯。

    胤祥短叹一声,意味深长:

    “原来不懂的人是我。”

    繁华的街道上人流穿梭,他们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十分扎眼。这里到底不是个话的地方。

    “回去吧。”吉布楚贺转身继续走,心底又重了一成,沉甸甸的。

    上了车,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沉默。

    胤祥本想再带吉布楚贺去西四的庙会的,可她累了,不想去。

    吉布楚贺不是个娇弱的女子,半天下来也没做什么。累,到底还是心累。

    马车一路向西,驶出城外,到了白家疃。

    原来胤祥前世在这儿就有个别院,这次是提前置办下来的,还没有人知道。

    吉布楚贺第一次来,直接被他带到了主院,因为其他地方还没修整。胤祥现在都得住在宫里,也难得出来,整间屋子还跟新的一样,没什么摆设。

    “累了就歇歇吧。”

    胤祥将吉布楚贺安置在床上,眉目间也有些许疲惫。但他没有黏上来,而是弯了弯腰,不舍地亲了亲她的嘴角,道:

    “虽然前世的今天,你和十四才是同日合冢的夫妻,但是将来陪你度过这一天的只有我,好不好?生生世世都只有我。”

    吉布楚贺坐在床上,踌躇地望向他,想要答应,却始终发不出声。

    那个“生生世世”吓退了她。

    胤祥等了又等,但他等到的只有她的犹豫。

    他眸中企盼的眼神一下子冷下去,缓缓离开她身边,直起了身子。

    他失望极了,质问道:“玉儿,你到底在顾忌什么?!从前你就这样!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心!”

    吉布楚贺浑身一颤,微微怔了片刻,她问:

    “我只是没有爱你爱到飞蛾扑火、失去原则,难道这也是错吗?”

    胤祥眼里的希冀死灰复燃,惊喜又振奋地看向她,不敢错过她丝毫的反应:

    “你承认爱我了?!”

    吉布楚贺没想到他只留意到了这个,既无奈又生气,简直没法儿与他沟通。

    不怪胤祥这般激动,因为吉布楚贺从未察觉,她从未对胤祥过半个爱字,甚至连“喜欢”也没有。

    “是,我承认,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唯一一个。”

    吉布楚贺重新抬起头望着他,平和地坦白道。

    这是胤祥做梦都想听到的话,他几乎浑身都燃烧了起来,释放着两世都无法发泄的爱火。

    胤祥的嘴唇动了又动,想呼唤她的名字,又想表达自己的爱意。他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爱比“唯一”还要炽烈。

    吉布楚贺让他注视得无所适从,似乎已经听见了他无声的呼喊。

    她垂下视线,定了定心神,不想被他干扰。

    她还有收拾了一路的话要。

    “我知道我时候很傻——我不在乎名分,我也不在乎你有多少女人,即使当时见过了你未来的福晋,我也想过要嫁给你。可是我不敢啊……我怯懦了。”

    “玉儿——”

    胤祥没想到后头还有转折,而吉布楚贺也突然掉入前所未有的哀愁。他从喜悦中冷却,手心却依然湿热。

    他想触摸吉布楚贺冰封的心,但手还未伸出去,又被她哀伤的话语挡了回来:

    “我怕自己破坏了你们的神仙眷侣,变成你无力负责的包袱。更怕自己因此变得丑陋,和你成了怨偶。我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我希望你记忆里的吉布楚贺是永远鲜活的。”

    “我更想当那个你喜欢的玉儿,而不是一个玉鞢上的博尔济吉特氏。”

    吉布楚贺完,一滴清泪已不自知地从眼角掉了下来,洇在朱红的裙摆里。

    她低着头闭上眼睛,惆怅地问:

    “怎么样,我是不是也很有心计?很虚伪?是不是和你所谓的’那些女人’没有什么两样?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可是我不曾想到,它会让你的执念那么深。”

    年少的爱恋如蝶翼轻薄脆弱,没有经历过风雨,所以她不敢让它在后院里消磨。

    于是后面真的来了一场又一场暴风雨,而她不论立于什么处境,都在想办法笑给他看。

    他的一生大起大落,她怕跟丢了,因此只想住在他心里,当那温暖的春水,皎洁的月光,永不消散。

    只是谁也没想到,待到回首已是百年身,最初轻柔的蝶翼竟然坚韧到了可以穿透时空。

    ……

    “果然,我总是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