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方心小事
夏日的午后,湖中碧绿的荷叶相连,香远益清的荷花在湖中挺立。
许明沅召礼部议事,商讨着夏日北郊祭地的郊祭大典。
往年只有春分祭天时,许明沅会亲至祭祀,而今年不同,王后有孕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对尚未出生的孩童寄予厚望,决心这一年的每一次祭祀都郑重举行,且郊祭大典结束后,他要大赦天下,为孩童祈福。
祭祀的事本与方将军无关,他却偏来凑热闹,站在礼部诸人的身后,暗自量。
许明沅发现方林虽然不话,却时不时地瞟一眼殿中的礼部侍郎燕清羽。
在燕清羽话的时候,方林更是频频点头称是。
许明沅凤眼微眯,对着方林抬了抬眉头,你有心事啊。
方林立刻眼观鼻,老实地站在角落,一副我没有任何心事的模样。
待礼部众人走后,方林还杵在殿中,许明沅不耐地,“你再不事,孤就要去陪王后午睡了。”
方林:“微臣瞧着大王的香囊挺好看。”
“山石青竹,品性高洁,王后绣的,确实不错。”许明沅沾沾自喜地低头,想起燕清意绣这个香囊绝不是因为山石青竹简单好绣,而是为了突出他的品性高洁。不管怎样,收到她的礼物就很开心。
他又瞥向方林,“有事事。”
“微臣觉得,礼部侍郎已是成年男子,他该搬出燕国公府,自行居住了。”
“关你什么事啊。”许明沅一下就猜到了他的心事,毕竟十来年的老友了,方林这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的表情,只有事关老婆和妹才会有。
“微臣食君之禄,自然对满朝文武百官充满关怀之情。前几日微臣听礼部侍郎住在城西的国公府中,每日上朝路途遥远,距离城中听戏、喝酒的地方也远,既不利于上朝,也不便与群臣交友。所以特地向大王请旨,让他搬离国公府。”
许明沅冷笑一声,“你想他搬去哪儿?”
“不是微臣想他搬去哪儿。不过恰巧将军府旁的宅院空置出来了,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不如大王建议礼部侍郎,搬去将军府旁,与微臣当邻居吧。”
许明沅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他放下茶水,“还要孤去建议?”
“哎呀。”方林就地一坐,似无赖般看了一眼许王,接连叹气道,“那不是微臣与礼部侍郎不熟,开不了口吗。大王忘了吗,我们两个可是十几年的交情,还记得大王才入宫受先王教习时,微臣日日陪大王骑马射箭、操练武艺,还记得那年寒冬,大王偶感风寒,微臣……”
“好了好了,你这套辞,当年让方巧入宫当女史时便用过了。”许明沅让葛喜把他扶起来,“是方巧有心事啊。”
“嗯……她让我别告诉别人。不过微臣想着,礼部侍郎毕竟是王后的哥哥,若是大王能游一下王后,那就更好了。”
“蹬鼻子上脸了?”
方林又往地上一坐,“还记得那年酷暑,微臣陪大王去北方狩猎,大王被野马袭击,是微臣与大王合力制服了野马。还记得……”
“你这是挟恩图报啊。”
“微臣也是被逼无奈啊。”
……
晚霞灿烂,燕清意撑着肚子靠在椅子上,她头次怀孕,稍微睡不好便头痛,稍微吃多一点便呕吐,总是百般不爽。
许明沅剥了葡萄送到她嘴边,她吃了两颗,太酸了,摇头。
他又送上香片茶,她喝了一口,太甜了,摇头。
“去院中走走吧,太医坐久了身子不爽,自然什么都吃不下。”许明沅伸手过来搀扶她。
她推开他的手,“不想去,天气热了,心里烦闷。”
他劝道:“走一会儿嘛,走一会儿告诉你一个秘密。”
燕清意兴致缺缺,眼皮微抬,“什么秘密啊,别又是御膳房的肥猫生猫了,李公公牌输给了赵公公之类的……”
他上上次告诉她,御膳房有宫女与不知名姓的人私会,且生了几个孩子,她以为是什么宫中密事,一下来了兴趣。她怀孕初期胃口不好,但想知道他口中的密事,忍着吃了许多补药和膳食,后来得知是御膳房的猫生崽了。
他上次告诉她马房的李公公与花房的赵公公因爱生恨,大出手,她本以为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情爱故事,原来是因输了钱不肯结账而架。
“和你哥哥有关,他要成家了。”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但他笃定地道。
“什么!”燕清意一下站起来,他顺势伸手扶住她。
两人在庭院里散步,晚风轻拂起薄薄的纱裙,燕清意忍不住询问:“哪家的姑娘?大王要给他赐婚?他,他怎么没告诉我。”
许明沅瞧着已走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她也累了,便:“因为他也还不知道他要成亲了。”
“……沅哥,你越来越幽默了。”
“事情是这样的。”许明沅把今日与方将军的对话告诉了她。
燕清意听后,眼中流露出听到八卦的兴奋之色,“所以我哥哥还不知道方女史心悦他吗?他们两人到底认识对方吗?”
“一会儿你问问方巧,知道了具体的事情之后再悄悄告诉我。”
“好呀。”
方女史晚间练完剑回来,看到大王与王后在院中散步,晚霞的余光洒在他们的肩头,看着真是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她本欣赏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忽然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她,燕清意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明沅也忍不住:“你功夫越发好了,走路都没声的。”
“扰大王、王后了……”方女史抱歉地行了一礼,又挠着脖子低头道,“奴婢退下了。”
“诶,等等。”燕清意招手,她对着许明沅使了一个眼神,他便先回殿中了。
她拉着方女史走到亭中,“左右无人,你对我还有连城相助的交情,我们你、我相称即可。”
“好……好啊。”方女史才练完剑,脸庞红红的,不解地看着王后。
“北方牧场夏日冷吗?”
“我没有去过北方牧场,但听终年寒风不断,夏日也只有十几日温和。”
“哦。”燕清意瘪嘴,“我哥哥听,过往仁西王在北方囚了不少胡人为奴,听闻那边如今还在做贩卖幼童的生意,他心里很担忧。”
“娘娘的哥哥……是礼部侍郎燕清羽吗。”方女史的脸色更红,她心中藏着的名字第一次当着王后的面出口。
“嗯。他想辞了礼部侍郎的职位,去北方牧场看看,若是能救那些孩童,他便待在那边当个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
燕清意并未撒谎,之前燕清羽入宫看她时,确实过此事,只是恰巧不久后她怀孕了,哥哥想等她的孩子出生之后再离开长乐城,便将辞官的事搁置了。
“他要走吗?他还会回来吗?”方巧捏着剑柄的手轻轻颤抖,心中不禁苦涩,他偶尔会被召去延年宫议事,她便在他进出王宫时,悄悄地看他一会儿。若是两人对视了,她就羞涩地低头离开。没想到连这么一点的幸福,都会因他的辞官而痛失。
她忽然有些想哭,她是知道的,她不像南都的姑娘,如水一样温柔,她亦没有突出的美貌,能够吸引他的目光。见了他这么多次,她也没有提起一次勇气,开口向他一句话。
罢了。镜花水月罢了。
“你认识他吗?”燕清意问。
方女史连忙摇头:“我……我不认识他。”
燕清意看着院中的荷花,平和地:“好吧,明日他会进宫辞官,我算准备一些衣物给他,到时你随我一同去吧。”
“好,好的。”她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燕清意走回殿中,忙对着许明沅,“明日把我哥哥召来延年宫。”
……
第二日清,燕清意带着方女史往延年宫走去,她看着方巧的眼下有点点乌青,猜她昨夜未能安眠。
快到延年宫时,燕清意忽然掀开软轿的帷帐,她柳眉紧皱,撑着身下的座椅一副难受极了的模样,“本宫腹痛,快停轿,传太医。”
“方女史,你脚步快,帮本宫把备给礼部侍郎的衣物拿给他吧。”她拿出身旁的行囊,递给方巧。
“啊。”她接过包裹,看着王后身旁忙碌的宫人们,她不好推辞,点了点头。
方巧走到延年宫前,正好碰到燕清羽走出来,他对着她轻柔地笑了一下。
她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局促,又忍不住想要快步离开,可是手上的包裹还没有交出去,她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眼眶微红。
温煦的光冲破云层,照在她含着晶莹泪花的眼中,她犹豫再三,低头把包裹递到他面前。
燕清羽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啊?”
“这是王后娘娘为你准备的衣物。”
“多谢你了。”他接过包裹,白皙的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在光中双颊微微泛红,“我每次进宫,好像都会遇见姑娘。原来姑娘是在王后身边当差啊。”
“是。我……我叫……我是……”方巧抬头看向四周,今日延年宫外的长直宫道,竟然一个路过的宫婢也无,她终于鼓起勇气,“我是方将军的妹妹,名为方巧。我听闻大人要辞官北行,实不相瞒,我武艺尚可。”
她不等他接话,又连忙:“我听北方苦寒,偶有暴民作乱,若是大人信得过的话,不如让我同行吧。以前太后给了我恩赐,我若是想要离宫,可以自请离去。”
燕清羽听着她的话,轻声:“我暂时不会北行。”
“大人今日不是来辞官的吗?”方巧愣住,面上的柔红一下飞到了耳根,她想着若是今日不将心中所想吐露而出,改日便再没有了机会,她鼓足了勇气,才出了这番话。
她昨夜辗转反侧了许久,还算称病不与娘娘同行,自己寻找机会今日与他搭话。没想到娘娘却腹痛……
方巧缓缓转头看向宫墙的转角处,她看到半截红色的衣袖在微风中翻飞,又被衣袖的主人连忙扯住了。
“今日大王召我来延年宫,却称病不见。”燕清羽想着她刚才的话,不禁问道,“姑娘会武艺?”
“啊,是的。”她手指轻颤,所以,他会觉得很奇怪吧。
“我一直觉得姑娘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质,像是……”他抬头看向碧空,“像是自在的白鹭。”
方女史霎时不出话来,她心如擂鼓,几次张嘴,最后一咬银牙,转身快步跑开了。
燕清羽追出几步,又不敢在王宫中随意行走,拿着包裹愣在原地,不知自己错了什么话。
站在墙角的燕清意与许明沅对视,她震惊道,“她怎么跑啦?”
许明沅思索着:“情怯。”
方林站在他们二人背后问:“要不微臣今日去给他们合个八字吧。”
太后站在方林身后,震惊地:“哀家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到卜吉了吗?”
骄阳刺破云层,一行白鹭飞上青天,等待他们的下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