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水源了, 顺着往上应该就能找到瀑布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几个人顺着水源逆流而上，一刻不停, 速度竟然出奇地快。

    “等等！”乔伊斯的脚步忽地停下, 做出警戒的姿态：“有点不对劲。”

    默契让他们迅速靠成三角形，警惕四周的动静。

    空气中传出微妙的波动，在四溢的浓稠暗夜中翻涌。

    “植物的情绪很焦躁, 很愤怒，心一点。”

    水源周遭的植物很是茂盛, 他们仿佛处在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绿色笼子里，受到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像是风吹过草叶的摩擦声，听不太清。

    其实黑夜中有这样的声音很正常，因为在寂静的黑暗里，视觉效果不起主导作用, 听觉就会被无限放大, 就好像一个人在家里看恐怖片, 总觉得周围都是人, 甚至窗帘柜子都会发出莫名的异动。

    神经紧绷, 感知被放大, 都很正常。

    但当周遭几乎所有的枝干，藤条, 甚至长在河边的嫩草都以一种几乎一模一样的律动颤抖的时候, 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珀莉盯着眼前从树上垂落下来, 仿佛妖魔纤细腰肢扭动的藤条，鸡皮疙瘩冒了一身：“难不成这里不通魔法，而是兴鬼怪？”

    鬼怪, 对待灵异事件，只要冒出这个形容就难以摆脱，甚至后背越想越凉。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保我狗命！

    乔伊斯皱眉，挥出匕首斩断藤蔓，断掉的藤蔓却依旧在扭动，周遭的气氛越来越明晰：“鬼怪不过是灵体而已，不大可能有这样的反应。”

    是吗？珀莉低头，脚边有一株巴掌高的芽在扭动，幅度之大甚至蹭到了珀莉的脚面。

    珀莉一阵恶寒，一脚踩上去，辣脚摧苗。

    并在心中默念：关爱环境，人人有责，不踩踏草坪，不随意摘花。

    脚底被死死踩住的那株幼苗僵了一瞬，很快又开始顽强地扭动着，幅度虽，可透过鞋底传上来的微妙触感直达脑髓。

    更恶心了！

    身心刺激下，她的脚面狠狠一转，直接将那株顽强的幼苗踩进泥里，彻底送它回大地母亲的怀抱。

    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越来越清晰，频率也越来越统一，最后是相当熟悉的语调。

    “你们，竟然敢骗我！我不会饶了你们，你们也别想躲过我的手掌心。”

    “……”

    珀莉知道是谁了。

    怎么五颗爆弹都没把他炸残？

    乔伊斯观察着周围的植物，脑海中灵光闪过：“精灵由自然孕育，精灵同样要回馈自然。传精灵族的最高统治者甚至能引起他栽养植物的共鸣。”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是，普通的精灵依靠共鸣感知植物的情感，以此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却能让植物生灵体会到他的情绪，和他产生共鸣，甚至可以通过魔力让植物发出攻击。”

    也就是，这空气中波动的这股隐隐的羞愤，就是萨罗扬此刻的心情？

    珀莉立马爽了，甚至相当痛快地把脚底已经被踩进土里的嫩芽又撵了撵。

    “你，他能引起栽养植物的共鸣？”黄路扫视周围群魔乱舞的景象，皱眉：“难不成他种了整片森林？”

    珀莉眯着眼睛，在一众妖魔鬼怪之中找到了一棵清流：“这是什么树，怎么就不动啊。”

    “我不认识这类植物。”乔伊斯摇头：“或者，不动的那些植物我都不认识，同样，只要是我见过的植物，都受到了影响，产生了情绪共鸣。”

    珀莉一敲手，“对啊，我们最开始怎么没有意识到，这里和魔法大陆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植物又怎么会和魔法世界的相同！”

    就好比他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珀莉想要钻木取火的钱铁木，就是产自魔法大陆的本土树种，而非这里的植物。

    当然，不排除空间裂缝会将两个世界的种子进行交换，但目前看来，分布这般广泛，且情绪共鸣如此强烈的树种，大都是萨罗扬的手笔，或者，这一大片森林，几乎就是他种出来的。

    她的心突了突，转问：“乔伊斯，我们住着的那处树洞就是钱铁木，对吧？”

    “没错。”

    “你觉得，它够多少年的树龄？”

    “……至少八百年，甚至可能超过了千年。”

    要知道，精灵族的平均年龄大约三百岁，萨罗扬离开精灵族时刚过一百，换言之，他是在壮年时离开了精灵族。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深刻的意识到一件事情。

    萨罗扬可能在这个世界徘徊了八百年，他现在的年龄，可能有四位数。

    萨罗扬已经不配叫老东西了，应该叫老不死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真的找到了长生不老的办法？”

    黄路托着下巴摇头：“不，大概在这里，他确实不会死亡。”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能感到体内毫无变化死气沉沉的魔法能量。

    “在这里，使用魔法能量会消散很快，魔具的威力也会很多，可在体内的魔法能量却不会变化。”

    “人类的魔法会随着年纪增大和经验的丰富变得更加娴熟牢靠，但精灵的魔法储备却像一个倒U型曲线，巅峰之后，就会逐渐衰退，直到魔力完全归零，再也无法储备一丝魔法，死亡就会降临。”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萨罗扬自从发现这里的魔法能量消散存留规律以后，就不再使用魔法，魔法能量无法消逝，他也就一直能活在这世上，孤独地寻找长生不老的办法，直到面容逐渐苍老，仿若一尊行走的干枯树干。

    换一种角度思考，他已经找到长生不老的办法，甚至实现了获得永远权利这种可笑荒诞的想法。

    可事实是，萨罗扬从来没有看得起粗俗低微的原住民，他的内心高傲，可能千年都没有被磨灭，他可能只是把那些原住民当做盖房子送吃的的工蚁。

    “他醒过来了，我们更要加快速度了。”珀莉正色，虽然她还是很希望艾登的爆弹能把萨罗扬炸个半身不遂，可就现在他还有力气和植物共鸣的精气神，大概是没可能了。

    珀莉他们离开了拿出低凹的水洼，顺游而上，一路上，都是扭动的植物，像是走在恐怖片里，气氛相当诡异。

    为什么觉得，他这次共鸣的时间过于长了些？精灵王都这样吗？连生气都要全世界滚动播放24时？

    珀莉的疑惑刚刚浮上心头，周遭的植物就像是被定格一般，僵住不动了。

    紧接着，古朴的魔法能量如水中涟漪圈圈泛起的波纹，从遥远的地方扩散开来。

    传精灵族的最高统治者能引起他栽养植物的共鸣，甚至可以通过魔力让植物发出攻击。

    萨罗扬疯了吗？

    不管如何，珀莉首先的反应就是：“跑！快跑！”

    可是能跑去哪里？周围都是萨罗扬的手笔，困住他们的根本就不是最初的那汪水洼，而是望不到边，绿意葱葱的整座森林。

    凝固的植物重新开始律动，只是这次的律动相当妖艳诡异，又富含杀机。

    杀机并没有凝成实质，而是变成了几句轻飘飘的话语：

    “你们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我以精灵王，萨罗扬之名诅咒你，生机将离你而去，彻底枯萎吧，可悲又轻贱的生命！”

    萨罗扬的话带着余音回荡在树林之中，三人奔跑的身影终是被笼罩。

    在这座巨大的绿色牢笼之中，他们哪也去不了，逃也逃不掉。

    被那一声残酷得仿佛宣判死刑的话语下，珀莉感到自己的体能在飞速流逝，脚步踉跄，几乎要摔进泥里的瞬间，黄路伸出手拉住了她。

    珀莉彻底走不了了，攥紧手指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她的身体似乎在迅速发生变化，骨骼长大，皮肤撑得剧痛。

    精灵的诅咒，能够让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在短短一天经历生老病死，从刚破茧的蝴蝶，快速生长，最后化成一堆森森白骨，几乎无解，极其阴狠。

    但同样有一个限制——精灵如果诅咒一个人，那个人损失掉的生命，在精灵身上也会相应扣除，诅咒来自精灵，同样会归于精灵。

    体肤变化的过程很痛苦，就像是给一个气球充入过多气体，气球几乎快要爆掉，却仍要咬牙承受。

    经过消散的魔法威力被削至三层，她暂时还能承受得住，珀莉勉强抬起头：“……快，去、去找瀑布，找巴特莱教授，香茅草可以破解诅咒……”

    我们必须要回去。

    珀莉面色惨白，试着站起来，却听见双腿传来的骨骼挤压的咯咯声，仿佛被拉着皮肉撕扯，骨肉几乎要刺出来。

    强烈又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彻底过去了。

    黄路拦着珀莉，惊与她身体的变化，他体内残存的魔法能量消失之后，那股力量便来蚕食他的血肉了。

    神明的祝福自身就是一座大型充电宝，除非血液流尽，骨肉消弭，精灵的诅咒不会让他死亡。

    但会像游戏中一样，逐渐陷入沉睡，这是身体的保护机制，黄路很清楚，但他更清楚，现在他不能睡过去。

    他扶起珀莉，背在身上，身影有些晃荡。

    “我来吧。”诅咒对精灵不管用，乔伊斯没有受到影响，他想要接过珀莉，被黄路躲开了。

    黄路看着他，也看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路：“要开始体术测试了，你还是保存体力吧。”

    他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珀莉固定再身上，她的意识彻底昏迷，双手无力的垂落在黄路胸前，指甲都泛着惨白。

    他抬起脚步，奔跑起来，速度逐渐加快，试图调用血肉中源源不断产生的能量修复身体，像是以前考试那样，他背着珀莉在河道边奔跑起来。

    蚕食生机的诅咒在体内四溢，像是在啃食血肉，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场梦境测试反复上演的内容。

    他红着眼眶，死死压下丝丝疲惫，咬着牙，速度不减反增。

    珀莉，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要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