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伊恩,我想要,并且已……
能量屏障如脆弱的玻璃罩子, 在迅猛的击下轰然碎裂,没有凉焰的加持,实体化的能量瞬间消散, 湮灭在空气中。
伊恩的声音越来越远, 似乎一瞬间就从耳边飘到了天涯,尾音几乎听不见。
珀莉直觉,如果这次放他走, 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了。
大量的魔法能量溃散,带来了一阵强风, 发丝飘扬间,时间仿佛放慢了数倍,珀莉只能透过散落的魔法碎片,无力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那是伊恩的身影最后出现的地方。
可屏障溃散,最后一道堤坝已然坍塌,现在又有谁能阻止他呢?
世界安静下来, 就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 天边暮然闪过一道光亮, 光亮隐约化作人形, 伸出双臂对着空中一揽, 伊恩便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
光亮淡去, 化成了一位女子,深褐色的波浪长发, 五官锐利, 但眸中蕴藏的却是化不开的温柔, 她明明只是做了一个虚虚的合拢双手的动作,已然消散的伊恩竟然重新出现在她的怀中。
女子抱着重新出现的伊恩,素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 带着无限惆怅地叹了一句:“我最爱的宝贝,我的伊恩。”
女子声音像是二十多岁,清丽干净,但她的身体半透明,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并不是人类。
这同样是一只灵。
这个时候珀莉才有空去看伊恩用来砸碎魔法屏障的东西是什么了,圆圆的形状,巴掌大,背后是精致的花纹和魔力槽,表盘像是扇贝一样张开,女人就是从那里面跑出来的。
她细细辨认那东西,回忆闪过脑海,疑惑道:“这是……和寄居海怪完以后,收获的那枚指南针表盘?”
“这东西还有暗扣能开?里面还住了一只灵?”
黄路皱着眉,忽然想起来什么:“珀莉,你还记得表盘上刻了些什么吗?”
“这东西时间有些久,上面的字迹有些不清楚,但我记得好像是……菲利尔法什么。”
黄路收起了作战动作,静静站在原地,仰望着空中依旧拥抱着伊恩的半透明灵体:“没错,那你还记得法默伯爵的女儿是怎么去世的吗?”
珀莉看着他,仔细回忆:“法默姐想要完成和法默公爵的对赌条约,亲自出海,最终在一场海上的暴风雨中丧生了。”
所有的事情一下子串联起来,珀莉慢慢睁大眼睛,继续下去:“而那位在最终在海中丧生的姐,就是伊恩的母亲,她的名字是——”
“菲利尔·法默!”
空中的女人像是在回应珀莉的话一般,她微微松开了胳膊,看着怀中呆愣的伊恩,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两行泪水流出来,女人歉意道:“对不起,我的宝贝,我的伊恩,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伊恩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喃喃问:“你是……我的妈妈?”
女人的眉微蹙起来,带着些哀伤,只是静静地看着伊恩。
伊恩侧首,看到了承载菲利尔姐的东西。
那只是一块稍高阶的魔具,在海上可以指明方向,造型大同异,几乎人手必备,唯一不一样的,是开暗扣的表盘露出了里面的模样。
上面是一张半褪色的相片,女人怀抱着一个睡着的孩子,笑得柔和,她的目光专注,像是整个世界都比不上怀中的生命,爱意像是春水散发出来,而对应的表盘上,刻着一句话——
【我最爱的伊恩,要昂首挺胸地活着啊!】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祝福,却是天下母亲的共同心愿,只是当母子二人都是脆弱的灵体时,那一行短短的,简单的刻字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划过心口。
“你、你真的是……”伊恩长了几次嘴,都无法完整地出一句话来,最终他微微颤抖着摇头:“不可能的,灵怎么可能飘荡十几年不会消散,再深的执念,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存活下来!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眼前的灵干净纯洁,只有满满的思念和歉意,没有一点负面情绪支撑,怎么可能在深海中存活十几年?
绝对不可能!
可伊恩再怎么强硬地服自己,也没有推开菲利尔的灵,依旧被她揽在怀里。
女人看着伊恩苍白的脸默默流泪,低下头附在他的耳边,轻语道:“我的宝贝,曾经我不能保护你,现在也不行,但哪怕最后,就让妈妈为你做些什么吧。”
完,她便亲吻了伊恩的侧脸,松开自己的双臂,后撤一步。
那一步像是破梦境的石子,菲利尔姐如从未出现过一般,回到了表盘之中,瞬间,盘中的照片像是有了生命,变得鲜艳起来。
无依无靠,在外游荡的灵确实不能在深海中存活十几年,但若是将自己的执念寄托在一个特定的物件上,让能力有了依托,便是一件可行的事情了。
珀莉能想象到,在遇到风暴,船只即将倾覆的时候,菲利尔姐是如何紧紧握着手中的罗盘,一遍又一遍地念伊恩的名字,家中的孩子还在等待自己回去,可她并没有阻挡风浪的力量,只能将自己的所有情感注入手中的罗盘,最终这份感情化作菲利尔的执念,连同船只一同溺入深海之中沉眠。
直到一只寄居海怪将船体作为自己的外壳,直到珀莉和黄路阴差阳错碰巧来到这里寻宝,直到那枚残破的罗盘半注定地落入他们手中,直到他们在这里再次遇到伊恩。
曾经的孤注一掷变成了一场闹剧,伊恩看着盘面上那一行简单的嘱咐,心中泛起一股焦虑。
“等一下!”他迫切地伸手,想要握住罗盘,但因为自己是灵体而穿了过去,罗盘只是停留了一瞬,便加大马力,如一枚火箭向着北方冲出去。
伊恩紧跟着追上去,他的速度并不快,眼睁睁地看着罗盘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能在后面无力地喊:“不要!妈妈!等一下!请等一下!”
罗盘并没有如他的愿,反而加快了速度离开这里。
“等一下,不要!”
一个红色的身影超过他,珀莉脚下喷射出火焰,推力加成的速度相当强悍,她挥出飞毯,像是托塔李天王扣孙悟空那样,对着罗盘一个暴扣,动作干净利落,将罗盘死死地禁锢在飞毯之中。
手中拿着刚刚驯服的叛逆凉焰,珀莉抹了把额头的冷寒,看着还在左右尝试突围而给飞毯撞出数个包的罗盘,不赞同地摇头:“这母子两一个行为,都不喜欢听人话,真是让人操心。”
着,珀莉抬起头,看了一眼伊恩,他的眼中溢满了后怕,双手都在颤抖,在珀莉扣住罗盘的一瞬间,才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智。
“好了,我现在手里有人质了。”珀莉同样松了一口气,颠了颠手中的飞毯,望着伊恩:“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事情可以怎样解决了吗?”
伊恩后背绷紧,目光触及珀莉抓着飞毯的手后缓缓低下头,“好的,珀莉姐。”
菲利尔姐挣扎无果,灵穿过飞毯,飘飘悠悠地出来。
她是可以在罗盘周围活动的,但现在活动范围被限制,也只能远远望着伊恩。
不用担心伊恩会突然消失,珀莉也还是谨慎地带着母子二人回到地面,那里有比他们都要专业的人。
亡灵法师蹲在地上,抱着灼看珀莉拎着飞毯,带着伊恩回来,赞许地冲她竖大拇指:“你可真是厉害,同款亡灵都能被你找来!”
珀莉扶额摇头,简单地叙述了他们得到罗盘的原因。
伊恩虽然回到了地面,却不敢上前,哪怕菲利尔姐呼唤了数次,也依旧远远地站着,头也不抬。
菲利尔姐侧脸,强烈的自责波动晕散出来,“不称职的母亲,果然不能被原谅啊。”
“……不。”伊恩终于发话,他将脸埋在自己的手心,摇头:“我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明明母亲希望自己能昂首挺胸地活着,可他却是跪着长大的,失去了母亲后,他唯一的庇护也被卷入大海之中,从此以后,只能一人直面风浪,用尽一切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悬崖上的每一根稻草艰难攀爬,明明自己已经很心了,可直到现在,他连活着都做不到。
甚至在他成为灵后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报复,事态失控后,以这般姿态出现在母亲面前,如此失败,如此狼狈。
他不能原谅自己。
一只手拉起了伊恩垂落透明的手,带着暖意。
珀莉在受伤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能量,握着伊恩的手道:“不是的,错的不是你们,责任也不应该由你们来背负。”
黄路同样握着菲利尔姐的手,郑重道:“不管是您还是伊恩,你们不应该存在原谅不原谅的无解问题,因为你们也是受害者。”
他们引导着两双手重新叠在一起,紧紧握了握:“不要让无端的执念竖起高墙,这个世界上,被惩罚的永远不应该是受害者。”
伊恩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两只手,低沉出声:“亡灵军团的出现确实是我一手造成的,你们不就是受害着吗?”
珀莉点头:“所以,在错误没有酿成之前,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用生命换取一场闹剧的结尾并不优雅,谁会想要这样的匆忙结局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句号?
伊恩的眼睛带着些迷茫,不赞同地摇头:“你们不管我,我会让这件事以最的代价落幕,可你们如果选择了我,可能会有更多人为我的错误买单,一环扣一环,雪球越滚越大,最终会带来无人能挡的雪崩,完完全全甚至成倍地报复回这个世界。”
好比火车开车,选择牺牲一个人的轨道还是选择牺牲五个人的轨道,最终目的是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现在的这趟列车前方的两条路,无非是伊恩站着的一条,和南希帝国站着的一条。
不论从任何角度考虑,都会选择伊恩的这条,因为是他自己主动站在铁轨上的,他不是站在桥上可能被推下去的胖子。
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似乎没有比牺牲伊恩一人,换取一国平安的更优解了。
可是……
黄路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样的结局确实有可能发生,但道德两难的问题不应该取决于牺牲谁才能换取更大的价值。”
火车确实在飞速驶来,但比起思考该往那条轨道上开,他们更想要做一位跑过去将铁轨上人拉开的勇士。
珀莉紧了紧手,“也许你不知道,但我们确实曾经放弃过你,这次,我们一定不会放手了。”
“无论如何我都是相信的,世界远不会将一个人逼到无路可走的死胡同,哪怕四面楚歌,它也总会给你留一点点出路,在万千选择中藏着一线生机,等你伸出手去拼命握住它!”
“伊恩,我想要,并且已经抓到了这一线生机。”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