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来处，死有归途。

    在充满大雾的世界里，流浪猫看不见来处，也找不到归途。

    照应他的月亮是这世界里唯一的光了，但月光却并不只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陪伴他更多的是孤独。

    他一直以为，等月光也消失后，因为只剩黑暗，他也会在大雾里消散。

    要么化作石头，要么化作风，再不济也可以化成霜雨，如果可以化作干净的雪，那就太幸运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闯进了这片大雾。

    那是一个提着宝剑的公主。

    她对大雾的世界并不好奇，她说她只是路过，路过这里后，继续前行。

    “我的使命是屠龙。”

    流浪猫不知道她要屠什么龙，事实上在雾的世界里，有“人”出现都很稀罕了。

    要屠龙的公主不着急赶路，她停在这里，每一天都在挥舞宝剑，她斩过他每天早上要闻的花，踩过他无聊时堆成玩具的泥巴，在他睡觉的石头上刻过字，有时候心情好了，还要哼着曲子在雾里疯跑跳跃。

    她把大雾的世界搅的一团混沌，好几次因为她笑的太灿烈，竟吸引来些雾里从不曾出现过的蝴蝶。

    流浪猫很惶恐，觉得这片雾越来越稀薄，迟早有一天要因为她土崩瓦解。

    幸好她还要前行，幸好她终于前行。

    她说虽然她不喜欢大雾，但很喜欢流浪猫，风是他们的传话筒，他们的友谊地久天长，等她走后，雾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流浪猫看着那轮唯一的月亮，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他的花被她斩断了，他的玩具被她摧毁了，他睡觉的石头上布满了她歪歪扭扭的名字，一部分蝴蝶被她留在这里四处乱撞，有时候微风过耳，真的会卷夹着她天马行空的问候和不知所云的抱怨。

    又时隔多年，流浪猫蓦然发现，原来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每次随风而来的蝴蝶在这里代代繁衍，它们已经将雾气蚕食的干干净净，这个曾经满是大雾的世界，现在竟然满是蝴蝶。

    他没有了雾，只有那轮月亮，他应该要守着月亮的，但月亮说雾已经没有了，它也不再发光了。

    他只剩下越来越多的蝴蝶。

    蝴蝶是公主留给他的，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当年要屠的龙，又屠到了吗？

    他告诉自己，数清楚这么多年有多少只蝴蝶后，他就亲自去向公主要这个答案。

    蝴蝶自动排列成一千。

    他不用数了。

    只是去见公主的路实在太长了，山路满是荆棘，水路满是海啸，病痛和孤独曾经是他亲密无间的朋友，现在却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敌，幸好他还有一千只蝴蝶，在见到公主前，蝴蝶就是他的全部。

    他一直以为他见到公主，会和在大雾时遇到公主一样，默默地蜷缩在她旁边看着她舞剑跳跃，然而等他真的看见公主时，却觉得一切都不可能了。

    公主剪了短发，宝剑竖在身后，再不提要去屠龙，但宝剑依然提醒所有人她的与众不同，她变成了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公主，可是这样的变化却让蝴蝶从一千繁衍到一万，流浪猫被蝴蝶推到公主的怀里，自此，再不想离开。

    公主的怀抱太温暖，既像来处，又像归途。

    只是有时候想起曾经信誓旦旦要去屠龙的公主，还是有些想念。

    但他真的以为公主变了以后，公主又有了当初在雾里的娇憨。

    是蝴蝶。

    它们蓄接了公主的短发，让宝剑又回到了公主手里，有时候推着公主自在撒野，好几次，公主又和记忆里嚷着要屠龙的那位重叠。

    她变了，她没变。

    某一天流浪猫突然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是来问公主屠龙的结果的。

    然而要问出口的刹那，突然想起曾经公主提过的只言片语，想起在找公主时听过的各路谣言，他在想知道公主有没有屠到龙时突然明白了她要屠龙的原因，然后他就问不出来了，毕竟屠龙的结果问出口，又会让她想起当初要屠龙的原因。

    而原因会让她伤心，而他从来不愿意让她伤心。

    仔细想想，屠龙的公主，也是公主啊。

    她笑的会像艳阳天，哭起来像山风掺着细雪，佯怒的时候东风拂面，委屈的时候像霜打落叶，流浪猫以前一直以为她先是想屠龙才成为公主的，直到现在才明白，其实她一直是公主。

    那把装作拿来屠龙的宝剑是从没开过刃的。

    那把宝剑只是她脆弱的保护色。

    她像所有公主一样害怕面对龙，但是因为害怕，所有才主动对抗龙。

    就算心如擂鼓，就算战战兢兢，但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个屠龙的公主。

    “公主看似能独当一面，实际上很缺乏安全感，可是流浪猫很不好，他不会说话，对公主有口难开，其实流浪猫也知道很多时候光做是不行的，要明明确确地告诉公主他有多爱，但流浪猫怕自己说的不够，更怕过犹不及，毕竟公主曾经见过几只蝴蝶就把流浪猫当做变态了不是么？如果真的把千千万万的蝴蝶都告诉公主，公主可能会很困扰吧。他只能困在原地继续当个只是上蹿下跳的哑巴，最近的公主因为回想起屠龙的原因心情很不好，流浪猫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照顾公主，但是他看着她因为过去的事心情不好也很焦虑，这个时候如果有王子在就好了，王子和公主应该是一对儿的，可是屠龙的公主真的太独特了，又有哪个王子能配得上她呢？何况在流浪猫的眼里，虽然他只是一只流浪猫，但只有他拥有的千千万万的蝴蝶，才配得上公主啊。”

    卫逐讲完故事，沙棠已经睡着了，因为卫逐的按摩太舒服，因为故事很催眠，或者只是因为她困了，卫逐想摸她的脸，但是想起上次揉完脚摸她的脸时她的炸毛就放弃了，他把她抱回了卧室，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习惯性地想留灯时又想起沙棠开灯时总是睡不好，就探过身，按灭了床前灯。

    流浪猫曾经很怕黑暗，但如今，已经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