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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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见到她是五年以后,也就是今年。她因为谢思露的事情邀我采访,我们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如果真要计较起来,大概只是我对她一厢情愿的喜欢和贪恋。李月寒记者……她从没接受过我的感情,包括之前照片里的那个拥抱,也只是我软磨硬泡的恳求,和她一时的心软。”

    “李月寒记者,对于我姑姑的误会和这些天给你造成的伤害,我真的很抱歉。”

    视频放到最后,电脑微博客户端自动跳回到原界面。

    吴非掐灭手里的烟,一把将笔记本电脑合上。

    金丝边框的眼镜被随意扔到书桌的一个角落里,底下垫着一叠厚重的文件夹。

    夕阳光像渗漏的蛋黄,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

    苏星厌他……吴非提起嘴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

    赵音制作的视频一出,网上的风评几乎得到了一个根本性的逆转,没有比当事人的回应更确凿的证明,所有人都在谴责爆料者的恶劣本性,顺便一再升华主题。

    算来算去,他跟李月寒斗得头破血流,反而便宜了赵音这个旁观者,借助东风之力,一跃名声雀起,刚跳槽就平步青云,也才多久的功夫,就交出一份漂亮成绩单来。

    他心有不甘,从抽屉里面翻出录音笔,再次播放那天在巷口里和苏星厌的对话。

    “你也特殊不到哪里去,在她眼中不过就是另外一个人的替代品。”

    “我没关系啊。”

    “我真没关系。毕竟——我跟月寒姐姐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激动到面目全非的人一直是你吧?”

    “啪——!”

    录音笔呈一条抛物线从他手上砸出去,清脆的一道声响连带里面零部件也跟着甩落出来,蹦弹几下,躲在不知名的边边角角。

    吴非靠在皮质纯黑木椅上,胸膛因为愤怒大幅度起伏,他盯着天花板上某一点上,眼珠黝黑,弥散着纯粹无望,引人坠落的危险色彩。

    修长的手指抓紧椅子扶手,游走于肌理间的青蓝色筋落像阴郁墙角里的藤蔓,缠绕攀爬凸起的森森骨节。

    似线似勾,似吐着信子蜷缩的蛇。

    桌面的手机响起。

    吴非摸过眼镜戴上,看到来电提醒,直接选择接听。

    如果他是跟撒旦做交易的堕落种,那么这通来电就是带他去往地狱的引路人。

    “吴非,你不是想要跟我一起完蛋吗?”电话那头报出一个地名,发出邀请:“那来啊。”

    李月寒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荒废要拆的区,七八层高的楼房被挖掘机啃掉一半水泥,还剩一半袒//胸//露//乳置于夕阳光下,半点没考虑到羞耻。

    吴非虽然举家住在梧市,可始终不是本地人,许多偏僻难找的地方,还是要跟着导航圈圈绕绕。

    等好不容易到达地点放下手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

    吴非走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黑色皮鞋蒙了层灰白色灰,颇有些狼狈。

    他找到李月寒所在那栋还没被拆迁过的楼房,爬上天台。

    妖娆的火烧云从地平线一路燃到天边,粼粼云彩如水波荡起的纹路,视线往下,是脏污的水泥地面和抹不净的尘土。

    李月寒就在所有矛盾点的中间,回眸凝望,夕阳光温情像血,将她紧紧包围。

    “你来了?”她向他走来。

    吴非迎过去,“是。”

    “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李月寒笑眼盈盈望向他,伸手轻扯他的袖口。

    这是吴非许久没享受到的温柔,于是人也顺从,跟着李月寒走到天台的围栏边。

    总的来,今天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好天气,不冷不热,风徐徐吹过,是卷动云彩的温柔。

    李月寒话音很轻,依然笑着看他,“当然是带你去死。”

    这不是玩笑。

    吴非下意识想扯回自己的衣袖,但李月寒却不放,另外一只手攀上吴非的胳膊,寇红指甲艳得像要扣住喉咙。

    李月寒紧紧盯着他,“我们纠缠了那么久,不管有意无意都牵扯进那么多人进来,算来算去早就是本糊涂账,不如直接清零重来。”

    “你你怕胡影,现在有我陪,你还怕吗?”她的呼吸随深沉的暮色一同朝吴非重重扑来,手腕间缠绕的力量像深海中的水草,越是想逃越抓得越紧。

    胡影在这个傍晚出现。

    恐惧感沿着脊椎往上爬,浸透四肢神经,令他无法动弹。

    “胡影……不,月寒——”她们本质都是一样让他绝望又恐惧的女人。

    他用尽手段渴望被救,却发现自己早已坠没深渊之中,粉身碎骨。

    李月寒声音继续:“这块地方这几天都在拆迁,一般到这个点没有人来,放心,我们跳我们的,伤不了其他人。”

    “不……不是。”

    “叔叔!”一道脆生生的童声从她的后面传来。

    吴非定在原地。

    李月寒像是看穿他眼底的疑惑,身子朝围栏那稍稍一侧,一个顶着圆圆锅盖头的男孩冒出来,他无知无畏,还没看穿大人间的拉锯战,高高举起手中吃一半剩一半的冰淇淋,高高兴兴嚷道:“叔叔,你看,这是婶婶给我买的冰淇淋。”

    浩见没人理他,葡萄大的黑眼睛里闪着疑惑,冰淇淋缓缓举到嘴巴边,声音也比之前,“叔叔,你们是在吵架吗?”

    “李月寒!”吴非叫她,只觉得不可思议,考虑到浩压低声音咬着牙问:“你要发疯,为什么要带上孩子?他是无辜的!”

    “无辜?”李月寒的语气下沉,眼神锐利如锋,“那苏星厌他做错了什么,难道他就不无辜?”

    天色将黑,浩感到害怕,可却又不敢靠近不远处的两位大人,瘪起嘴眼底冒出泪花,晃晃悠悠朝吴非那望,“叔叔,我怕。”

    吴非抬脚想去哄浩。

    李月寒自然不肯让,两只手用力扣紧吴非的胳膊,黑色西装揉起不规则的皱褶,她拔高音量,“来啊,吴非,不是你要我们一起完蛋的吗?怎么现在怕了?”

    浩放开嗓子大声哭。

    吴非气急败坏地甩开李月寒的手,不顾形象骂道:“你个疯子!”

    他几下跨步走到浩身边,直接抱起孩子又是拍背又是哄,浩手里的巧克力味冰淇淋化成一滩,滴滴哒哒顺着手指落下,眼泪也跟着滚珠子一样往下掉。

    好不容易把人哄住,吴非也动肝火,“不是叫你幼儿园放学等叔叔,别乱跑吗?”

    浩一边抽噎一边辩解:“婶婶,婶婶来幼儿园接我,我虽然是第一次跟她见面,但还是很开心,跟老师她是我婶婶,老师就让她……让她提前带我走。”

    浩得颠七倒八,但吴非还是理顺了中间的过程线——大概一开始李月寒着她是自己同事的借口来接浩,却没料到阴差阳错浩之前见过她的照片,知道她,于是主动跟老师开口解释,李月寒自然没有反驳,而是沉默地站在旁边配合。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浩的——五年前,两人因为吴非要带李月寒回家喝浩的满月酒,还吵过一架。

    她能有点印象,吴非并不奇怪。

    眼见浩的精神越来越脆弱,吴非也不敢逗留,他抱紧浩刚准备要走,李月寒的声音在他后面如鬼魅般幽幽响起。

    “你还是一样懦弱啊,吴非。”

    他被钉在原地,僵硬不动。

    “五年过去,你也就比从前会放狠话,更能恶心到人”她一声冷笑,从鼻孔哼出,“还是没什么长进。”

    吴非没应,仅仅踌躇几秒,就抱着孩子大步离开。

    李月寒站在他的后面继续道:“到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会一直等你。”

    “你要没来,从此以后就安心做个懦夫,别在我的眼前出现。”

    夜色如魅,入秋的天黑下来时,更是看不到一点光亮。

    这是一片待拆的废弃区,无人居住,更是烟火寂寥,视线向远和更远的地方眺望,山林树影,是远是近只有一个影子轮廓。

    李月寒想到不久之前,找到她的苏阳青。

    她们是高中同学,之前关系不错,李月寒跟苏阳青没有深交,只知道她性格挺好,却没想到她是苏星厌的姐姐。

    中间有层这样的故事。

    两人简单寒暄完以后,苏阳青直接问她,“你跟我弟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李月寒兴趣缺缺,“怎么了吗?你也算跟你你姑姑那样,惩恶扬善给我一巴掌。”

    “不,当然不是。”苏阳青笑,“他之前因为你跟同学架,我去学校见老师那会,跟他聊过你们的事,他当时消息滞后,你被苏护扇一巴掌闹到互联网上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是后来我跟他的。当时我和他聊了很多,当然主要是我在,他偶尔也应几句。”

    “可让我惊讶的是——”苏阳青道这里顿住,“他从头到尾都没承认过你们的关系。”

    “我不知道他要这样澄清的算盘是什么时候起的,一个瞬间,还是什么……”苏阳青的表情透着迷惘,“他是个简单的人,可一旦复杂起来,却是谁也看不透。”

    李月寒的思绪停留在苏阳青对她的最后一句话上——“我从来不认为苏星厌是个英雄,但他的确是在竭尽所能保护你。”

    “哪怕这种保护是以伤害自己为前提。”

    夜色/褪/去,霞光从地平线一跃而起。

    李月寒从地上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天台,从心里低叹口气。

    一个故事讲到后面,往往是千疮百孔,身心俱疲。

    作者有话:  吴渣渣这回是真的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