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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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星图收拾好之后,两个人关掉游泳馆内所有照明设施,走出大门的时候还不忘和门卫大爷了个招呼,这才往公寓楼的方向走。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整个训练基地都很安静,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尽管如此,南方的七月仍然有些许闷热,才走出去没多远敖凌的额头上就已经渗出了汗珠。

    路旁的香樟树长得枝繁叶茂,树上树下都很热闹——白天知了叫个不停,晚上蛐蛐儿接着叫。

    敖凌今晚心情不错,因为他终于发现了傅星图的秘密。或许也不算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但他们顾及傅星图的感受,都绝口不提这件事。

    敖凌偷偷地看了他们傅指导一眼,发现他神色如常,嘴角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

    于是龙崽的胆子又大了几分,大长腿往前迈了两步,转身,横跳,突然就挡在了傅星图的身前。

    路灯隔了老远才有一盏,月亮躲进了云层,路上有薄薄的一层白光,勉强能看见走路。他这么猛地窜到身前,傅星图也只是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往前走,敖凌就只能倒退着走,一边走一边在自己的胸口处比划了一下:“这就是你退役的原因吗?”

    “嗯,”傅星图看着他,朋友的眼睛如水般澄澈,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漂亮得犹如一汪泉水,“暴发性心肌炎,合并多种并发症。”

    那是发生在上一届奥运会之前的事情,距离现在整整过去了两年。

    出事的前一周,傅星图有点感冒,队医看过,没什么大问题,临近比赛,很多药都不敢让他用,也就给他拿了点中成药吃着。

    傅星图一直都是个很努力的人,努力到拼命那种。一点感冒根本阻止不了他的训练,仍然是每天上万米的训练计划,且强度占一半。

    意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发生了,那天上午的训练刚结束,他正站在池边和沈兴国讨论20个100米包干配速的问题,突然感觉胸前壁一阵压榨性剧痛,整个人就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193厘米的身高,80多公斤的体重就这样轰然倒下,结结实实的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很快人就被救护车送到了最近的三甲医院,医生护士一窝蜂围过来,马不停蹄的将人推进急诊室,立刻开始抢救。

    沈兴国站在急诊室门口焦急的等待,不一会儿就有医生从里面出来,面色凝重的给他下了第一次病危通知书:“患者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根据心肌酶、心电图和心脏彩超的检查来看,基本可以确诊是暴发性心肌炎,患者已经出现了急性心衰的征兆,还好送医及时,我们会尽全力抢救,你们家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当时在急诊室外等候的人除了沈兴国,还有游泳中心的领队,他看上去比沈兴国还要着急:“医生,拜托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他是国家游泳队一名非常优秀的现役运动员,很有希望夺冠,还有两周就是奥运会了,千万不能影响比赛。”

    那医生十分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参加奥运会?他能不能活下来都得看个人求生意志?暴发性心肌炎致死率高达90%,你们是患者家属吗,如果不是还是请尽快联系家属过来吧。”

    沈兴国听到致死率高达90%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差点跌坐在地上。愣了那么几秒才缓过神来,想句什么,医生已经重新回到了抢救室。

    沈兴国是了解傅星图家里情况的,他爸是个警察,在他很的时候就已经因公殉职,他妈在学当老师,一个人把孩子拉扯这么大,家里还要照顾四个老人,很不容易。

    全家人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从就宠得跟什么似的,他把人孩子带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电话里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傅星图他妈交代。

    纠结了一秒,沈兴国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在电话里把情况大致了一下,傅星图他妈当天下午就从C省飞去了北京。

    而那时候,傅星图人已经送进了手术室,医生他的情况比一般的心肌炎更加复杂,或许是从训练游泳的缘故,他的心脏明显比常人大出许多。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回到了运动员公寓,傅星图故事讲到最关键的时候停了下来,路过大堂的时候,还不忘和前台阿姨个招呼。

    敖凌跟着他上楼,进了房间,宋卫华又回北京去了,房间里就只有傅星图一个人。

    他拿了个衣架把游泳裤晾起来,回头一看,敖凌还坐在那里,家伙一脸期待的望着他,问了句:“然后呢?”

    傅星图气笑了:“什么然后呢,然后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敖凌点点头,想想也对,手术肯定很成功,他们傅指导才能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骂人:“你现在恢复得很好,为什么不能继续游泳呢?”

    “因为这个病预后很差,医生就算完全康复以后也绝对不能剧烈运动,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允许我下水了。”

    其实从去年开始傅星图就有偷偷下水,他怎么可能离得开游泳,那是他二十年来唯一专注的事业。手术过后憋了快一年,直到夏天才第一次尝试在水里游了几个来回。

    正好第二天敖凌因为引体向上,手掌在单杠上磨了好几个大血泡,他把人带回寝室处理,被对方看到了挂在阳台上的游泳裤。

    敖凌觉得他们傅指导太可怜了,他那么热爱游泳事业,每天尽心尽力的训练别人,自己却不能下水。

    不过那个什么暴发性心肌炎致死率高达90%,十个人了里面有一个人才能活下来,傅星图就是那个幸运儿,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以后还能不能游泳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敖凌突然又想起个事情:“医生不能剧烈运动,可是在公园里,你还陪我跑3000米。”

    傅星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对呀,我跑了,怎么样,不也好好地。”

    “你刚才的,医生不让你进行剧烈运动。”

    “可是医生又不知道,3000米对我来根本不算什么剧烈运动,游泳和跑步对心脏的负荷也是完全不同的。”

    敖凌咬了咬嘴唇,语气有点自责:“我要是知道你有病,我肯定不会让你陪我跑步。”

    傅星图和蔼可亲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才有病。”

    敖凌忽然拉住他的衣角,抬起头来仔细观察他的脸色,试探着问他:“那你下水游泳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傅星图耸了耸肩:“好得很,我第一次下水之后没几天就去做了复查,医生比一般人恢复得都好,还让我把药停了。”

    “那……”敖凌想问那你还可以重新练游泳吗?但是又想到医生以后都不能剧烈运动。

    他又想到刚才在游泳馆,傅星图的速度并不快,大约25米的距离游了20秒左右,想想也就是勉强算个健身,上不了高强度。

    于是问题在舌尖上来回溜了一圈,又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傅星图随手拿了本书,坐在床上,准备翻两页就睡觉,看敖凌还没有要走的算,便朝他扬了扬下巴:“几点了还不回你自己房间,今晚是算留下来陪我?”

    “好啊,”敖凌果然倒在了旁边的空床上,“反正宋指导也不在,我今天就住这里了,不,我这几天都住这里,直到宋指导回来。”

    “你想得美。”傅星图过去把他拽起来,然后推出了门外,“滚回你自己房间睡去,下次选房间的时候,考虑清楚该抱谁的大腿。”

    关门之前,他还特意叫住敖凌嘱咐了一句:“我下水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否则他们会给沈指导报告,老头又要电话来数落我半个时。”

    敖凌举起拳头在左胸处捶两下:“下次还想游泳叫上我一起。”

    傅星图挑挑眉:“想跟我比赛?”

    敖凌摇了摇头:“我怕你晕倒在泳池里。”

    “滚!”傅星图“砰”的一声把房门甩上了。

    亚运会从8月20日开始,为期16天,就在H市举办。

    有一些项目实际从8月10号就已经开始了,比如足球、篮球这种有组赛,运动员需要大量休息时间的项目。

    H市本来就是一个很漂亮的旅游城市,市内有许多名胜古迹和自然风光,暑假刚一开始就吸引了国内外大量游客,加上随处可见的亚运会元素,整个城市每天就跟过节一样热闹。

    作为本土作战的东道主,在比赛开始之前,国家队就安排队员们来到比赛场馆上了几节训练课,场馆刚刚建成,一切设施都是最新的,游泳比赛同样用上了许多高科技设施,提前熟悉一下对比赛时的帮助特别大。

    傅星图站在池边,摸了摸采用特殊材料制作而成的起跳台,对他的队员们开了句玩笑:“我觉得你们这应该算作弊。”

    奥体中心的体育场和游泳馆都是新建的,独特的流线型设计和泛光照明系统,让整个游泳馆的外形看上去犹如银河中的幻影,繁星点点,波光粼粼,静谧如诗。

    敖凌每天上午坐着大巴从训练基地出发去游泳馆,每天晚上训练结束又坐着大巴从游泳馆回训练基地,期间会路线还不一样,会经过好几个旅游景点,看着外面游客熙熙攘攘,手里拿着各种美食,还有许多穿汉服拍照的哥哥姐姐,敖凌眼睛里的羡慕和向往都快要满溢出来。

    傅星图坐在他的身旁,伸手强行把人家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你要是表现得好,比赛结束之后我就带你去划船。”

    这一年多来,敖凌上他的当上得太多,已经学精了:“表现得好是有什么标准吗?”

    傅星图竖起四根手指:“至少四枚金牌。”

    “好,”敖凌答应得很痛快,自信的认为四枚金牌对自己来不算什么,“不许反悔,不许附加别的条件。”

    傅星图冷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敖凌也朝他勾了勾唇角:“每天。”

    游泳是亚运会上产生金牌第二多的大项,仅次于田径,一共将产生41枚金牌,男子组20枚,女子组20枚,男女混合泳接力1枚,为期6天。

    敖凌最后报名参加的一共有八个单项的比赛,其中包括五个个人项目和三个接力项目,只是混合泳接力他是替补,大概率不会上场。

    8月19号这天,敖凌只有一个项目的决赛——男子4×100米自由泳接力。

    半决赛在白天进行,决赛在晚上,为了保持体力,敖凌和覃骁都没有参加半决赛,不过他们还是来到了游泳馆,因为今天还有其他队友的比赛,敖凌最关心的当然是有梁凡参加的100米仰泳。

    除了梁凡,参加这个项目的还有张奕洋。赛前傅星图就和他们交代过,预赛和半决赛保证晋级就好,体能必须留到晚上的决赛。

    到了晚上,上场之前,敖凌站起来捏了捏梁凡的肩膀:“师兄紧张吗?”

    其实敖凌本来对亚运会没什么概念,但是集训这两个月来,领队三天两头给他们开会,亚运会多么多么重要,重要程度仅次于奥运会,而且这次他们还是东道主,不该输掉的项目绝对不能输,不该丢的奖牌绝对不能丢,如此云云,反复洗脑。

    搞得现在敖凌觉得这样的重要赛事必须紧张一下才能应景,如果不紧张,都不好意思自己是来参加亚运会的。

    “还好,”梁凡笑得有点僵硬,手心都在冒汗。他心里其实紧张得要死,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梁凡的预赛成绩是第四名,排在第六泳道,而张奕洋是第一名,排在第四泳道,第五泳道是一位日本名将,同样在这个项目上具有夺金的实力。

    两个人把对方夹在中间,无形中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目前来看,张奕洋无论是身体条件还是自身实力都要强过梁凡,并且成绩更加稳定,大赛经验也更加丰富。

    最终,张奕洋拿下了这个项目的金牌,日本选手第二,梁凡也比预赛更进一名,取得了第三的好成绩。

    毕竟是首次参加这么重要的比赛,他也只有16岁,能够取得一枚亚运会的铜牌,已经很满足了。

    归队的时候,梁凡拉着敖凌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感觉到了吗?我现在心跳还有一百八。”

    梁凡图省事,外面就套了一件运动服,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穿。

    敖凌摸上去的时候就想到了傅星图胸前的那块伤疤,于是转过头去往他的教练那边看了一眼。

    傅星图坐在椅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盯着场内,神情专注。

    敖凌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场内将要进行的是女子4×100米自由泳接力的比赛,运动员正在入场。

    走出来的是四名日本队的姑娘,而傅星图的目光正好就落在了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脸上。

    广播里正在用中文介绍她的名字——松本优奈。

    虽然她笑得比别人都要灿烂,圆圆的脸蛋上还有俩酒窝,但大家都带着泳帽泳镜,敖凌也没看出她比别人有什么不同。

    于是,敖凌还是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中国队,因为场上有他的师姐邓佳佳,还有韩欣妍以及另外两名女队的队员。

    邓佳佳和韩欣妍同样没有参加下午的半决赛,晚上的决赛,中国队甚至一口气换掉了三名队员,邓佳佳游第一棒,韩欣妍最后一棒。

    在这个项目上,中国队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绝对优势,在过去四届亚运会上都拿到了冠军,而日本队也常年稳居第二,对中国队紧追不舍。

    不管哪个队,四名选手的水平都有强有弱,因此接力赛从来都不只是单看实力,也要讲策略。

    第一棒的邓佳佳出发就占领了第一的位置,后面的日本选手紧追不舍,但实力却明显不如他。

    反而是第二棒和第三棒,两名日本选手的实力比起中国选手更胜一筹,又将差距追了回来,到第四棒交接的时候,中国队的韩欣妍和日本队的松本优奈。

    在前50米的时候,韩欣妍甚至略微保持着领先的优势,一个转身过来,两个人同时提速,你追我赶,谁也不肯有半分松懈。

    最后到边时刻,日本选手显然后劲儿更足,渐渐地拉开了与韩欣妍的优势,率先到达终点。

    他们以0.67秒的优势硬生生从中国队手里抢走了这枚金牌。

    这是实力加策略的胜利,尽管中国队输了,看台上的中国观众仍然为冠军送上了热烈的掌声,尤其是对日本队最后一棒那个姑娘,甚至有泳迷高喊她的名字。

    敖凌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傅星图,发现他们傅指导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微笑,眼神一直看着场内的松本优奈,满是欣赏。

    “!!!”

    敖凌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不上来什么感觉,但并不舒服。

    原来他的教练不是只喜欢游泳,他似乎还有点喜欢一名女游泳运动员!!!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敖凌的肩膀,是他们一会儿要一起游自由泳接力的覃骁,对方提醒他一起下去检录。

    敖凌沉着脸站起来,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台另一边正在庆祝夺冠的日本队。

    心里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女队输了,我们男队赢回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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