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若肯活 若是这人心生活下去的意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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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子时钟声响起, 代表旧的一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已经开始。

    今日解了宵禁,长安的大街巷里全都是热闹场景, 洗水河上空烟火绚烂,整个长安都瞧得见。

    昭昭听着隔着两道院墙的悠扬箫声,品着手中这一杯凉州的花雕。

    那道箫声隐隐带着安抚人心之意。

    也不知是箫声太过动听,还是花雕酒香醉人。

    叫她压在心上的消沉竟渐渐散去。

    郡主府闭门五日, 大年初五这日宫中派了人来接她入宫去。

    太后一见着她,便觉着出她如今的不同来。

    从前这孩子无论是佯装乖巧,还是暴露本性以后, 总是掩藏不住锋芒。

    太后一直想让她明白过刚易折。

    而今一看,便知这孩子恐怕是受了极大击,终于学会将锋芒一点儿一点儿收敛。

    “你病了一场,倒沉稳了许多。”

    昭昭颇有些心虚,“是昭昭不孝,让您担心了。”

    太后轻叹一声,“哀家虽不知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但你得记着这世上的人与事, 并非都是你眼中看见的、耳中听见的那般。”

    “你聪慧过人, 精算人心,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短处。”

    昭昭记起,这番话, 当初太后问她错在哪儿的时候,过相同的话。如今太后又教导一番,她心中浮起了些许惭愧。

    这回,可不就是因为她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才会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昭昭谨遵外祖母教诲。”

    太后点点头, 问起了别的事情,“郡主府那些人都收拾干净了?”

    昭昭应道:“是,这几日我已经将府中背景有问题之人全都逐出了府。”

    她原是还想拖上一些时日,突如其来病倒了一场,让她不想再等。

    并州形势已经远比她和她舅父所想的那般更复杂。

    朝堂人心也越来越浮动。

    她入宫来,还要去给宣帝请安,太后没有多留她。

    只是等昭昭离开了长寿宫,太后才同近旁人起,“你这孩子,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击,才会短短几日转了性子?”

    白女史斟酌了片刻,方道:“想来像郡主这般心智坚定之人,在这个年纪里,也只会被情所伤了。”

    太后微微皱起了眉头,什么样儿的男儿,能让昭昭受情伤。

    她对外孙女逐渐上了心,难免就要替外孙女多想几分。

    思来想去,心中浮起了一个人名来。

    昭昭在长乐宫待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准备离开皇宫。

    她如今清瘦了许多,年前刚量身裁剪的合身衣裳穿上去便大了许多,袖口空荡荡的,寒风不住朝里灌。她忍不住捂嘴咳嗽了起来。

    子桑采忙将手炉递过去,“主子,你拿着手炉吧。”

    “不用了,你拿着吧。”昭昭摆了摆手,只裹紧了披风。

    长乐宫里地龙烧的太热,待了半个时辰她便头昏脑胀,此刻她想吹吹风,好叫自己能清醒些。

    她低头想着方才同宣帝所议之事,没留神前方有谁走来。

    岳长翎没想到入宫一趟,会遇见昭昭,昭昭似在想心事,没有看见他。

    半月不见,眼前人许是因为病过一场,清减了许多。

    他不出自己是何种滋味,自是在对方快要路过他身旁人,低头行礼道:“臣见过郡主。”

    昭昭停下脚步,看向他,笑道:“岳大人,真巧。”

    岳长翎微微颔首,“郡主身体可好?”

    昭昭一愣,坦然道:“我如今已无大碍。”

    她无话再,正要开口道别。

    又听岳长翎开口,“郡主可否移步,臣有几句话想单独同您。“

    子桑采皱着眉头,“主子,咱们还得去贵妃娘娘那儿呢。”

    这些日子,谁都不敢问昭昭那日为何会突然病倒,可左思右想,都觉着是因为岳千户和蓝家姑娘的缘故。

    子桑采此刻见岳长翎尤为不顺眼。

    昭昭叫住了她,“阿采,你们稍远些候着,我同岳千户聊几句。”

    子桑采这才气呼呼的带着人走远了几步。

    四下无人了,昭昭看向眼前人,“岳大人想什么?”

    “臣一直视阿禾为亲妹妹,臣希望郡主别误会。”

    昭昭抿了抿唇,她此刻心中内疚却又迷茫,还有一丝期待。

    这些情感,她从前从不曾体会。

    片刻之后,她终于声开口,“岳大人其实不必同我解释的。”越解释,她便越心虚。

    “蓝姑娘是位好姑娘,她心思单纯,天真可爱,我也挺喜欢她的。”

    她看着岳长翎的眼睛,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岳大人如今应该也已经明白,长安城里忌惮我者众多,蓝指挥使算作一位,日后岳大人与我还是各走各路,装作不认识,免得岳大人被人猜忌。”

    她这段话完,岳长翎也陷入了沉默里。

    她望了望天,忽而开口,“岳大人,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郡主请讲。”

    “若是有朝一日,我与你朝堂争锋相对,你会怎么做?”

    岳长翎似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冷峻的一张脸上满是迷茫,像是不懂她为何会如此发问。

    昭昭叹了口气,认错了人,就是认错了人。

    哪怕她心中尚且还留有一丝侥幸,都得接受这个事实。

    她略带歉意道:“之前种种,岳大人就当作忘了吧。”

    现在想想,其实他们两个从来没有互表过心意。

    昭昭不出来是庆幸,还是后怕多一些。

    庆幸她在发觉自己找错了人前,制止了一切。

    后怕她若是再继续与岳长翎加深来往,她就伤了岳长翎的心。

    她微微颔首就要走,岳长翎开口喊住了她,“郡主。”

    她没有停下。

    不给自己留希望,也不要给别人留希望。

    “主子,你同岳千户了些什么?”子桑采仔细观察昭昭,见她神色自若,像是半点儿都没有因为见着岳长翎心情有所变化。

    “没什么,就是同他郡主府不会有贼人潜进,让他不必担心。”

    “以后咱们也不必麻烦北镇抚司再来咱们府上抓贼了。”

    子桑采没有听明白,这抓贼一事,难道还要特意同岳千户上一声吗?

    她有心想要问问,她们却已经走到了顾贵妃所居住的玉兰宫。

    昭昭不禁慎重的整理了一回衣着,方才叩响了玉兰宫宫门。

    贵妃正在批改宣帝让人送来的奏折,见着她来,也并未多言,只道:“皇上命你日后来给本宫写批复,你可觉着委屈?”

    昭昭垂下眼眸,规规矩矩地同贵妃行了跪礼,“自是不会,能得娘娘指点,是昭昭之幸。”

    她其实并不明白宣帝为何让顾贵妃教导她。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宣帝同顾贵妃之前,早就因朝堂之争而没什么感情。

    可在她出长乐宫之前,宣帝告诉她,“有贵妃辅朝,实乃朕之幸事,你得她教导,将受益匪浅。”

    昭昭不免想,原来她真的并不能事事都猜中长辈们的想法。

    许是大病一场,她接受这样的事实时,心情竟没有太过难受。

    贵妃量了她片刻,方才道:“今日起,每隔一日,你便入宫来。”

    “是。”

    今日还是大年初五,就算是神仙也得先过年,贵妃没有久留她,昭昭便算自行告退。

    她是刚算走,却听外头传话,顾世子求见。

    贵妃似乎连心情都好了不少,“快让他进来。“

    顾淮走进殿中,见昭昭也在,有片刻的意外。

    “臣见过贵妃娘娘,郡主。”

    也不知贵妃到底是有意还是无薏,也没让昭昭先离开,叫人上了茶点同顾淮话,“今日怎么想起来给本宫请安了。”

    顾淮温声道:“年前不曾向您请安,今日特进宫告罪。”

    过了一回话,顾贵妃便将二人一起给发了。

    昭昭病害未曾痊愈,从温暖的地方,突然走向寒风里,总是忍不住咳嗽,她捂嘴轻咳了片刻,眼前就多了一只手炉,“郡主若不嫌弃,可用此炉暖手。”

    “不嫌弃,不嫌弃。“昭昭顺手就接过,手炉里是刚在玉兰宫添的木炭,甚是暖和。

    昭昭开口道:“多谢你前些日子帮忙。“

    顾淮弯了弯嘴角,“郡主前些日子已经送过三回谢礼,不必再记挂心上。”

    “难得碰见你,自是要当面道回谢了。“

    子桑羽自从并州回来,将他不在长安的这一个月里,郡主府发生的事情都给了解了一遍,大年初一当日,便语重心长的同府中每一个近身伺候的人都给教训了一顿。更别提当知道贺岚竟与隔壁邻居约战了好几回,还都没站到上风后,以切磋的名义将贺岚给揍了一顿。

    便是昭昭,昨日心情缓解后,子桑羽劝了她整整一个时辰,颇有唐僧念经的架势。

    她同顾淮如今也算是朋友了,至少某些想法上,二人的思考是相通的。

    “对了,顾世子,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顾淮偏过头温柔的看向她,“郡主请讲。”

    “若是我有朝一日入朝堂,你会如何作想?”

    这问题,半日前,她刚刚问过岳长翎。

    顾淮笑了笑,倒也没有犹豫回答道:“郡主若有此志向,又有何不可。”

    昭昭原是随意一问,此刻不免也认真起来,她看着顾淮的眼睛,狐疑问道:“真的?”

    “嗯。”

    昭昭又问,“那若是有朝一日,你与我在朝堂政见相左,你是会让我,还是与我争个高低?”

    “我想,若是我们想法不同,那当然是谋求一致了。”

    昭昭心中残留的那些不甘,仿佛也随着这话一散而去。

    她看着顾淮恬静的侧脸,不免想,若是这人心生活下去的意志就好了。

    顾淮见她不话了,便问,“郡主?”

    昭昭笑着摇了摇头,她心中是有遗憾,此刻却也只能上一句,“没什么。“

    初七这日,昭昭入了宫。

    宫人搬来椅子,放在贵妃座侧,昭昭坐过去,贵妃便递了道折子给她。

    “你瞧瞧,这本折子该如何批复?”

    昭昭接过,仔细看这折子上的内容,是内廷递上来的折子。折子上写,去年宫内所用生丝价六钱,而今岁生丝价五钱,可用否?”

    生丝乃织布所需,一丈布用生丝约三斤称,一匹布约十八斤称,内宫一年供给布匹需上千匹,每斤生丝少一钱,这剩下来的银子可是一笔不的数目。

    昭昭想了一回,方道:“既是省钱的买卖,自是应该准许。”

    顾贵妃轻轻一笑,昭昭方知自己错了,“请娘娘赐教。”

    “省钱自是不错,可你曾想过降价则表示去年剩下蚕农所产生丝过多,宫中若低价收购,别处将会将生丝价格压得更低,蚕农兴许会赔的血本无归……”

    昭昭愣了神,她原没有想到降价还关系到蚕农的生计。

    贵妃朝她点点头,语气平和道:“写批复吧。”

    ……

    大年初七,解印,放了十五日年假,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伴随着东方缓缓升起的太阳开始了。

    新年伊始,朝臣们就已经为了并州流匪一事,吵闹的不可开交。

    年前特使去了一趟并州,将整个并州的情况一五一十详细记载的摆在了御案上。

    这个年,对某些昨日就被抄了家下狱的朝臣来如同噩梦,而那些同宋怀一案有些关系的朝臣,此刻两股战战,头都抬不起来。

    宣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听着底下大臣们为如何解决并州流民,唇枪舌战,各抒己见。

    到了最后,暂时拟定了一个方案。

    宣布散朝前,宣帝颁了一道诏书。

    “镇北王阿罗怙之女,阿罗昭昭,德行兼备,才学甚佳,留御前听笔当差。”

    皇子步入朝堂之时,颁布的诏书也不过如此了。

    昭昭从玉兰宫中出来时,天色将晚,她忍不住扭着有些酸涩的手腕,她算是明白为何她舅父年岁还算不上大,白发却一日比一日多。就连顾贵妃,那般美丽的女子,眼角也生了浅浅的皱纹。

    批复折子可不止是要思考,它更是个体力活呀。

    焦急等在外头的子桑采见着她,忙迎上去,“主子,今日朝堂上都已经为你吵翻了天。”

    昭昭点头,“猜到了。”

    “那些大臣,骂的可难听了,主子你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何德何能御前听差。”

    “还是咱们阿罗部包藏祸心,要扰乱朝纲。”

    子桑采气得要死。

    看来她的名声算是在长安彻底响亮了,日后人人都会将她视如洪水猛兽了。

    昭昭忍不住想。

    抬眼看过去,赶巧四皇子来给顾贵妃请安,四皇子素来是个高傲的性子,从前见她也总会放缓了语气同她话,今日竟是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过。

    看来,她这几位表哥,是开始不会再她婚事的主义了。

    昭昭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