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因他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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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昙音走进内殿时, 就见段云笙席地坐在幽静深邃的宫室中的墨玉矮圆桌旁,手中握着一方软帕,正垂着眼温柔细致地替女孩擦拭手上的细的擦伤。

    自雕花的窗屉间透过的一缕光, 轻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映照的如晶玉一般剔透柔和。

    “好了,没事了。”她轻声安慰着女孩。

    在感应到昙音进入内殿之后,她也只是将目光略略往昙音进来的方向过了一眼, 仍旧低头着替女孩处理着伤口。

    为女孩清洁了伤口之后,段云笙将软锦搁在身边的矮桌上,指尖凝出一丝仙力抚平了女孩掌心的擦伤, 然后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化出一个极柔善的笑,蔼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睁着圆圆的眼睛抬头望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怯怯糯糯地答道:“我我叫阿元……秋,段君秋的秋。”

    听到女孩这么,段云笙也没有多什么, 只是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脸颊, 叫了她一声:“阿元。”

    女孩听到她这样轻柔的叫自己的名字,一下子便红了眼眶,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 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怎么了?”段云笙忙拿起软帕替她擦去眼泪,轻声细语地安慰她道,“是不是想家了?”

    叫阿元的女孩点了一下头,然后又重重地摇了摇头:“他们,他们阿元以后不准再叫阿元, 阿元要叫自己秋,也不准想家,要,要永远和姑姑在一起……”

    段云笙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诉着,轻轻叹息,怜惜地握起她的手,放柔声线对她道:“阿元就是阿元,不是秋,也不是别的任何一个人。阿元,不需要和秋的姑姑在一起,阿元有自己的家人,对不对?”

    听到她这样,女孩睁着泪眼,呆呆地望着她,好一会儿之后,才哇地哭出了声,边哭边道:“阿元好想阿娘和阿爹,阿元好想回家……”

    段云笙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阿元会回家,会见到阿爹阿娘的……”

    “可是阿爹和阿娘,他们……他们都死了啊……”

    女孩越哭越大声,段云笙便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大哭,只是默默抚着她的背脊,静默地陪着,一直到女孩苦累了,伏在她怀中困倦地睡过去。

    昙音站在内殿门口的屏风旁,一直就这么静声等候着,直到段云笙将哭累了睡着的女孩抱到床上放下之后,他才轻着脚步入内。

    段云笙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挥手在床榻上施加了一个的隔音术,免得女孩被他们的谈话惊扰睡梦。

    “坐吧。”段云笙转身走过来,指了指圆桌对面的锦垫。

    昙音合手行礼,走到她所指的锦垫上盘膝落座,视线却在她之前坐的锦垫后边地面上的血迹上落了一瞬。

    “檀越,殷居士让僧来为檀越治伤。”他合着双手,诚恳地道。

    段云笙浅淡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昙音明白她这是拒绝的意思,想起殷九玄的话,他又看了一眼床上的熟睡的姑娘,开口道:“檀越既然知道这位施主并非檀越故人,为何还要救她?”

    段云笙看了看他,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她救了阿元,明她怜悯之心未死,既然如此,他便希望她同样也怜悯苍生,成全他的一番苦心。

    她沉静着眼看一眼面前的这张清隽慈悲的面孔,又看了看他手腕脚腕上缚着的锁链,并不想为难他,平淡地据实已告:“我救不了法师想救的苍生。”

    殷九玄三番几次用苍生威胁眼前的僧人的事,她不是不知。但她却也是真的无能为力,若是她死可换回苍生的命,她义无反顾,可偏偏殷九玄要的是她生。

    “非我自私到,不愿为苍生落一滴泪。”段云笙的目光中干净到看不见一物,“只是我做不到罢了。”

    眼下的一切,于她而言,生也罢死也罢,实则并无多大的差别,她早摒弃了希望,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即便她有心为苍生而哭出一滴泪来,奈何心中早已无泪。

    见僧人眼中似有不解,段云笙平淡无绪地解释道:“《增一阿含经》中有言,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法师,我历经万年方明白其中道理,只不过如法师者以修行超脱轮回,而如我者,只能以寂灭求得解脱而已。”

    “既是如此,檀越今日又何必救下阿元?来日阿元一样要与苍生一同覆灭,檀越又何苦为了救她而强迫自己醒来?”

    “这或许便是为人的弱点,知不可为而为。明知最后结果无法改变,但依旧做不到见死而不救。”段云笙道,“我成仙多年,却未修成道心,终究是仙身人心罢了。众生既我,我既众生,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苦,众生亦苦,我若有力救之,自然会救,即便只是多救一日,一个时辰,一刻钟。只可惜,眼下之我,莫是为苍生落一泪,即便是想为自己所受之苦哭一哭,也已然做不到了。”

    昙音闻言一愣,继而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披着一身光照的柔和,脸上并没有绝望之人的哀怨和凄苦,只有淡淡的平静,点水而不惊的平静。

    她的乌黑的眼底虽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但她那样皎柔地坐在光下,却如菩提一般,纯亮而柔和,孤绝而慈悲。

    他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女子,只觉得这世间鲜活的一切分明与她无关,但她却依旧克制地爱着这鲜活的世间。

    她绝望却无怨由,孤寂却无愤恨,如此平静,却又如此悲悯……

    想到这儿,他忽而起身,合十双手,对她虔诚地一拜,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之后,便匆匆离去。

    昙音走后,段云笙依旧坐在原处,回头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女孩。

    她知道,以殷九玄的性格,倾灭苍生的确是他做的出来的事。

    但她却也确实对此无能为力,她绝望,但她并不厌恶这个世界,更何况即便与亲人斩断了一切联系,她也知道他们现在依旧在这世间的某一处生活着。

    她只是真的没有眼泪了,想哭,却也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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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中,殷九玄靠坐在宽大的昆仑玉椅上,窥视着毋吾宫中所发生的一切。

    “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他如呓语一般重复着段云笙过的这两句佛经,心里像是被什么砸中了似的,一顿一顿的闷着隐痛难受。

    他生来就是站在天极俯视众生的存在,莫是天地中的凡俗,即便是九重天上的神尊,亦只有仰视于他的份。哪怕他自堕为妖,这世间亦只能任他予取予求,这世间有多少人,倾尽全力也不过求他垂眼一顾。他要攻山,百万妖众便自愿供他驱使,他要逆天,天下妖魔便为他舍身忘死。

    他从未想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他从未在意过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他想要她,那么哪怕是刻毒怨恨,他也要她时刻都把他的名字刻进心里,刻入骨血之中。

    可现在,他的眼中却升起一丝茫然。

    原来有些东西只要她不愿意给,他便真的得不到……

    就在这时,四大护法之一的艳妖浮梦来禀,是昙音和尚跑了,请示他是否要去将人追回来。

    殷九玄却摆了摆手表示不必,昙音本就是自愿佩上镣铐,在妖都弘法的。

    只要佛子放不下心中的苍生,自然会回来。

    这个时候,他更担心的是段云笙。她现在元神虚弱,身上又有玄天钉,还不愿意让昙音替她治伤。

    如此下去……他心念一动,人已出现在了毋吾宫之前。

    有些东西,他可以等,等到她愿意给为止。

    但她的命,却不能由她了算。

    殷九玄身形一虚,下一刻便已坐在了段云笙对面的锦垫之上。

    “阿皎。”

    他开口叫她,但她却如同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盘膝闭目地坐着。

    他等着,一直等到不耐攀上心头,隐怒再难忍耐,才直接掀了隔在二人中间的墨玉圆桌,倾身上前,将她压在身下,唇齿间是止不住的恶意:“你确定要在这里?”

    话间,他的一只手已经扶上了她的腰,而另一只手的手指轻抬,便解开了罩在黑玉榻上的隔音术。

    段云笙睁眼,一双墨色的瞳孔幽幽发暗,用余光看了一眼依旧在榻上熟睡的女孩后,抵着他的胸膛推开了他,起身施法让那倒地的圆桌复原,便沉默着走出了内殿。

    殷九玄见她再无抵抗之意,便环上她的腰,将她带到了紫宸殿后的落天阁中。

    这是妖都幽峰上最高的建筑,俯眼望去整个妖都都尽收眼底。

    他记得她从前最喜欢在高处俯瞰这世间,觉得这样便能将这世间的美景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将段云笙放在落天阁外围的视线最好的环廊之上,可她始终都只是垂着眼静立着,不去看脚下的风景,也不开口半句话。

    “方才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强迫于你。”

    寂静之中,殷九玄突兀地解释了一句。

    那一瞬的想要欺负她,想要逼迫她的恶意确实是真的,但并不想再将她逼入更深的绝境的想法却也是真的。

    “殷九玄。”段云笙微微抬目,脚下的妖都热闹就像是人间的皇城,她的目光薄薄地扫过脚下的妖生百态,然后落到身旁的人的身上,“到此为止吧。”

    她的眼中无波无澜,也没有一丝光亮,黑沉到甚至映不出他的身影。

    “你又要离开我?”他一步一步凑近,方才还残留在脸上的示弱,顷刻间散去,低沉的语调中森然冒出刺骨的寒气。

    段云笙只是望着他,摇了摇头,“看来你也不懂。”

    “不懂什么?”他抓过她的肩,瘦弱不堪一握。

    “你为何非留下我不可?”她面不改色,仿佛肩上的几乎被捏碎的疼痛并不存在一般,“若是恨我,我早已生不如死,你也应该满足了。”

    “恨你?”他的语调陡然升起,仿佛感到不可思议一般,似乎还带着些被误解的委屈。

    但他自己却又不出是与不是,他确实想要让她痛苦,让她体味他所尝受的痛苦……

    可他恨她吗?或者他恨过她吗?

    他分不清那些复杂强烈的感情究竟都是些什么,但他很清楚,他不会放手!

    “我不管那些,但我可以告诉你,段云笙,你和我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到此为止!”他抓着她的肩,将她按进怀里,“永远不可能!”

    “或者你是……”段云笙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荒诞,可看着他如此疯魔,到底还是出了口,“或许你是爱我,所以才舍不得我。”

    “爱……”殷九玄怔然低头,看着怀中的人。

    不舍是真,可他爱她吗?他以为他爱过离,就像是人间话本中的那样,离为他死,他一世世的去寻找离的转世。

    这才是所谓的真情真爱,不是吗?

    可她,怀中的这个人,她曾亲手断了他复活离的计划,又一再地骗他,甚至将他入不见天日的镇妖塔中关了近万年,她每一次见他都在想着怎么杀他,他身上唯一一处留下疤痕的伤,便是她亲手用镇妖钉刺出来的。

    他会爱她?

    他为何要爱她?他从未在一处戏,一本书中见过,这样的爱。

    可即便他这样想着,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地深处奔涌而出,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