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一串一串的串成线雨滴越下越大，房顶噼里啪啦直作响。

    苏漾抱着娇仪，面色凝重。

    “你先去换身衣服。”

    她示意湿透的凝夏,将身上的衣裳给换下，免得因淋着雨回来感冒了。

    凝夏退下后，她将怀抱里熟睡的娇仪交给嬷嬷。

    她起身去房里拿了伞,将要出门时,匆匆将衣裳换好的凝夏，接过来给她撑着。

    “奴才中午回来，外面还没下雨。走在路上时,听旁的宫女嘀嘀咕咕，是永和宫的四阿哥，突然开始出天花了。”凝夏在雨中三言两语完，“奴才听完没一会儿，走到廊角时,就开始下起了雨。”

    着她偏过头,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苏漾道：“回头喝碗姜汤去去寒。”

    “你回来的时候，撞见乾清宫的人没有？”

    四阿哥若真的出天花了,事情就不会到哪里去。

    早年皇帝也出过天花,当时还是顺治当朝,年仅三岁的玄烨被送出了宫，住在西华门外的庄上，由曹家孙氏照料。

    当时苏漾还不知道，她入梦的那个孩子,就是将来的康熙。

    满脸的红痘，曾深深地在她心中给留下了一层，不可磨灭的阴影。

    差点就让她拔腿就跑。

    还好她业务能力过强,忍住了。

    皇帝这张脸，还好没在天花疟疾上，留下什么难看的痕迹。

    四阿哥胤禛，有一阵子送出宫，被其他大臣养着，后来才回宫里，直到现在，这中间都没有出天花的迹象，不像玄烨，年纪轻轻的就送宫外去，直到天花养好，才接回宫。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天花？

    出天花九死一生，不是下一任还要坐皇帝么，不可能因为天花而夭折的。

    苏漾在去往永和宫的路上，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

    四阿哥还要当皇帝，肯定是有惊无险的，她不必这么心急如焚。

    可当时玄烨是因为她，而活下来的。

    胤禛又要凭什么，才能完好无损的活着，度过天花呢？

    闻太医出色的治病段，还是伺候护理极佳？

    雨中，她从长春宫出发，越过翊坤宫时，与宜妃迎面而对。

    宜妃有些惊讶的看着她：“贵妃娘娘，您这是往哪去？”

    苏漾朝她微一颔首，道：“乾清宫，好好的雨天，妹妹这又是往哪去？”

    宜妃闻言，眉眼间藏着些许忧愁，轻叹道：“四阿哥听出天花了，妾身正准备去看望一下德妃妹妹。”

    她俩并肩走了一会儿，在交泰殿分开。

    苏漾停驻脚步，在雨中远远的目送她离开，凝夏耳语道：“主子。”

    “宜妃娘娘她？”

    苏漾抬，示意她不必再问。

    她拎着裙角，深吸了口气，绕过交泰殿，跨过门槛，直达乾清宫，一步步上台阶。

    乾清宫内，皇帝还在书房里，与闻太医商讨接下来的方案。

    苏漾进门时，被绊了下，一个踉跄，闹出来的动静不。

    梁九功眼疾快的将她扶住，“贵妃娘娘，您心些。”

    外面的动静传来，康熙对闻太医点头，平静道，“接下来，你去准备吧。”

    闻辞拱告退，出来时，与瑜贵妃擦肩而过。

    正要擦肩而过时，闻辞脚步微顿，似乎想起什么来，“贵妃娘娘，近来膝盖可还疼了？”

    苏漾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只回答：“多谢闻太医挂念，近来是不太疼，可能是坐月子里，修养恢复得好吧。”

    闻辞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他点头称是，随后踏出门口时，被这瓢泼大雨，惊得一怔。

    闻辞早上就来了，那时日上三竿，阳光明媚。

    怎么感觉没一会儿，这天气阴沉得乌云阵阵，雨势极大。

    “凝夏，你将本宫的伞给闻太医吧，这雨势太大，闻太医心着了凉。”

    凝夏低头，双将伞奉上后，才扶着主子入了内。

    苏漾将外衣系带给松开，露出干干净净，一身清爽的衣裳。

    她向书房内的皇帝走了过去。

    “皇上，妾身听闻，四阿哥出天花了是吗，凶不凶险？”

    康熙拉过她来坐下，安抚道：“苏苏莫担心，朕前两日差御医，给他种痘，四名御医守着，不会出事的。”

    “与朕那时不同了，”他握住苏漾的，道，“不用再送出宫外避痘。”

    皇子的时候，御医们的医术段还没有现在成熟。

    当时也拿天花毫无办法，只能凭借着毅力与求生意志，生生的靠熬过去。

    现在可以提前种痘，心护理着，等出过痘疹后，相当于就出了天花，活下来且使几岁的孩拥有免疫力，不会像他当时那般凶险万分。

    皇子种痘的过程，神秘且复杂。

    先是让钦天监算好日子，之后再设立临时种痘封闭场所，不见三光，日与月，星辰之光。

    给一个皇子种痘，起码得四个御医一起守着，日夜不停的查看种痘情况并登记在册。

    这种种痘术，还未在民间与满清大臣当中，大范围的使用。

    因为许多人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还要让先出天花，万一有些人不会出天花，你这种痘先感染了，万一死了找谁要法去。

    所以自从发现种痘术以后，这么几年里，第一个是给太子种的痘。

    精心护理好后，平安无虞的活了下来。

    第二个，就是四阿哥胤禛。

    在密闭房间里种痘，今日就已经有了出天花的状态。

    所以这后宫中，才开始有传闻，四阿哥胤禛出天花，凶险万分。

    听康熙这么一，苏漾悬得那颗心稍微放松了点。

    但她对古代这医术不太放心，又追问道：“真的只要精心照料好，就不会死对吗？”

    她见皇帝认真点头，之后那口气，才彻彻底底的吐了出来。

    安静片刻后，康熙突然问她：“你甚少来乾清宫，今日听四可能出天花了，就急急忙忙过来问朕，不怕朕挂怀么？”

    他神色有些不愉。

    苏漾哭笑不得，道：“那还不是想到你了。”

    她搓了搓有些发凉的胳膊，道：“今日凝夏回来，与我了此事，我就突然想到了你，你时候出天花那可真是。”

    真是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还好是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要是刚认识，她绝对不会将自己仅有的一个心愿，用在陌生人上，至于别人死不死地，又与她有个干系呢？

    不过现在她要庆幸的是，还好当时自己的选择，没有做错。

    只是

    玄烨是注定要成为皇帝，登基的。

    历史的进程无可转圜。

    那么她当时做出点的努力，付出的心愿，真的有了效果吗？

    她就算积攒满了愿力瓶，就真的一定会实现她的愿望？

    苏漾心中七上八下的，开始不确定起来。

    要是当初，她没有将回家的会，送给面前的男人，她真的回家了，玄儿真的会活着登基么？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不错眼的盯着皇帝，内心深处却不由得，浮出一丝丝的后怕来。

    还好。

    或许是她的眸光太过复杂，竟有些让康熙看不太懂。

    他伸出，揉了揉苏漾的脑袋，道：“没事，都过去了。”

    苏漾唇间为不可查的叹息：“是啊，都过去了。”

    眼前的人，现在还活着就好了。

    娇仪也会平平安安长大。

    胤禛种痘出天花症状，再到育苗后的收苗，足足需要十五天。

    而四阿哥所种痘的封闭房间，也在永和宫。

    永和宫的一处偏殿里，一名太医伸把脉。

    出诊状态是非常容易感染旁人的，所在房间内，伺候的太监以及两名御医，面上都带着黑巾。四阿哥发着高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他的脸上，身体上，各处种着水痘，还将他四肢捆着，免得出天花症状了，忍不住去挠痒痒。

    这一挠，搞得不好怕得毁容，留下难看的坑坑洼洼。

    御医们不敢大意。

    闻辞带着黑巾从外面入内，拍了怕上的灰尘，道：“四阿哥状态怎么样？”

    其中一名较为较为年迈的御医，道：“先是种了水苗，陆陆续续的在出了。”

    他起身，去洗了后，才整了整面上的黑巾，道：“闻辞，你随我出来一下。”

    老太医回头看了眼，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四阿哥，之后才与闻辞一道出了这扇门。

    门扉在身后轻轻关上。

    老太医拽着闻辞的胳膊，走至一旁假山边，道：

    “闻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辞性格稳重，闻言点头道：“您请，敝人自当倾听。”

    老太医捋了捋胡须，“这种痘之术，暂时寥寥无几用过，皇上曾经想在前朝，大臣们家中推进推广，因群臣反对而告终，于是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但因朝臣也反对，于是这么久，四阿哥接近六岁时，才开始种痘。”

    老太医目光一凛。

    “昨日开始种痘时，四阿哥死活不让旁人脱他衣服，也不让宫女脱，后来微臣当着他的面，种痘一事，需得再三谨慎，光种在脸上不行。”

    “身体各处，都需要种，如果不种，等将来若是出天花了，难逃一死。”

    “将利害与他清扯明白后，皇子才让别的人出去，只上本太医亲自种着。”

    “我以为皇子没经事，害羞而已，却没想到”

    闻辞脸色微变，“没想到什么！”

    老太医道：“没想到四阿哥身形消瘦，腕以上，还剩了浅淡的一点淤青。”

    “四阿哥，是不心碰了，留下的。”

    “我见过同龄孩，大多是胖胖的，所以一时有点吃惊。”

    他吸了口气，“不知皇子，是天生吃不胖，还是因为去年佟贵妃去世前，四阿哥一直是养在承乾宫的，后来又总算被德妃娘娘给养了回去。”

    他面色容肃，侧身过去，声音几不可闻：“就怕是回了永和宫。”

    老太医本不欲多生事端，他明年就要上书乞骸骨，回到老家颐养天年。

    因这次给四阿哥种水痘，需要有经验的人来做，徐太医当时和他是一起，给太子种的水痘，太子平安活着。徐太医走了，这几年里，陆陆续续的同他那些老不死的，都回家了。

    只有他对此经验丰富。这次才让他亲自操刀。

    同时授教新出炉的闻辞经验。

    闻辞仿佛被她这番话给镇住了。

    许久没回过神。

    “四阿哥身体不如同龄人那般好，这次种水痘，又是多了一番风险，一定要极为极为心应对！”

    闻辞吸了口气，他重重一点头，拱道谢。

    “不必客气，徐太医当初，还与本太医同出一个师傅，你也算本太医的辈，提点两句。”

    “今天这话，不管如何，你记在心里就成。”

    老太医的提点，无疑给闻辞带来了一些精神压力。

    种痘后出水苗，满脸各处都是一些红色的水痘，奇痒难耐。

    随着一天天的催熟，那红痘愈发鲜红，之后在几天里，有陆陆续续的炸开，如脓水般恶臭难闻。

    还好伺候的宫人都带着黑巾，只是亲眼见着有些渗人，害怕。

    四名太医轮流着查看皇子的情况，稍有不对立马调整方子，让宫女重新熬制。

    索性还算好，皇子的忍受能力又格外的强，偶尔哼哼唧唧的，痛痒难忍，忍住不掉眼泪。

    第三日，康熙来看过一回。

    胤禛脸上都是红水痘，肿着，还正是吓人之际。

    他端详片刻，忽地：“原来是这种模样。”

    任是四阿哥心理强大，见阿玛来了，两眼花花的恨不得立刻抱着他大腿哭。

    痒死了，痛死了。

    他开口哭腔道：“阿玛，阿玛”

    “儿臣会不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