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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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勒住缰绳后,马蹄高高抬起,仰天长啸。

    旋即开始焦灼的原地踱步。

    离长春宫不足一炷香的距离,平日里数百步轻而易举地到达,可谁也没想到今日的这几百步,便是咫尺天涯,阴阳相隔。

    然而这还不是打击更甚的。

    上次苏漾病重回来,许诺他得胜归来后,再生一个孩,那时他想,这便是她给出的答案了。

    她真的有想要和自己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最后一个愿望,本该是属于他和她的,属于她俩的以后。

    现在什么也没了,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自私留下替换的愿力瓶,能许愿成功的唯一的东西,阴差阳错下,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局面,以至于一口气血梗在康熙喉咙,涩得他眼眶发红,眼前一阵阵发黑,胸腔直泛起酸。

    不该这样的。

    康熙骑着马,久久的伫立在太极殿与体元殿之间。

    身旁跟着的侍卫,彼此对视一番。

    眼前不远处即是哭嚎漫天的长春宫,他们仿佛也听见了娇仪格格的哭泣声,皇上一向疼惜与皇贵妃所生的女儿,现下却什么表示也没有。

    之前还十万火急的昼夜赶路,要到了却停驻不前。

    其中一名侍卫忍不住跨马上前,“皇”

    那句皇上还没问出声,他脸色骤然大变

    ——汗血宝马上的康熙,竟直直的呕出一口血,身体即将栽到在地!

    侍卫急忙踩着马奔越过去:

    “皇上,皇上!”

    旁的侍卫也下了马,将皇帝带至乾清宫,匆匆将御医喊来。

    “气火攻心。”闻辞眼珠泛着血丝,对身边的梁九功道,“微臣开个方子,公公拿去煎一煎,缓过来缓过来这一阵,就会醒。”

    梁九功默默点头。

    拿过他递过来的药方后,派人抓药。

    闻辞起身告退。

    皇贵妃病了以后,他连续很久没有睡一个安心的觉,导致整个人恍恍惚惚,眼看着叠影重重。

    四更天时,苏漾还有些力气。

    宫中御膳房养的大公鸡正在打鸣,比那破锣鼓还要大。

    她自觉就是这两日了,把胤禛和娇仪一起叫过来,再将娇仪交到胤禛上,不用她多,胤禛自是知道她的意思。

    就像时候那样,他在御花园里藏在假山后,偷偷的望过去,正好与还是贵人的苏漾四目相对。

    一个眼神,就让他乖乖的从假山后出来。

    “儿臣会好好保护好妹妹的。”

    他握紧拳头。

    身量抽条后,身高比娇仪高了一大截出去,真的像个男子汉了,一言九鼎话算话。

    而闻辞那时候就立在一旁,面容悲戚,既是对自己学艺不精的斥责,又是对皇贵妃的歉疚。

    四阿哥的,要好好保护妹妹。

    并非空穴来风。

    第二次皇帝御驾亲征前,噶尔丹嚣张的放言要让大清的公主下嫁到蒙古漠北去。

    其中言之凿凿的要求,定要是他最宝贝的女儿,贵妃之女——大清格格娇仪,及笄后嫁过去抚蒙。

    单单是这一条,仿佛他的高傲就尽已数体现。

    惹怒了贵为帝王的康熙,同时也惊怒了贵妃娘娘。

    气得她两日没吃好饭。

    皇帝第二次御驾亲征的消息,致使对方还没对上便闻风丧胆夺路而逃。他亲自率领清军追赶了三天,同时让西路军大将费古劫击噶尔丹,此役重挫对方威风,噶尔丹部队几乎全军覆没。

    这次闻辞听,皇上将噶尔丹带回大清,没有立即处死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让皇贵妃,亲自见到他人头落地,以泄心头之气。

    可惜皇贵妃身子不好。

    四阿哥性子倒是个好的。

    皇贵妃不想让自己一双儿女,亲眼看到自己离世的模样,就让人把这俩哭哭啼啼的孩子给轰了出去。

    从乾清宫出了殿外,闻辞仰头看着檐瓦上,一对鸟雀被什么给惊动了,双双扑闪着翅膀,向远方更宽阔的天空飞远了。

    他盯了一会儿,低头下了台阶。

    *

    康熙是傍晚醒来的。

    醒来时,犹是梦里。

    他低下头。

    掌心里浮现出的淡蓝色愿力瓶,安安静静的躺在他中。

    康熙见过其他一模一样的愿力瓶,其实几乎分辨不出来,如果不是他自己知道,在他这,留了一个苏漾的瓶子。

    他可能会觉得,就是他以往好些次里,在梦中去实现别人心愿后出现的,自康熙二十三年以后,那夜他入了皇玛嬷的梦。还是年轻时的皇玛嬷,将他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后来久居慈宁宫,也没有把她这个孙儿给认出来。

    自那时候开始,他开始慢慢的积攒这个玩意,可至今年三十六年,这十余年,他拢共也不过攒了十来瓶。

    七七四十九瓶,还远远不够。

    从前他觉得,慢点也无妨,苏苏和他在一块,慢点就慢点吧,可他现在却后悔。

    后悔为何自己早年不尽快攒齐。

    这样在这种难以挽回的场合里,有挽回的余地,却因他而彻底的没了希望。

    梁九功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万岁爷,您把这碗药喝了,闻太医来瞧过,是您急火攻心,喝了酒没事了。”

    昏迷醒来,康熙眼底漫上了血丝。

    他伸出,将那碗药端来,随后一仰而尽。

    “长春宫那边”

    他已经完全沙哑了,像厚沉沉的沙砾被铁锹铲起来的声音。

    梁九功红着眼眶,扑通跪地,哭道:“万岁爷,是奴才没有照看好贵妃主子,您责罚奴才吧!”

    他抬起两,一边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

    用力之大,几乎下一秒,清脆又明亮的巴掌声响起,很快脸就完全红肿。

    “啪,啪。”

    一声接一声。

    这架势似乎没有停下去的意思,如果皇帝不喊停,不准能把这张脸给扇烂!

    康熙没有叫停。

    是梁九功自己停下来的。

    他满脸红肿,深深的垂下头去:“奴才有错,等贵妃的事过去后,奴才自去慎刑司,但现在万岁爷您还用得上奴才,奴才不能把自己打死。”

    康熙漠然的看着他,由着他跪着,好一会儿才道:

    “下去后让魏珠给你拿冰块冷敷,退下。”

    “是。”

    梁九功快速起身,跪得久了差点趔趄,他一步步退出乾清宫,消失在皇帝眼前。

    三十六年七月中元节,噶尔丹于午门问斩。

    就在皇贵妃头七那日。

    皇贵妃的尸身停灵于长春宫内,这中间六日康熙并未过去。

    第六日夜半,丑时极阴,他从乾清宫过来。

    今日的中元节,祭祀典礼一应已经备好。

    多鱼还跪在长春宫的偏殿内。

    从前总是热热闹闹的长春宫,骤然安静下来,颇让人不适应。

    门庭上悬挂着白灯笼,处处皆是冷清。

    偏殿里,正中央竖放着冰棺,前方摆着灵牌,香烛纸钱一应俱全。

    七八月正是炎热的时候,不放冰棺里,稍停两天,便会有些味道。

    多鱼将凝夏给劝回了屋休息。

    而她独自一人,来到偏殿内,继续看着灯烛确保不熄。

    烛火昏昏亮着,多鱼跪坐在蒲团上。

    她怔怔的看着灵牌。

    当初一起随同佟佳氏入宫,年龄相仿,以为彼此都能扶持着在后宫里活得开开心心。

    没想到她先是送走了佟贵妃,又送走了好姐妹。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连皇帝来了也未曾察觉。

    康熙在她身侧,脚步一顿,淡淡道:“下半夜,由朕来守。”

    多鱼身子一抖,祈求的看着他:“皇上”

    中元节正是苏苏的头七,她如果舍不得离开,这一日肯定会回来长春宫看看的。

    康熙声音极冷:“朕不想第二次。”

    多鱼咬着唇应是,起身从袖中拿出一封遗书递过去,正欲离开时,频频往灵位望了好几眼,才从偏殿走了。

    灵堂里,呼呼的风吹着。

    康熙席地而坐。

    铁盆里的是纸钱,他安静的将其中一部分拿出来烧了。

    连夜回宫那日到今夜,足足七天,他离长春宫最近的一次是在太和殿,今夜才总算是最近的。

    这几天,他都没过来。

    仿佛这样就像是忙于朝政,好几日没过来,什么事也没发生,人也还活着,与以往的每一回相同。

    纸钱在烧盆里簇簇燃烧,没一会儿就垫了一层白灰。

    火光映着他不再如二三十岁年轻的眉眼,更显得城府极深,不露声色,喜怒不定。

    “回来那日,梁九功跪在朕的床前,一个劲的扇自己巴掌,似乎扇得慢了,朕立刻就会着人拿他出去杀。”

    他淡淡一笑,“朕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可怕。”

    “今日午时斩噶尔丹,你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会开心的。”

    “前天朕看到娇娇了,她哭得眼眶红得像兔子一样,跟朕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慢慢的一句一句的完,停了好一会儿。

    这一停便是半个时辰。

    下半夜的风吹得人燥热,康熙起身,朝灵柩走去,走至一拳之隔的时候脚步停住。

    他极轻极轻的吸了口气。

    最终还是没有开棺。

    他侧立在冰棺前,将那封苏漾不知何时写的遗书摊平。

    上面娟秀的纂里,将长春宫宫人的去处已经安排好了,又给太医院求情,非他们之过,不要罚他们。

    字迹时而轻得掉了狼毫的墨色。

    时而又多了重重一笔,就像是没有力气,拿不住笔了一样。

    中间是一对儿女将来的安排,最后才是跟他的。

    “忽而已,数十载过去,一回想,大概最不后悔的,就是当初初识,也不后悔将愿望许赠。只是有些可惜人生苦短,白头偕老竟为空话。这两日已觉大限将至,特留此信,望君珍重。”

    “妾自十六年起,常在、贵人已致今日高位皇贵妃,汉女出身,得以此位,已身心意满,身后不求尊位。将来若是下葬,切勿合陵。”

    “望君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