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卖部没能顺利开张。
乌罗连水果批发都没能成功经营起来,精挑细选过的苹果跟车厘子在陶盆里顺着清水载沉载浮, 交易日后他就不太介意发展一些新品种, 毕竟这些种子能不能在这里发展起来都是个问题。原始的水果有糯有脆, 长得大多都不太一样, 只是单纯颜色或是形状上的区分,口感只能跟现世的一些水果有些相似,可并不绝对, 大多还带点涩意。
主要是植物授粉全凭天意, 乌罗看了几本花草培育的相关手册,毅然决定放弃。
琥珀来吃过几样水果,拿果子换果子, 吃出来的核种都铺在太阳底下晒干, 现在的天还没有完全冷起来, 她因为麦子的缘故尝到耕种的甜头, 所以算准备足够多的种子在来年的春天种下去。
“失策了老板娘。”
该来进攻的部落姗姗来迟, 给足了部落充足的时间准备足够多的武器跟围墙, 冬日总有一段阳春的光阴, 天气回暖,只有两个大人舂米过后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忙里偷闲。乌罗的力气不大, 磨工具还比不上女人, 没干多久磨箭头的活就被以捣乱为由赶走了。
思来想去, 只有煮盐水跟帮忙捞舂好的米这两个闲活可以给他做, 前者已经被炎霸占了, 而后者基本上就是单纯流水线。
乌罗忙了好几天, 觉得自己的大脑的确放松不少,只可惜身体完全负荷过度,便洗过澡后懒洋洋地将手放在阎的胸口,很是认真地长吁短叹。
“我都快忘记了,交易的前提是私有制。”
阎颇为冷淡地将他放在自己胸口吃豆腐的手甩开,慢条斯理地回答他“不要紧,大老板,你可以跟琥珀交易,她是部落里的首领,能换的物资更大也更多,就算你要买年货过冬,都能跟她商量商量,那堆积如山的食物又不是放着好看的。”
“那你好歹反驳下老板娘这个称呼。”
“为什么要反驳,又不是讲了就会成真。”阎气定神闲地闭着眼睛休养,两个人都偷懒,偏他舂了好几天米,肩酸手痛,旁边这个只需要装米的人居然还好意思跟他抱怨,“之前你不是要冶金做铜铁吗?陨石都帮你砸好坑,开好矿了,能得到一把铁具的话,现在的生产力能提高不少。”
乌罗当然想过这件事,不然何必把鼓风机的演示展现在酷哥跟蓝鸟面前,只是他多少意识到,自己走得再快,拿出再令人惊异的东西,不过是强行带着文明前进,没有想过琥珀他们是否能接受,便懒散道“没看见我现在正在带薪休假吗?”
“你这也叫带薪休假……那我岂不是被迫加两个人的班。”
乌罗自知理亏,力气没有这里的人大又不是他的问题,再他本来就是文职工作人员,又不是干什么体力活的,好在脸皮够厚,没滋生多少羞耻之心,将手放回自己的肚子上后就慢悠悠道“奇怪了,旺今天怎么还在外面玩,不回来吗?”
围墙在三天前总算完全竣工,外头果林少了活动的踪迹,要么他们之前猜测错误,在野外栖息活动的人根本就是被逐出部落的野人,发现有个部落在这里之后就逃走了;要么对方准备的时间足够长或者路程远远超出他们之间的猜测。
琥珀待在这个世界虽久,但很少外出,按照她记忆里的旅程跟石板上的记载来画张地图,连山部落要经过阎的地盘,是同一个方向。而后方因为是居住的山洞,基本上没有考虑翻山往后走,不过沿着河流下去,应该会有居住的部落,毕竟人根本离不开水,水边是最容易建立部落。
按照她所的,走过来见过成型的部落只有三天路程的连山部落跟十天以上路程更远的部落。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新的部落诞生,而阎的确是个好招牌,可惜通常是其他人记得他,而不是他记得其他人,想让他认出到底是什么部落简直难如登天。
“大概在跟他们玩篝火吧。”阎心里也略有些奇怪,不过毕竟孩子,冬天初始暖归暖,不过日头是同样短,天色很快就暗下去,围墙建成后琥珀就对安全稍微放心一些,经常在晚上生篝火让众人继续干活。
阎旺在外头帮忙,早出晚归是常见的事。
四间房子落成,部落里在有条不紊地建第五间屋子,琥珀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设计图,但阴差阳错正好能空出放火灶跟篝火的场地,就干脆把中间空出来,同样方便以后找到好的石头修建台子放图腾柱。
由于房子落成,连着砖头需求都增加了起来,酷哥没心情继续玩火,光是一批批砖头就要他烧出来等着用。
别的姑且不谈,就现今而言,琥珀对下单已经非常熟练了。
幽亮的月光停留在漆黑的夜幕上,难得星星不多,大概是被云雾遮住,显得天空这块画布格外狼狈而肮脏,如同一床沉甸甸的被子压下来,只破开一个明显的大洞,露出圆形的白色棉絮,泛着枯黄色的光晕。
投下来时,像是不详的厄运带来预兆。
“嗯,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夜色很适合杀人放火?”
乌罗正在酝酿睡意跟思考如何回复阎的俏皮话,现在没什么事,他们俩只能练练嘴皮子,嘴皮子这种东西除了舌头架之外就只能这么练,不过光是不用继续讲单口相声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他高兴了。
蓦然,一阵沉闷的铃声忽然破深夜的寂静,外头做活的人称不上吵嚷,这发沉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是华做出的乐器,他跟酷哥玩久了,就借由陶器来做乐器,之前还做出一个类似铃铛的东西来,只不过铃铛有开口,他们却是捏个空圆壳,将石头塞在里头用高温烧成,就成了个闭口铃铛。
这种与其是乐器,不如是一种提醒的工具,最早的时候只能用手拿着摇甩发出声音,后来华为了将它们连在一起,就在圆铃上搓泥条黏成口,供以绳索穿过。许许多多铃用绳索连在一起,挂在树梢上,顺着风摇动时石头会在陶壳里滚动,发出沉闷的声音,现在声音频率听起来这么急,要么是刮大风,要么是孩子们在摇。
“不是风。”阎瞬间就站起身来,取过墙壁上挂着的弓箭,神情有些凝重,“你待在里面别动,外面有敌袭。”
铃声一阵又一阵,不停歇地发出声音来,外头终于慌乱起来,传来嘈杂的话声,不过听起来还不算慌乱,琥珀提高了声音在人群里穿梭,忽近忽远,听不太清楚在些什么,大抵是指挥众人做事。
“哇。”乌罗摸摸自己的嘴巴,“我这是乌鸦嘴啊,还好没自己是啄木鸟,不然现在恐怕要上演匹诺曹之乌罗的原始旅程。”
火光闪动着,冰冷的玻璃都融成无数焰色,阎离开后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乌罗四下看了几眼,抄起桌上残存的苹果跟望远镜往外走,要是外面没事可以拿来吃,要是有事就拿来当暗器,总比两手空空要靠谱得多。
外头看起来有点混乱,篝火烧得很旺,显得其他地方仍被阴影笼罩,尤其是大面积的空地上都笼着层朦胧惨淡的月光。铃声仍然在摇晃,它们被挂在树梢上,牵连成一条极长的线,系挂在树梢上,孩子们藏在树屋之中使劲儿晃着那一条长长的铃铛警报器,简直凭空生出几分气焰嚣张来。
“是什么情况?”乌罗随手扯住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阿彩,问道,“发生什么了?”
“旺看到外面有好多好多人。”阿彩本还一脸不耐,抬头见着是乌罗扯住自己,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便立刻停下脚步抬头回答道,“首领要我们去搬之前捡到的石头到树屋底下,还有矛跟箭。”
乌罗愣了愣,松开手之后缓缓道“来了啊。”
部落里人来人往,没有人躲起来,就连孩子都在帮忙运送武器,乌罗选了就近的围墙走过去寻找树屋——这些树屋从外头来看十分隐蔽,不过从部落里往外看就相对比较明显,不过可惜得是他爬不上去。
“乌罗?”
阎从顶头的树屋探身出来,他跟乌罗对视了一眼,周旁闪烁的火光掠过他们俩的眼睛,四周吵吵嚷嚷的,可乌罗在吵闹里还是听见对方询问道“你的望远镜拿来。”
“噢——”乌罗摸出望远镜往上抛去,口袋里的苹果都快被他盘出包浆来了,就干脆拿出来啃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阎拿着望远镜看了会儿,慢腾腾道“人来的很多,树屋不方便伸开手,投掷器在树屋上不能使用,只能用短弓——乐跟白连他们的长弓都进不来。琥珀已经派了人去守着门口,还好他们来得慢修好了围墙,是场麻烦的硬仗,不过不难。”
“麻烦人话。”
“去睡觉吧,醒来你就知道了。”
这个情况我要是睡得着,那心是真的大了。
乌罗忍不住腹诽着,想起之前那几十人的采盐队,心中略微有了个盘算,惴惴不安道“哎,你晚上眼睛好,估计下大概的情况,来的有没有一百个人?”
“一百个人。”阎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为这个数目的多或是少而发笑,他缓缓道,“你是指男人还是女人?”
乌罗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有两百个人?不会吧,附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部落。”
“你想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阎干脆从树屋上跳下来,将望远镜重新递还给他,平静地分析道,“这个时代女人作为战士的确不少,比如琥珀就是,可大多数时候男人的力量更占据优势,你们当时遇到的那个采盐队不就是这样,路程过远,加上盐非常重要,这才导致了他们更像一支战队。”
“你告诉过我那支队伍有四十多个人,男人占半数以上,要是在这样的牺牲下还能在这个季节分出一百来个男人来劫掠你们部落,只有七糠做得到。”
乌罗若有所思“那七糠有多少人?”
“七糠有七百人,七位首领,一个巫手底下有四个弟子。”阎很是平淡地道,“他们扩展领地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粮食,很多贫瘠的部落都会因为熬不过冬天的饥荒加入他们,所以扩张得很快,这些加入的人形成他们的力量,再吞吃试图来侵略的人,只怕现在的数目更庞大。”
乌罗沉吟片刻,忍不住感慨道“还好他们住得远。”
“他们并不是喜欢暴力的部落,不过的确很流氓,因为粮食的缘故,他们的领地会迅速扩张开来,所以经常会侵占其他部落的领地,一旦起了摩擦,通常就是大鱼吃鱼的下场。”阎摇摇头道,“他们不会主动生事,只会逼得部落无处可走,只能选择挨一顿揍加入,或者干脆加入。”
乌罗听着这个情况都感觉无力,便摇摇头决定不去想,更何况七糠的确自己没过来,可他们还有个暗钉子连山部落杵在这边,问道“算了,这种久远的事我不算去想了,他们总不可能乘着船跑来我们,姑且不谈,你还是现在紧张的战况吧。”
从理智来讲,乌罗觉得很该认真面对生死决战,然而现在他站在围墙后面,很难再得到当时看到尸体,缩在草窝里恐惧又无助的状态,便只是站着,甚至觉得喉咙发干,有点想抽烟。
看不见的时候,人的多少就像一串数字,三十四十五十六十——甚至更多,仿佛两个系架,又好像两个大班互掐。
“太黑了,看不太清楚,不过没有一百人那么多,里面还有不少是作战的女人,加起来七八十还是有的。”阎沉思片刻道,“他们很可能去了盐地看见尸体残骸了,这年头除了我这种人例外,架还好,真正杀起来基本上是一换一,或者一换二,他们很可能认为部落里也死了不少人,算一举歼灭。”
他们这边还在念念叨叨,聊七聊八的,那头琥珀已经喊杀声冲天,搬了好几把梯子架在结实异常的围墙上,开始飞速转动投掷器。
“奇怪了,他们走过来有这么多食物吗?”
“他们并不是为了食物来抢夺我们部落,你没看见果林没有出事吗?这是单纯的攻罢了。”阎伸手抚过身后的箭羽,缓缓道,“有话快点完,我要出去了。”
乌罗赶紧道“等等,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问,你确定我一觉睡醒就一切平安无事了?”
“不然你还有什么用。”阎相当理所当然地询问道,然后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看不起人是不是!
乌罗恶狠狠地将苹果核摔在地上,左看右看,最后凭借着潜伏在树屋里的孩子跟男人们的帮助,狼狈不堪地爬上了树屋。
早已停止的铃声被他带得动了一下,他心翼翼地捂住头,掏出望远镜看了看情况,只看到一场干脆利落的屠杀。
占据高位的好处就在于看得远,孩子们正是凭借这一点发现潜伏在外面的人,而乌罗带个望远镜,在凄惨的月光下宛如开挂,一旦举报就能立刻封号的那种。他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本该是互相投石头为敬的互殴大战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来侵略的部落并没有将战线推进多少米就遭到了隐藏在树林里的陷阱,那些陷阱不算精致,却非常多,而且完美规避开部落里的人常走的道路,只试图寻找树木掩护的外来者,加上来自部落愤怒的石头,还没开战,那头就满脸开花,损失惨重,惨叫声第一次压过嘈杂的人声。
这么多人当然不会傻到挤在一起前进,杀戮就在月光跟引发愤怒的陷阱尽数结束后展露出其本质的残酷性。
最开始乌罗并没有看到异常,敌方在互相通知陷阱,口耳相传,如同分散的潮水般试图从不同的路线冲击进来。
只除了有个特别倒霉的被壮丢来的石头当场砸中,可惜距离足够远,只是将他砸到恼怒,并没有彻底杀死。
在一片寂静里无疑是某个格外活跃的比较吸引人的注意力,对方很显然已经发现自己被发现了,于是一边躲避着那些还没触发的陷阱,一边试图加速往前冲击过来,又担忧被不知道的石头砸中——他们之前踩过点,了解过围墙,只是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完全建造好了,还等着冲入缺口。
于是在他们发起冲锋的那一刻,显然是首领的人无声无息地倒下来了。
乌罗用望远镜在树林里搜索着,只可惜天太黑,他压根没能看见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倒下来的,这个人的倒下无疑在一瞬间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收不住脚的男人们从同伴的尸体上践踏过去,有些踉跄一步,有些栽了个跟头,可他们无一例外都呆住了,甚至转过头来看着那具尸体。
一箭穿喉,血只飚出来一簇,然后地上就晕染开一堆暗色,那具尸体正好倒在了月光下,只能看见乱糟糟的后脑勺跟他惨白的上半身。
呆住的只有敌方跟乌罗而已,部落里的人并没有任何怜悯之情,死一个人除了激发他们的凶性之外没有任何问题,只可惜敌方没有进入攻击范围之中,丢出去的石头虽然不算落空,但也只是给对方提醒罢了。
敌人很快就躲了起来。
这时候漆枯——他用的弓最轻也最短,只比孩子们习惯的要大一些,缓慢而坚定地将乌罗挤开,他架在窗口边,不动声色地等着另一个接管领导权的男人进入攻击范围。
如果漆枯生在现代的话,训练训练,可能还可以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狙击手。
乌罗本来以为自己会见到非常血肉横飞,暴力残忍的大混战,实际上这场攻击远比他所以为的要安静得多,他被迫被挤在树屋的墙壁上,认真用望远镜搜寻着阎的下落。
对方就像是变色龙一样,完美地将自己隐藏在暗处,他没有出第二支箭。
而树林里的陷阱在刚刚短暂的混乱里成功击晕了一个女人。
乌罗不得不想到底是什么缺心眼的部落才会在夜晚发动攻击,他们都不觉得晚上自己的视线其实不太好的吗?
他倒是忘记了,先发现这支队伍的是孩子们,也许对方本来没算立刻发动攻击的。
树屋里很快又挤进来一个多余的人,这次是琥珀。
“情况怎么样了。”她问道。
梯子只给战士准备了,琥珀亲自送阎出去,也亲手开了门,她本来该待在门口等待着阎回来,只是对方同样在反击,差点被石头砸到脸之后她就把门立刻带上了。
乌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琥珀的额头被挂上了,血流得不太多,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干涸在柔顺的头发上,黏成一团有点恐怖的血块,他嘶声着碰了碰,问道“你这个……痛不痛啊?”
“没有死。”琥珀很是洒脱地甩了下头发,没甩动,跃跃欲试,“这次要抓多一点的人,抓来干活。”
他们需要防范的只有三面,正面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在看了,而河边那道路则由默跟蚩守着,这群人可能会从阎领地的那个方面摸过来,琥珀也派了人去看。
扩充开地盘之后,树屋就没建造太多,不过视野已经足够宽阔了。
“就现在这样。”乌罗缓慢地跟她现在的情况,“没有什么情况。”
现实重重抽了乌罗一个大耳刮子,他话音刚落,对方愤怒的嘶吼声就响起来,被激怒到彻底无脑地发起了冲锋。
而漆枯一直按在箭上的手指微微一松劲,他们都听见风中离弦的声音,却不知道有没有射中。
这群人冲起来很快,在发现大路上没有陷阱之后,很快就收起阵型往前冲刺,虽然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可众人也只能填充石头击倒对方来阻碍前进的速度。
冲锋开始后敌人进入了攻击范围,需要时间蓄力的投掷器立刻被丢弃,男人们很快就换手变成了丢掷长矛跟石头,而白连干脆把自己那把巨大的长弓架在了围墙上,直接将长矛当成箭射了出去。
乌罗终于捕捉到了阎的身影。
准确来讲,是一支箭,一支将人钉在地上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