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第一天，佘绘心里很忐忑，他这是第二次自己坐地铁。

    上一次是昨天谢未偶过来带他去店里，领着他过去，教他记住需要买哪个地点的票、走进几号口、坐哪一个行驶方向的列车。

    比起年前刚化人形的时候他似乎又长高了些，那一套当时配套的衬衫马甲里的那条牛仔长裤穿在他身上像八分裤，露出细瘦好看的脚踝，不过并不突兀。

    他五官生得清朗俊秀，身上不自觉散出的娇憨气息看起来倒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

    时近四月，天气渐暖，长款的大衣和毛线帽就穿不着了，他的长发也没法掩住，垂着脑袋时看不清他隐在衬衫领子后的喉结。

    他半张脸都藏在黑色的口罩后，露出一双澄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只要不与其他姑娘站一块就注意不到他偏高大的骨架和身形，路上十分容易被旁人在匆匆一瞥中认成女孩。

    这导致路上还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插曲一一有个年轻男生注意到他抓着扶手杆随着列车的起步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很好心地要让座给他，还殷切地压低声音叫他，递给他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开朗笑容:“早高峰的时候很挤，姐姐要不坐我这里吧?”

    佘绘一撩眼皮看向他，在男生期待忐忑的目光里缓缓发出疑问:“你是在我吗?”

    即便是被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得晃了神，即便是佘绘声线偏软，男生也能立马意识到面前的人的真实性别。

    男生脸上的殷切笑容僵滞了。

    但话都问出口了，就因为人家不是女孩就不给让座也显得太急色了点，再怎么样，面子还是要的。

    男生的心情像坐了一次过山车，尴尬地清了清嗓后艰难地维继着笑容回答他的疑惑：“呃……我是，我过两站就要下了，看你被挤得站不稳，身体不太好吧?你来坐我的位置吧。”

    然而佘绘还没有学习到人类挽尊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时的委婉措辞，他耐心地听完男生的话，慢吞吞地一摇头:“我身体挺好的，没有生病——坐着就看不到下一站的提示了。”

    他想了想，又回忆着之前在家里准备出门的时候佘褚教给他的人类交际之间的礼貌规矩，聪明地挑出了拒绝别人时应该的话，接着补充:“不用让位置给我，谢谢啦。”

    他眉眼弯弯，用眼神朝男生递过去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

    男生被他笑得一个恍惚，忽然又觉得不尴尬了，心头一热，正想要个微信便见佘绘垂下脑袋躲在口罩后了个哈欠，细密的睫毛被生理性溢出的一点泪水染得湿漉漉的。

    他回过神来自己刚刚想的什么，讪讪地脸热起来，赶紧低头看手机。

    但眼前拉着扶手杆站立的人不知为何有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男生玩着手机也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又悄悄抬眼看了几眼佘绘，一直到人家到站离开他心里腾起丝丝缕缕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不错的记忆力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让佘绘顺利抵达谢未偶和程赤所在的那家猫咖店，彼时距离谢未偶昨天给他规定的九点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这是工作日，店里的消费主力大都在公司或者学校，到了开业时间店里只开了半扇门，浅蓝色的纱帘挽起来一半。

    从门口向里望直直对着吧台的位置，不过现在没有人，店内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佘绘抬手动作很轻地撩开门上挂的贝壳帘，轻手轻脚走进去，

    店内的猫数量比他昨天来时看到的还要多，但昂贵的品种猫并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白色的金吉拉背朝外趴在墙上的猫爬架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掉在外，像佘绘之前被佘绘带去区里和其他猫玩时看到的阿姨脖子上围的貂尾，时不时曳动两下，一撮绒毛晃晃悠悠地在空气里飘落在地。

    它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房间，尾巴晃了一下，但仍然趴着没动，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外来人。

    “佘绘？”

    青年清朗好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佘绘循声望过去，在靠近走廊的一间屋子里看到推开门走出来的谢未偶。

    谢未偶和他对视上，目光从头到脚扫了他一遍，又越过佘绘落到对面墙上的挂钟处，含笑夸似的：“很准时啊。”

    佘绘现在面对他还有些别扭，没和之前偶尔见面一样喜形于色地主动去谢未偶身边高高兴兴地叫他一声“未偶哥”纠结几秒钟后还是什么都没称呼，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谢未偶感觉到他的些微抵触情绪也不介意，领着他一只只介绍店里现有的猫。

    “想必你刚刚已经注意过了，趴在那的金吉拉，”谢未偶抬手指了指，示意佘绘看过去，“虽然看着可爱，但名字很霸气，叫金哥。

    它不是我们捡回来的流浪猫，是我来到这个地方之前就已经在这里的了，实际年龄要比我还大。”

    谢未偶抬手在佘绘手腕上轻轻拉了一把，引着他坐到放着几张米色毛绒软垫的台阶上，合掌有规律地拍了三声，两只看不出具体品种的猫从角落的灰色猫窝里跑了过来，亲热地绕着谢未偶的腿转，又用脸去蹭他的掌心，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佘绘仔细看了看它们，像是布偶又像是暹罗，但是哪一个都不合适，脸上的重点色已经糊掉，鼻尖旁一点黑，脸上又是一块晕染开的灰，从人类的角度而言并不好看。

    “它们是我在外面餐馆的厨余垃圾堆里捡到的，叫米和粥粥。”

    谢未偶将腿伸直，弯身一手捞过一只搂进怀里，两只猫往他身上拱了供，听他轻轻“嘘”了一声便不再乱动了，乖乖地待在他腿上安分下来。

    “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正在翻垃圾吃，还生着病，也不管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直往嘴里塞。”

    谢未偶给怀里的两只猫顺毛的动作很轻柔，脸上的笑意却倏地散了，拢着一汪星海似的雾蓝色眼睛里透出的情绪有些冷，“它们是被人类丢掉的。

    因为花色和模样都不是人类最初所培育时预期的品种，没有人愿意出钱买它们，卖家也不愿意花钱给它们治病。”

    佘绘安静地听着谢未偶将店里的猫的故事娓娓道来。

    即便谢未偶的描述性语句极少，他的脑海里也会对应浮现出那一幕幕的黯淡过往——在他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只是那时候他还实在太，被妈妈带着流落街头，又被佘褚捧着宠着养到现在，以至于他几乎没有再回忆过当初的落魄。

    他在踏入店门时心里升起的对谢未偶的抵触忽然就散了，他明白谢未偶这样耐心地和他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也开始对这个尽力成为同伴避风港的店产生了由心而发的认同感。

    ——他们，与它们，是同类。

    佘绘轻轻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低头试探地屈指在左边眼睛处晕开灰色的粥粥下巴挠了挠，在被它的爪子捉住手指时也没有缩回，任由它疑惑地嗅闻了好半晌，迟疑地抬起脸量佘绘。

    注意到这一点细微的互动，谢未偶的话音也轻轻止住，平静地看着粥粥在纠结之后松开握住佘绘手指的爪子，试探着将自己粉嫩嫩的软垫往佘绘掌心里拍了一下。

    佘绘迅速收拢五指和它握爪，压低声音也朝粥粥“喵呜”一声。

    粥粥猛地抬起头看向他，黑色的大眼睛里盈着的似乎是惊喜。

    两方的试探都得到了充分回应，粥粥高兴地仰脸冲佘绘咕噜噜地喵着，又亲亲热热地用舌尖去舔佘绘的指尖。

    佘绘凝神听着它的喵声，能听懂粥粥是在欢迎他加入这里。

    “粥粥很怕人类的，”谢未偶这才接着出声，“但是它又很喜欢人类。”

    “它对人类的情绪很敏感，如果谁陪它玩、对它好，它会开心很久。

    但是如果它主动向谁示好得不到回应，会很难过，但也不会对人类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安安静静地躲去角落的窝里不出来。”

    佘绘悄然抬头看着谢未偶精致漂亮的侧脸，心里最后一点隔阂也释然了。

    ——与其谢未偶和程赤是对佘褚有偏见，不如是对曾经伤害过、未来或许会伤害这一群同伴的人类有偏见。

    佘绘能够感同身受，之前被张力抓走的一遭就已经让他付出了几乎半条命的代价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但他又并不以敌对态度来厌恶人类。

    例如今天地铁上遇见的那个好心让座给他的陌生人，例如楼下卖部会热情地给他塞饼干的阿姨，这些人类都是很好的。

    还有佘褚。

    将他从漫漫寒夜里拯救出来，给了他一个包容温暖、以体贴爱意围绕的家的人类。

    是独一无二、他最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 工喵佘绘同学可不可以拥有一点海星鼓励捏~（之后更新时间改成晚上十二点好啦2333夜猫子uu们可以睡前吸一口甜崽，早睡的朋友可以一觉醒来就吸一口甜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