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清陵山丘郑
丽嘉
现在天色依旧朦胧,朝阳还未升起,整个山林在参天大树的遮蔽下越发的黑暗。
郑文抓着麻绳从狭的盗洞爬了很久,才慢慢地爬到了地上?。
地上?还有一些那几个盗墓贼慌乱逃跑丢下的铁具,郑文看见了几个铲子?,一旁堆着一些石头和土。
她坐在地上?,看着那些堆起来的石块,试图思考一些事情,包括她是谁,这里又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是脑袋却好像生锈一样?,储存不?下任何东西。
她只知道她叫郑文,其余的一切好像都被封锁在一个地方,她的记忆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
随着天光渐渐从黑幕中渗透出来,郑文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抬头看了下天空上?的那些枝丫错横的树枝,然后找到了一个木棍选择了一个方向?就向?外?走去?。
不?过,她走了数步以后,就停下了脚步,看着身上?有些繁重的服饰,长长的拖地,朱玄二色,甚为庄重,但是也很累。
她的脑海中自动浮现了两?个字,婚服。这好像是存在她记忆中的知识,看见后会自动认知。
郑文歪了歪头,思索了一会儿。
她身上?为什么会穿着婚服?她成亲了吗?
可想了一会儿还是无果,最终只能作罢,她把身上?繁重地嫁衣脱掉扔在一旁的地面上?,只穿着一身素衣向?外?面继续行走。
这下走着总算轻松了很多。
她分不?清走了多久,等到出山林时天光已经大亮,那一瞬她的眼前就像蒙了一层血色,一瞬间疼的尖叫出声,她后退了一步,蜷缩在一棵大树后面,双手捂着脸,感觉自己的眼被灼烧了一下。
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和过来,郑文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然后又看着手,发现手上?一片血色,她怔了一下,又重新看向?周围,发现只要她视线之内的一切草木都像是笼罩在了一层血色之中,如同鬼蜮。
她的脑海中像是有什么闪过一样?,无数的箭矢下,很多人在呼唤着女公子?,明明不?是她的名字,可是郑文不?知为何,就是知道那些人就是在叫她。
可是很快,这些画面就在脑海中消失不?见,她再也想不?起来任何有关?的记忆。 她坐在树后面很久,才试探地又踏出一步,这下眼部并未传来灼烧的感觉,而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模糊地不?太清楚。
尽管没有任何记忆,郑文也知道她自己这样?不?太正常。
她抿了抿唇,不?知为何,私心却并不?想回到那个山林,她觉得自己心中好像还有牵挂之事,可是又不?知为何牵挂,牵挂何物。
于是她杵着一根木棍向?山下走去?,外?面有一条道路,上?面的土地已经被夯实过,看来可能是一条官道。
走了大约有半天,天上?的太阳都要落了下去?,在黄昏时分,郑文看见了路旁的一棵枯藤老树下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她慢慢地走了过去?,发现树下坐着一位老翁,一身粗布衣裳,脚上?一双草鞋,旁边放心一根油光发亮的拐杖,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
那位老翁看了过来,对上?对方一双古井不?波的双眼时,郑文刹那间停顿在原地,倏忽间,纷纷乱乱的画面不?停地在郑文的脑海中闪现。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阿苓。
可是阿苓、阿苓又是谁?
郑文感觉到眼睛一阵针扎一般疼了起来,她不?由?叫出声,可还是有些疑惑,阿苓是谁。
慢慢地,她看见了血色中出现了无数从天而降的箭矢,听?见周围哀鸣的马匹声,还有不?断在她身边倒下的兵士,有人在悲壮地唤着女公子?,远处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在她眼前缓缓倒下。
有血泪从她眼中流了出来,像是把眼中的那些血色和悲痛记忆也一并带了出来,郑文看着走到面前的那位老翁,下意识地眨了下双眼,脑海中开始有不?属于她的记忆开始回溯。
她看见了大好山川纵横交错,春日来了又去?,一场雪下来,山巅顿时白雪皑皑,她看见了狼烟四起,战火纷飞燃烧了大片绿色,百姓无家?可归,孩童成了羊羔,她看见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斗转星移下的朝代更迭,人间的帝王在追求长生的路上?死去?,他的王朝就如同雪堆上?落下了最后一山白雪,崩溃破碎。
她看见了一日,一位布衣老翁走进了一座宅院,救活了一位孩童,他对着那位孩童的父亲笑着出了一句话。
将军一生无子?,郑氏一脉兴存全在郑氏阿文。
她看见了某一日,一位女孩儿受到宅院中的一位奴仆怂恿,在她们的帮助下,逃出了庄子?,然后被一伙人绑起来沉入了河底,过了片刻,那位女孩儿却从河底爬了起来,双眼无神像是失了神智,蹒跚地走进了村庄,被村民所救,病了大半月才好。
她还看见一位老翁死了一次又一次,在这世道生生世世,心不?灭,身却死。
郑文的眼睛开始恢复明亮,可头却开始因?为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而疼了起来,她想要一句话,可是却不?出。
那位老翁走到了郑文的前方,手慢慢地抚摸着郑文的头顶,像是在对待自己孩子?一样?温和,拿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白色布条覆在郑文的眼上?。
了一句:“孩子?,闭上?眼就不?疼了。”
郑文眨了眨眼,感觉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纱,冰冰凉凉的,所有的刺痛霎时消失,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晰,可是一层白纱却并没有遮住她的视线,她依旧能清楚地看见老翁的面容。
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她姓郑名文,非这个时代的人,在她不?太清晰的记忆中,一位面容模糊的妇人好像对她过在她年?幼时大病一场,被一位术士所救,而这位老翁便是在郑文大病的那一年?救过她的游方术士。
这位老翁明显并非她以为的寻常游医。
老翁手持拐杖,面带温和的笑容,“娘子?可想起了一些事情?”
郑文听?到老翁的这句话后看向?远方连绵不?绝的大山,在朦胧的夜色下,就像不?可攀登的屏障,坐在树下沉默不?言。
她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脑海中其他的记忆依旧模糊,可她闭上?眼时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风中带来的血气,郑源他们的喊叫声,手中青铜剑上?黏腻的血液,还有阿苓在死去?前的那双明亮眼睛,与七分别时最后一面对方眼中的不?安。
一切就像发生在昨日一般,而如今已过去?不?知多少?时间,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她仿佛被时间遗忘一样?,永远地活在了过去?。
老翁坐在了郑文的旁边,一老一少?同时看着远处的山野被夜色笼罩。
这片山川无疑是很美的,却总是命运多舛。
老翁:“人啊,活在这世上?,切莫太执着了,要不?然就会活的苦,活的累,还会活的不?自在。”
郑文想起刚才在对方身上?看到那些悲惨的过去?,目光落在远处,面上?被白纱罩着,看不?出情绪。
黑幕彻底地覆盖在这片土地上?,郑文在这棵树下坐了整整一夜,头发和身上?都已经微微湿润,沾染了清的露水,等看见天边有朝阳升起时,她才恍然回神,却发现身边的老翁已经不?见了。
她失神一瞬,却并未对老翁的消失赶到惊讶,也并没有起身,而是重新看向?远处被朝阳照亮的道路,似乎在等着什么。
在天空完全亮了之时,郑文才站了起来,此时远处一队车队走了过来,周围有兵士拥护着。
她慢慢地杵着木棍走到了最中间。
马车停了下来,她还未来得及话,前面的兵士骑着马就要来赶走郑文,却被郑文一个木棍一招就制住从马匹上?拖下来直接按倒在了地上?,发出惨叫声。
兵士的叫声惊动了更多人,不?过片刻,郑文的周围就倒了一地的人,她的手腕动了动,杵着木棍向?前走了几步,对着那些警戒的兵士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求车中的夫人和郎君愿意带我一程。”
那些兵士面面相觑,持剑已经谨防着郑文。
马车的门被推开,郑文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位郎君,女人头发高?挽,头戴朱玉,显然是一位出身不?低的夫人,面色还算镇定。
那位夫人抱着有些害怕的郎君,目光在郑文的身上?扫视了一下,在她眼眸上?的白纱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视线最终停顿在郑文的头发上?。
郑文在山林中虽然把嫁衣都脱了扔在了里面,可是头上?依旧有玉饰金银之物,而且皮肤白皙,一身风度绝对不?作假,身上?衣裳虽是有些脏乱,可明显是锦绣华衣,甚至在光线照射之下,裙边还可看见缠绕的金线银丝。
车上?的那位夫人猜测到郑文应该是出身富贵家?庭,只是不?知为何沦落这副境地。
于是她有些迟疑地出声询问了一句:“敢问娘子?是何家?贵女?”
郑文想了一下,现在应该不?会有人认识她,毕竟认识她的人可能都已经作古入土了。于是:“姓郑名文。”
那位夫人听?闻郑文的姓名后像是有些惊讶,她看了地上?的那些兵士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惊喜却还是不?太确定,谨慎地问了一句,“娘子?可是清陵山丘郑家?人?”
而此时另一边山林中的巡山人已经开始巡山,一人看见了散乱在林中的那些铁具和深不?见底的盗洞时脸色突然大变,赶紧吹了口哨,放出后背背篓中的林鸟,周围的巡山人听?闻篓中林鸟哀叫连忙都围了过来。
一位稍微年?长的男人看见了地面上?的那个盗洞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耿叔,怎么办?”其中一位青年?询问道。
看样?子?这墓是被盗墓贼给掘了。
青年?知道他们这郑家?村就是为了守这座墓才一直生存在这深山老林里,一直避世不?出,而且听?墓中人是他们的老祖宗,每任族长在接任族长之位时都会接下这巡山守墓的指责,同时也守护着一个秘密。
如今古墓被盗,恐怕族长要引咎而死,这并非夸张之语,他听?村中的老人讲过,几十年?前有一位族长因?为好奇墓中之人,心中起了贪欲,想要进入古墓,可对方却死在了村子?的古墓入口处,跪在地上?,喉咙上?插着一把剑,像是被什么人惩罚了一样?,一步也未能踏入,除了他们这些后辈的守墓人,似乎还有什么力量在守卫着这座山林。
耿叔看着盗洞,神情复杂,片刻后却是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才站了起来,对周围的人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下去?传信给族长,命令没有来之前你们谁也不?准下去?。”
村中的青年?们点头,他们看着耿叔匆忙的下了山后才散开坐在了那个盗洞周围。
有人不?免好奇:“村中长辈这墓中人埋着是我们郑家?的祖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位正在观察周围的名叫郑合的青年?听?见这话看了那个人一眼,不?过最终还是没有什么,只是神色明显严肃许多,他看向?了天空,觉得可能有大事发生。
现任族长是他的嫡亲世父,族中有规定每任族长一生都不?会娶妻生子?,其职责便是守卫这个山林中的古墓。如果不?出意外?,他会是下一任族长,因?此也知道一些密事。
他们郑家?人从三?百年?前才在这个山林中定居起来,原先?村中并非只有郑姓族人,还有齐姓,霍姓,后来全都改名为郑姓,于是村中现在只有郑家?人,历代只能族内通婚,不?允许族人外?出与外?姓人通婚,不?过这些事情,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都不?知道,就好像是为了保护什么一样?,他们郑家?村的来历被长辈们自行掩盖了。
自从郑合懂事以后,世父便带着他去?见了一位年?轻的男人,也许称之为青年?更合适,世父称呼那位青年?为公子?,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夜晚,而那个夜晚也是郑合真正认识到他们郑家?村宿命的开端。
那日宅院中灯火通明,家?中的仆人都睡了,郑合被世父派过来的人叫醒了,他睡眼惺忪,想询问一句话,就看见他的傅母在一旁静静等待,一直垂首,一句话也不?,气氛明显不?同。
那位陌生的仆人笑着对他:“郎君,家?中来客人了,家?主命奴带你去?见贵客。”
他那时疑惑,可并未问出口,在仆人的带领下他很快就见到了那位青年?。
灯火阑珊处,一位身穿玄衣的青年?坐在一盏树枝形状的灯盏旁,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昏黄的光晕中,身旁站着一个仆从在为他沏茶,世父站在下方垂首很是恭敬,一直没有抬头。
青年?面上?却没有带笑,他皮肤很白,在灯光下就像一块冷玉似的,一双眸子?却像雪狐的眼睛一样?,看着人时冷的厉害,深不?见底。
不?太像人。
那是那时候郑合的想法。
正当他在门口踟蹰不?敢进入时,那位坐在灯盏下也并未多一丝暖意的青年?好像察觉到什么一样?,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目光轻飘飘地,让人感觉到他并未把他放在心上?,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忽视。
“这便是下任接替你位置的人?”台上?的青年?出了声,依旧是浅淡的漫不?经心。 世父听?闻这句话,转头看向?他,见到郑合后伸手让他走过去?一边赶紧点了点头,“公子?,这便是郑合了。”
青年?淡淡地瞥了郑合一眼,:“倒还算稳重老实,只是别再像之前的那个人一样?了,要不?然阿文在地底下见到要掘自己墓的子?孙可不?好话。”
起这段话时,他神色变得有些晦暗,握着茶杯的手指都有些苍白起来,还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郑合迟疑的上?前,外?面屋檐上?挂着的青铜铃声响了起来,那位公子?看向?堂外?,像是看到了什么,下一刻便站了起来疾步向?堂外?走去?。
青年?从他身旁走过,身上?的皮裘从他周边的空气划过,似乎是带了一阵冷风。
那时候尚且年?幼的郑合有些茫然地转身看向?站在门口处的青年?,却惊讶地发现对方脸上?少?有地浮现了一丝笑容,就连那双黑沉雪狐似的双眼也清透起来,染上?了一层笑意。
他听?见那位公子?看着夜空中的月亮,轻声道:“时辰到了,我该去?见阿文了。”
那道声音转瞬便被夜中的风吹走了,可郑合还是听?出了青年?话语中有些压制不?住的欢喜和急不?可待。
自此那一年?后,郑合每年?在同样?的时间内都会和世父一起面见那位公子?,送他进入山林中的古墓,所有的人都尊称他为公子?,郑合也不?出意外?。
一直这么多年?,那个被称为公子?的青年?从郑合见他时容貌便一直未曾变化过,于是,他知道了,他们郑家?人几百年?来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