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05+06 长夜+病症
病室豁然热闹, 秦裕津故作遗憾,表示秦苒五官寡淡,跟她妈似的, 苦相, 以后孩子最好跟徐仑长得像,立体, 跟欧洲人似的,好看。
“我哪里……”秦苒来气, 眉头眼见就锁上了, 王娟鼻子上搁着氧气管呢, 虚弱地牵唇, 一起个热闹,“我也觉得圆圆不好看, 徐好看。”
徐仑不好反驳,也不好附和,手臂轻轻环过她的腰身, 附耳轻声道,“我老婆最好看。比我好看。”
秦苒走进洗手间, 随手扯了几张纸盖在马桶盖上, 一屁股陷入静止的发呆。
以前大家夸徐仑一句, 她都恨不得裱起来, 此番句句夸奖却在她心头绵密扎针。
大家已经是融融其乐的一家人了, 连病都生得那么开心, 她别扭的情绪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她想要温柏义的拥抱, 想着,长叹了一口气,随手按下抽水, 用力吸了吸鼻子。
一开门,徐仑等在门口,她别开脸,“谢谢你啊,但我早上的事情不变。”
他表情不悦,不过也知道不是交流此事的好时候,没回答,通知她,“妈叫你,有事跟你……”
秦苒坐到床边,一一记下需要把杨梅送到谁家,备忘录的光标不停转行,她嘴里嘀咕,“我找老李送。”
王娟哎呀了一声,“不行,他今天帮我支爬架,跟我一起摔了。”
秦苒一惊,“严重吗?”
秦裕津,“不严重,就是扭了,放假了。”他反正是个甩手掌柜,给亲戚送杨梅的事,他没有接手的意思。
等她记录好,徐仑已经联系好本市快递公司,“今天让他们去拿,这就寄出去。妈,后面再有亲戚要杨梅,直接让他们走淘宝的订单,跟客服一下,亲戚备注。送的话,圆圆上班可能来不及。”
王娟点头,“后面谁要,我让他们自己去提,这些都是之前就好的。”
秦苒问秦裕津,你会照顾妈妈吗?他大言不惭,这么多年不都照顾过来了吗?
秦苒撇嘴,“算了,我陪吧。”
王娟拒绝,“不要,你学期末很忙的,我这里没事。”
徐仑揽下此事,找了个夜间护工,还特意找的女的,细心得秦苒刮目相看。他自夸,他们这种苦过的人最懂体贴。
她沉默,与他在新大楼下分道扬镳,走出几步,他扬声问,车停在哪里了?
“外面。”
“远吗?在哪儿?医院里车位太紧,今天我找别人帮我停的,堵了半个时,近的话我……”
秦苒断:“不近,也很紧,你下次还停医院吧。”
*
尔惜回国后出现了失眠症状。
温妈来家里给她送汤,试探问她什么时候去美国?
她咬牙没有回答,温妈没等到答案又追问了一句,尔惜一向没有耐心,语气有点冲地回复她,“也要问问温柏义愿不愿意让我去,我总不能强行去陪他吧。”
没有温柏义的调和,场面一度僵滞。
事后她有去道歉,老人温温吞吞自己消化了,收下她送的西瓜,听她最近开始计划,已经递交辞职申请了,马上笑容满面,对她那点子冲脾气也没了在意。
尔惜脑海反复放映温柏义盯着那女人的表情,魔怔了一样,一会咬牙切齿,一会蹙眉思索。
眼熟,又陌生,直到某一个深夜她忽然惊醒,大拍床单,终于对上号了,那是属于温柏义大学时的眼神,少年一样温柔炽烈,都他妈十年没见到了。
她问了跟温柏义课题的“马仔”,找到五味巷898号。
当时她兜到这附近,他也没让她过来,一定有鬼。
温柏义不是个速食感情者,能露出那样温柔如水的眼神,做出这样急切切割的离婚决定,定非一朝一夕的相识,一定有鬼。
06病症
一个阳光尚算烂漫的午后,尔惜站在五味巷898号门口。这里离医院倒是挺近,不到一公里距离。
试探敲门,遇到拦路孩,午后气温高,院内不见风凉,他挺着个肚皮,绿豆眼睛上下不如何礼貌地量她。
薛尔惜问:“请问,温柏义住在这里吗?”
黄穆童摇头,不认识。
薛尔惜疑惑,难道马仔给的地址错了?要么门牌错了?她去电话,他就是尽头路口右拐第二个门,老破门,就在那里啊,他不解,“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尔惜否认后挂断,于两户中徘徊,又敲了次门。
这次不是那个孩,是个年轻男人,他问找谁?
尔惜又了一遍,找温柏义,温州的温,一个白净高大的年轻医生,之前住在这里的。
那男人蹙眉想了想,似是有所耳闻,几秒后恍然地“哦”了一声,指着南屋,“是那间房是吧,S市第一医院的医生是吧。”
薛尔惜忙不迭点头,“是是是。”
黄穆童在院子里抓着根橡胶管玩水,疑惑地盯着走进来的薛尔惜,水流溅湿他的鞋子,凉得他缩了缩脚趾。
他妈妈听见了对话,迎上去问她,找温医生有事吗,他出国了,很久都不会来。
薛尔惜她知道,上次他落了点东西,想看看在不在这里,见中年女人不解,尔惜自我介绍道,“我是他老婆。”
黄穆童抬头问妈妈,老婆和女朋友是不同的意思吗?
黄妈妈一怔,显然同样意外,到底是成年人,反应快,虚掩住黄穆童的嘴巴,倒退一步,指了指南屋,“那里。”
尔惜道谢,鹰一样犀利的眼神落在那孩身上。
门关着,她拉了拉窗户,发现可以推开,黄妈妈,温托她有空扫一下房间。
“有钥匙吗?”
“直接从窗户那边伸手。”话音未落,尔惜已经熟练地探手开了。
这里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又干干净净来形容,床单位整齐卷好,可以看出最近无人居住,她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住在这个鬼地方,先意识到一个问题,朝外探头,“他没搬走?”被褥、书籍都在。
“他续租了一年。”
“什么?”尔惜指尖抠进木质门框,劈开的木条扎进指缝,疼得她“啊”了一声。一年不在国内,为什么要续租?
片刻,屋内横生动静。
原本齐整的书翻捣歪斜,抽屉进出哐啷作响,黄妈妈移着步子往南屋走,心里有点慌了。
包括洗手间塑封袋密封好的洗具,没有可见的女性用品,甚至一根人毛都没找到。走时尔惜把东西归位,朝门口的黄妈妈了声抱歉,又问道,“这里都住了哪些人?”
“啊?”她迟疑,“就我和我儿子,还有那边来了个旅游的伙子,是住一个月左右。”
黄穆童人来疯,拿着画在院子里跑动,见她出来将画靠墙一字排开,展示给客人看,放一张回头看那个酷姐姐一眼,尔惜自知搅,扯扯唇角,应付一笑,“孩真好玩。”
黄妈妈擦了擦手,慈祥道,“他在办画展,有人来看他的画展了。”
信手涂鸦的太阳星星云朵,尚看不出天赋,“还挺像模像样的,数量够了,比城建展示窗展示的学生的画要好看。”尔惜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紫色晚霞那幅,其涂色密度和别的稀疏笔风截然不同,一看就不是这个孩画的,“你还没上学吧。”
“快了,下半年就上。”黄妈妈拦住黄穆童冲进去拿书包展示的动势,不好意思道,“他现在皮。”
尔惜也没问读哪里,再问下要搬张板凳唠下去了,左右又扫了圈这898号,缓缓踱步至紫色那幅跟前多看了一眼。
黄穆童见她盯着温柏义的画,两手一背,故作深沉,“这幅画不卖。”
尔惜才不想买呢,见他认真,懒懒接话道,“哦?为什么?”
“这是温医生画的。”
“切!”尔惜走到马路还连“切”好几声。太好笑了,有空跟孩一起画画,陪女人,还养了只土狗,就是没空陪她。她真是嫁了个中央空调,宇宙级爱神。
尔惜一点都没透露自己的觉察,还在通话时故意纠结要怎么跟她爸讲,温柏义帮她支招时,她暗暗咬牙,有股冲动想把他一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温柏义这种道德卫士破防。
*
可能一直在室内的缘故,S市今年的夏天好像不太热。
秦苒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心里想,温柏义知不知道,第一医院的视野很不错。
落日熔金时分,整栋楼被金色包裹,美到舍不得挪眼。
17点多,她终于等到主治医生下手术,语气严肃地跟她谈及肺实质、高密度、活检等词,末了问她听明白了吗?
她看起来大概像个美丽废柴,眼神呆滞,反应迟钝,所以谈话过程中那位中年医生不断降低词汇阶层,放慢语速。
“我听懂了,谢谢你,丁主任,我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
走出新大楼,秦苒被乍起的热风吹了个满怀,冷汗涔涔的背脊一路风干,终于在看到徐仑时找到情绪的依托。
“怎么?”他昨天就跟医生谈过话了,鉴于不是直系亲属,今天特意让她去跟医生交流。
她麻木地复述:“有阴影,要做活检。”
“对,”徐仑拥住她,腻开她额角的冷汗,“那天丁主任跟我胸片上有阴影,就做了个增强CT,本来还没当回事,没想到CT结果…..”不太好。
具体多不好,来不及细想,她已经被丢进了战场。忙完恐怖的期末,她紧锣密鼓地投身招生,医院学校连轴转,哭都来不及哭。
王娟从骨科出院后,在呼吸科住了两次院。第一次是活检,通过病理分型确诊肺腺晚癌,这一类好发于女性及不抽烟者。再一次便是首次化疗。
那两个月,秦苒学了很多知识,也比想象的要冷静。
她在温柏义的指导下熟悉了常见的实验室检查,对医院各部门的位置,包括哪条路抄起来更近,如数家珍,好像她在这里工作一样。
还有那家没和温柏义喝成的星巴克,她现在常去。
婚姻里的帮持关系在王娟生病期间,体现得淋漓尽致。秦裕津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人,竟也笨手笨脚伺候起病人来,他反复跟秦苒确认病情的着急模样,一度让秦苒感到陌生。老酒也不喝了,店面也不去了,着急上火地关注各种检查结果。
原来,他是在意妈妈的。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娟,王娟复杂地牵起唇角,“他就是这样的,永远要火烧屁股才会急那么两下。”
她玩笑,这病生得倒是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