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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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昭第一次“见到”陆时城,陆时城是第二次特地遇见她。那天,天空很旷很苍白很宁静,城市照例在孵育荒芜之卵。

    她们的电驴是直接撞上前面那辆豪车的。

    也许,是因为张灿这个话唠在后座一直问东问西让她忍不住偏头--张灿晃了她的腰身。

    再一秒,两人都从车上掀了下来。

    云昭磕的满嘴血。

    她头晕眼花爬起来,去找张灿,两姑娘吓坏了。

    车里,前一刻陆时城只对司机淡淡句:“可以了”,司机会意,对他的做法深表不解,却一言不发。

    他有双极黑极黑的眼睛,T区不可侵犯,沉默优雅地坐在车里,双腿交叠。透过后视镜,看向两个似乎摔瘸脚一脸茫然的年轻姑娘。

    陆时城刚结束一场专访,上《新风度》财富杂志封面。

    世界里一片冰雪肌肤,云昭白得晃眼。

    “昭昭,你……”张灿呆呆看着云昭,快哭了,云昭歪着嘴巴冲她很疼地笑了笑:“没事儿,咱俩没什么大事儿就好。”

    司机开车门下来,走向两人,开始一本正经交涉。

    云昭膝盖也擦破了皮,此刻,略腼腆地偏头朝前瞧了瞧,主动对走来的男人解释:

    “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撞上您车的,我已经刹车了……”

    张灿抖了下,扯扯她胳膊,急声喊:“昭昭!”

    这是辆劳斯莱斯。

    男人看着很傻很天真的姑娘,只在想:长得的确够漂亮。天生雪肤,樱桃色红唇,圆润,妆都不用化的,云昭面相有种奇怪的矛盾和谐:又纯又欲。

    但司机没有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而是:“嗯,已经报警,等交警来处理。”

    云昭心里扑通跳了几下,她嘴疼。在云昭有限的人生经验里,只有犯罪分子,才需要面对警察。

    云昭长了一双真正的鹿眼睛,黑白分明,灵气里有点青涩,又湿润润的,对着司机眨呀眨时,司机选择避开她。她有点局促地跟张灿像两个傻子一样等着了。

    风一过,把她蓬蓬的又长又乱一头卷发粘到嘴角上,云昭轻轻拨开,嘴巴还是疼。她听张灿带哭腔:“昭昭,怎么办,我们剐蹭的是超级豪车,要倾家荡产的。”

    云昭愣了愣。

    两人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云昭跟祖父相依为命,但祖父是A大的后勤职工,已经退休。云昭一路从A大附读到A大,开销并不算大。张灿父母双全,却更紧巴些,她有一位常年卧床的父亲,失去劳动力,靠母亲一人挣钱养家。

    这一回,是张灿顺路带在店里做兼职的云昭往学校赶,半路上,张灿手抽筋,换云昭骑。

    然后,就出了事。

    天气晴朗,世界如昔,并不是出事的氛围。

    云昭攥了攥裙子,她同样害怕了。

    剐蹭豪车,新闻里确实是要赔很多钱的。云昭隐约记起,有人吓得当场昏厥送到医院抢救。

    在交警过来给出责任认定后,云昭顿时觉得,自己也可能会晕厥需要抢救一下。

    车子具体修理金额,需要送到指定的4S店总部进行专业评估。但司机给出了个保守数字:四十到五十万之间浮动。而且,司机表现出一点也不可能通融的难话样子。

    云昭脑子里炸出一块白光区。

    张灿已经哭了,她是个特爱哭的人。抽抽噎噎看着云昭,一直在“对不起”最重要的是,电驴是她从二手市场买来的。

    云昭一头的汗,看看对方生人勿进的脸。她想把张灿拉起来,极力忍着:

    “别怕,车子虽然是你的,但骑出事的是我。”

    她赔不起,卖了都赔不起。

    陆时城把一切尽收眼底,他扣上西装扣子,戴好墨镜,视觉和整个世界都隔了一层。他走到云昭面前,看她几秒。

    然后,低头靠近,递来灰色暗格手帕。一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陆时城像是在量她,又像是没有:她是难得尤物,只是穿着扮太朴素,往好听,大概勉强算文艺清新,土得干净。

    他离她太近了,近到让他失望。

    眉眼清纯,嘴唇性感,浑身上下天然的好皮肤。看人时,像勾引,又像孩子。在一路走来时,陆时城早用目光将她深究一遍。

    也足够高挑。

    胸型挺立,纤腰一束。

    陆时城用五秒看清楚她全部。

    他还是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眼睛如此动人,一低头,完全是懵痴少女的情态。

    云昭抬眼和他对视了一刹,什么都没看清楚,迅速扭过脸。

    她只是看见了那只手,摇摇脑袋:“谢谢,我怕给您弄脏。”

    心理随即被那几十万冲垮。

    她鼓起勇气,:

    “会赔您维修费的,但希望您能给我多点时间。”

    撞坏人家东西赔钱,天经地义。

    年轻的姑娘脸皮薄,压根想不起耍赖这种事,他很满意。

    一个眼神过来,司机替陆时城回应:“可以,考虑到你们是年轻人,但希望不要太久。”

    但语气里一点考虑的意思都没有。

    陆时城的良心冷淡,这一天,对于他来,并不是乏善可陈的一天。

    也并非是别致的相遇,勉强合理。

    他下意识看了看她的膝盖,没话。

    很快,陆时城另一辆平时开的宾利驶进视线里,他离开现场,留一串尾气给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够纯够蠢的女孩子。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云昭有点失魂落魄地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凉凉绿绿的,像池子里长满青苔。

    回到学校,云昭对眼睛通红的张灿:“你别哭了,钱我赔。”

    两人都很贫瘠,在物质上。

    她这么一,张灿哭得更凶:“是我的错,害你走神,昭昭,我们一人一半我也不会赖账的……”

    这得多少钱啊!

    云昭包里手机响起来,她掏出来看看,摁掉了。张灿揉着眼睛问她:“是付冬阳吗?”

    追云昭很久的金融专业学长。

    她一直没有答应。付冬阳没什么不好,恰好相反,他很好。白净俊秀,专业优秀,在学校嘉年华上对云昭一见钟情。当时,云昭跟着化工学部的好朋友捯饬实验,她是S大出了名的水蜜桃美人,吹弹可破,娇艳无匹,少女感和女人的性感浑然一体,有种滞后的澄澈。站在哪里,都会有男生对她一见钟情。

    付冬阳没有免俗。

    但云昭不开窍,她对男女之间的很多情愫没有概念。和男孩子话时,娇俏又稚嫩,尚缺乏雌性的自觉。她更喜欢没事修剪老教职工楼前的树苗,或者,在该种菜的季节里,云昭可以独自熟练地搭黄瓜豆角架子。

    云昭在祖父的园子里自由自在地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以及,进入成年人的世界。

    可最近,云昭犹豫着想答应付冬阳。

    她在树林里偶然碰到有情侣在接吻,甜蜜地纠缠着,云昭像贼一样偷看许久,她最终摸了摸自己过分饱满天生红透的嘴唇。

    付冬阳没什么不好。

    他英俊,挺拔,年轻有活力。

    云昭躺床上时在想付冬阳如果吻她会是什么感觉,她扭动身子,睁着无辜的一双眼眨都不眨,忽然把被子一扯蒙住了脸。

    现在,她一下背负巨额债务,跟做梦的一样,云昭变得沉默。和张灿告别后,她回职工楼,夕阳落在黑金的铁门上,红红昏昏的,祖父坐在她永远喜爱的石墩子上听昆曲。

    正唱到《牡丹亭惊梦》。

    云昭在园子外想很多,如果不能及时赔偿,也许对方会找到学校,影响毕业,影响档案,影响找工作……像多米诺骨牌。她神情伤感,有点呆滞,偷偷哭过的眼睛微红,好端端的为什么就撞上了那辆车子?

    嘴有点肿,得想办法撒个谎。

    云昭切换成惯有模式,跑进去,撒娇缠着祖父唱一段《山坡羊》。

    “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祖父唱到这句时,皱纹挤在一块儿笑,“昭昭,去谈恋爱啊,又不是大一那会儿了,同学们都嫌你。”

    云昭读书早,考上A大时不满十七。学期过了半,才过十七岁生日。她脸上一热,晃着老人胳膊娇娇软软的,“我是建筑狗,熬不完的夜,人长大了也变丑了没人要跟我谈恋爱……”

    几次到嘴的话,都咽回去。老人无比疼爱她,人又开明,云昭很想跟祖父坦白自己惹了事,最终放弃。

    十天后,云昭再次遇到陆时城,是在浮世汇,对面就是大使馆。只是,她并不认识他。

    浮世汇有严格的会员制度,海归居多,比起A市其他几大俱乐部,会员更年轻化。很多生意,只能在饭局上谈成,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门口停了一堆马、豹子的,云昭依旧认不全豪车,也依旧被刚进门的雄壮铜兽唬了一下。

    她被专门侍者从侧门领进,进入顶层。

    来这里的姑娘,一水儿的长腿细腰,不需要五官完美,重在气质和辨识度,让人看着舒服,有感觉。至于感觉是什么,那就是个微妙的东西了。音乐学院、电影学院、传媒学院的学生不少,有着不俗的专业表演功底。

    李经理亲自把姑娘们往包房里领,云昭足够出众,乌发雪肤,红唇一点就要涨破似的,极具色彩感的冲击。

    她被张灿服到一起来应聘,再到第一次露脸,这时,还是了退堂鼓。她甚至没多考虑,张灿是怎么想起来浮世汇这个地方的。本市最佳商务俱乐部,云昭只是有所耳闻。

    但那位豪车车主已经授权保险公司进行追偿,不赔偿,对方极有可能起诉。她不愿意被人告上法院。

    云昭有些目眩地看了看头顶的水晶大吊灯,对面的大油画,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她情不自禁:“对不起,我能不能……”

    “把这儿当什么了?”李经理收了步子,露出职业笑容,她身材高挑,整个人利落帅气,一眼窥破年轻姑娘的心理,“这是姐走来走去的夜场吗?里面,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姑娘们,大佬如果要获取性资源比你想象的容易,别太自作多情。这些人,来这里是有正事要谈,不是来这睡你们的。再,你们都是高材生,眼皮子肯定不浅,”她扫视一圈,“我之前的不够清楚?如果,现在还不够清楚的话,赔偿违约金走人,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