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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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气温回暖的夸张,A市春日历来短, 校园里白玉兰被热蓬蓬的这么一激, 全都开了。

    只要开窗,云昭就能看到东南角玉兰树滚雪似的, 涨满眼帘。外面,隐约传来歌声,她慢慢伏在窗台,探出身子, 面上沉静:

    有钢琴声, 旋律熟悉。

    很快,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 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空气里,全是暖的甜香。

    云昭眼睛灵润, 黑白分明,定在那不动。长睫毛则像是在阳光下挥舞的翅膀, 微微地颤,她痴痴地听,想起些旧事来。

    那时她,穿白色长筒袜子, 黑色皮鞋,红领巾在胸前随风舞动一路奔跑兴兴头头扎进孙教授家。孙教授弹钢琴,她和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站在琴旁,认真学唱《送别》。

    好像过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明白《送别》。

    云昭下了楼,顺着歌声,穿过忍冬丛,石板路的缝隙里倔强长出鲜绿车前草。她抬了下脚,怕误伤它们,却被旁逸斜出的鬼针草所牵绊。

    豆豆跟在后头乱蹿,一片绿洋里出没,云昭忽然想起爷爷豆豆那次跟他回乡下,一身粘满苍耳子,可笑得很,害爷爷给它摘好半天。

    她把豆豆抱怀里,狗老实了。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最后两句忽然入耳,云昭循声望去,半开的窗,一楼老教授带着两个孙女正在唱《送别》。

    突然脑子刺痛,好像在这么一刻,才真正觉得--她和陆时城的一切都过去了。

    天之涯,地之角,过往的爱情跟世间所有感情一样,如果注定过去,如果注定零落,并无馀欢。

    他不会再来。

    知道自己根本不该爱上陆时城,可为什么,一颗心还是在女孩子们的歌声里痛到直往下沉?人静静的,春光如此明媚温柔,她却只能把一个人冰冻在灵魂最深处。

    总有一天,春风无力,百花会残,她将老将死,所爱在远,一切又何必。但眼下青春盛烈,云昭啊,你现在就到了觉得人生后悔的年纪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云昭没有流眼泪,她站了会儿,轻声跟豆豆:“我们回家吧。”

    去找和教授,她要回去上课。

    和教授建议只上专业课,公共课暂时不要去。又起她的事,警方那边有了结果,施暴者会受到法律制裁,程序走得利落。

    她跟自己的老师谢谢,和教授欲言又止。

    云昭戴着软薄的帽子,开始尝试重新行走在校园里。因她要继续念书,老人的神色和声气都是心翼翼:

    “昭昭,要不要爷爷陪你去?”

    “不用,我行的。”她这话时,起身帮爷爷添米饭,电视开着,随便停搁的一个台。

    里面,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声音股市新闻,提到中盛证券。

    云昭这才知道中盛证券出事了,她扭过头,努力想从画面中的只言片语里辨别出什么,却很快结束。

    关她何事?她走过来把电视关上了,对老人一笑:“怪吵的。”

    也许是祖孙两人在家都太安静,太寂寞,老人有心把电视常开着,家里也像有生机的。

    然后,在半夜里她整理笔记时,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

    好些没有?

    这个号码,云昭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一串数字,记忆久远,但她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般认出来了。

    是当初那个让她误以为错发的号码。

    也曾夜深人静,像孤独的梦旅人,执拗地寻找相似的灵魂,或想靠岸。用简洁的字眼,沉沉发问:

    睡了吗?

    你那边能看到夜景吗?

    ……

    她给对方纠正过,后来,果然消失。

    云昭忽然怔松,她脑子里空茫茫的,抓起手机,了过去。

    不过两下,有人接通却没人话。

    她也不,微薄的呼吸声淡淡起伏着,两人相隔于生活的两端,像对峙。

    终于,那头陆时城先投降,他沙哑着声音,隐隐的倦怠:“昭昭,是我,我是陆时城,好久没联系,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好些,嗯?”

    云昭的心,忽的就被他的声音割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像人受伤,要缓一会儿血珠子才能从伤缝里缓缓溢出。

    这些天,他风尘仆仆,管理层的核心十人队伍,被带走七位,负.面新闻缠身不去,高层系统崩溃。陆时城每每在夜深人静独处面对自我的时刻,方不需再去控制自己,想一想她。

    和教授告诉他云昭准备复课,这样的消息,足以驱散心头一切阴霾。

    “我最近事情多,等处理完了再去找你。”陆时城低低着,停顿片刻,声音压的更低,像呓语,“其实,你刚才把电话过来我从没那么高兴过。”

    手机响的那一刹,陆时城心跳几乎静止,似难以置信。他甚至没敢犹豫,怕哪怕只一秒,云昭改了主意他抓不住。

    “昭昭,等我一段时间我们到时好好谈一谈,别拒绝我,我不想你对我有那么多误会。”他跟她倾吐衷肠,“我总梦到你,有时醒过来以为你真的在身边。”

    是的,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昏黄的灯光投在影影绰绰的帘子上,她的呼吸声,和她的香气,都融在光影里。陆时城会想着她,在夜里自.慰,这多少可耻而孤独。

    真奇怪,云昭仿佛看到他此刻眉眼低垂,神色疲惫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夜,也许是因为他的嗓音,这次,云昭安静听他把话完,慢慢启口:

    “我看网上,你出事了对吗?”

    陆时城那边神情不由松弛下来,他声线温柔:“嗯,有点麻烦,你别担心我会处理。”

    云昭握电话的手直抖,声音冷漠:“不是,你误会了,我想的是你终于倒霉了。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平头百姓才会倒霉,陆时城,你如果落魄了还能那么随便操控践踏别人吗?”

    她的脸色,像半页皱坏的纸张,苍白,纤薄。却急着把这页翻过去。

    陆时城浑身肌肉顿时紧绷,眼睛里,是骤然而起的恼羞成怒,他气极,用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他亏欠她,又爱她,不应该跟她发火。

    于是,按捺住情绪,克制:“舒服了吗?昭昭,如果对我恶语相向能让你舒服,你可以骂我。”

    她受那么大罪,心疼都来不及,他有什么沉不住气的?陆时城深呼吸一口,他了解她,这样的措辞并不是云昭的风格。她那么娇软,善解人意,灵气逼人的姑娘,变成这样,原因在他,都是他的错。

    肯发泄是好事。

    “我的确为了我自己舒服,你一定听过,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陆时城,我想,不止我一个人等着看你楼塌。”云昭完,挂上了电话。

    她浑浑噩噩爬上床,夜气暖,可一直觉得冷,云昭拢紧被子眼睛紧闭不愿意睁开。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明明知道他现在处境艰难,四面楚歌,为什么要火上浇油?

    不要再找我,陆时城,我们就这样吧。她抱着这样的念头,竟不能成眠,手机猛地一亮,不知道是几点。

    你爱我,我知道。

    陆时城几乎要把手机掼地上,到底不肯失态,云昭总是能准确无误戳到他肺管子。

    他想过,只要她柔声细语跟他一句话,这个世界任何难题都似乎可以迎刃而解,他会觉得有人在等他,这就足够。

    但没有,有的是刀尖抹毒,从嘴而出,陆时城甚至没办法生她的气。

    又一场雨,一大颗一大颗雨滴在玻璃上敲碎,雨声沛然。

    云昭没有带伞,她收到电话有快递,以为是买的书到了慌忙奔出来。半道,有人从身后追上来,替她撑伞,一回头,看的是脸上挤出皱巴巴笑局促望她的张灿。

    “昭昭,伞你拿去用。”张灿讨好地想把伞塞给她,云昭看看她,轻轻推了回去什么都没捂住帽子冲进雨幕。

    回到家,帽子摘下,露出草刚吐芽的发尖来。她头上长的快,这个阶段,云昭想自己一定丑得很,念头一闪而过,让自己不要去在意。

    等到拆快递,是在晚饭后一切收拾妥当,她洗了澡,回自己房间。

    的盒子,不知是什么。

    云昭有点疑惑,可上头收件人确实是自己的信息。

    开后,竟是枚崭新U盘,她这下彻底疑惑的不行。

    担心自己误拆了别人的东西,又看一眼包装,没错。

    谁送了个U盘?

    云昭开电脑,插上了,里头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醒目“云昭姐救我”,她愣了愣,赶紧再点,文件夹里只有一段视频。

    春雷滚动,忽的一个炸响,云昭被吓住,她不禁朝黢黑黑的窗外看了看。

    视频点开,云昭的心忽然一停。

    她看到了什么?

    屏幕里扭缠相拥的男女,为什么要她认识?她为何要生这双眼?

    雨势越来越大,仿佛,下一刻风雨就要冲破窗户把人淹没。可一声声在房间里回荡,盖过雨声,盖过一切,天地间仿佛只有欲.火中的一对雄雌兽而已。

    云昭呆坐,维持一种姿势许久许久,久到等她回神,想起陆时城刚过的那些腌透了的虚假情话,如干尸,让人作呕。

    从九点到凌三点,她一直坐那不动,电脑合上,云昭在巨大的头痛中缓缓搂过枕头。

    雨一直扑着窗户,雨珠四溅,像粉碎了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