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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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东阳的电话再次到云昭的手机上,照旧没回应。他无法, 中间辗转张灿, 那一副畏惧身败名裂的恐惧压心底,语气稀松, 对方却支吾不愿意多。

    他不知道,当日云昭回来,已经与张灿算是彻底闹翻。

    那天,两人出来车。沿着玫瑰道路, 那么轰烈的香简直让人晕眩, 市中心漫远, 刚在融融斜阳里曝了光, 此刻, 跌入夜景的霓虹之醉去。她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儿,回到灯海里去。

    云昭下身不适, 一阵跑出来,再停下,肿胀热辣辣的疼。她一直抖,脑子昏沉, 路灯亮着看什么都像是风和光剪出来的银箔影子,浮升不已。

    “昭昭, 你为什么……”张灿看她这副模样,又气她又不忍心,“你为什么不告陆时城?刚才,只要你了, 他就能万劫不复,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个时候还犯傻啊!”

    语气里有怨,云昭听着,眼望前方,再回头:陆时城的别墅已经被夜色隔断。

    她其实知道,迈开那一步,人只能朝前走去,云昭真想放开声狠狠哭上一场,却不能够。

    只不过:徐徐回望,还是爱他。

    “我和他,是我自讨苦吃,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跟别人没关系。”事到如今,她在这条路上早已跌得鼻青脸肿,然而眉目明亮,唯一希望那一场惨烈情.事永远不要停。

    张灿闻言,愕然难耐,话到嘴里没转就脱唇滑落出来:“昭昭,你知不知道这样显得人很贱?他都这样对你,你……”

    有些话,出来便是覆水难收。

    她意识到错话,想补救,慌乱中对上云昭那双眼,哀而不伤,剩下的话嗫嚅不已:“昭昭,对不起,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值得,你为陆时城不值得。”

    值得?人活一世哪里能事事用个标尺来丈量值与不值?

    事实上,云昭没有怪她。

    只是再无话可,到车,一路安静。

    云昭靠在窗前,市区灯光璀璨倒映在玻璃上像涛涛洪水,五彩斑斓。

    等突然看到中盛总部的地标建筑,她蓦地流泪,硬生生连呼吸都逼得作酸,并非绝望亦非悲恸。脑子里,竟响起童年在孙教授家里唱的《送别》:

    今宵别梦寒。

    明明花月正春风,明明昼暖夜暖。

    降下车窗,她趴在上头眼如云母石泛波,盈盈闪烁,看那栋建筑往后倒退而去,远了,再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

    无恨无嗔,只剩一腔柔情与哀愁。

    原来,那座建筑在不夜城里是这样万众瞩目,角度变幻,有那么一刻看上去像要腾飞的大鹏,往云霄里去,有足够的欲望和真相。

    陆时城他,住在名利场里。

    前面师傅今天兴高采烈,不知发生什么,滔滔地,云昭寂寂地听。

    她的身体依旧残留他给的痛,一定没有人知道,高潮时,两个人都是同等的绝望和孤独,以为不被爱。

    就像此刻,没有人知道出租车司机为什么那样高兴。

    下车后,云昭告诉张灿:“谢谢你肯关心我,但我不需要,我过了,当我们从来不认识,就这样吧。”

    转身走进风里,她倦怠极了,家里灯火灯火通明和教授也在,开门,她掩饰住所有。

    可门里人因为联系不上她,早急坏。

    云昭笑了笑:“爷爷,我今天有点事,对不起,手机被我搞丢了。”她看向和教授,不知道老师已经准备去报警。

    “老师,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下,您来我书房好吗?”

    桌上的饭菜,温了两次,豆豆在外面浪回来乖乖缩在老人脚边,眯眼盹儿。仿佛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是这条狗。

    几番起身,云怀秋也没敢上前扰,等两人出来,是半时后。送走和教授,老人搓着手,迟疑喊住云昭:

    “昭昭,爷爷其实也有话想跟你。”

    他看着长大了的昭昭,清水眼,白皮肤,人那么修长,脸上神情永远那么灵巧且乖顺。祖孙俩坐在客厅,豆豆跟着挪位置,隔着纱窗,楼底下草丛里虫鸣啾啾,清晰可闻,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人语,是有人在外面散步。

    一切那么宁静。

    “昭昭,你跟爷爷句实话,”老人像是难启齿,昭昭大了,他不懂她的心事她也不愿意跟他这个老头子。

    “你今天,是不是去见那个姓陆的伙子了?”

    陆时城。

    她知道爷爷的是陆时城,三个字,成最寂寞的利箭了,冷飕飕的射过来,她低下头,不作声。

    老人了然,想起那个让他心里起过很多好感的年轻人,又:“昭昭,爷爷问你你别害臊,是不是钟意姓陆的伙子?”

    这句话,顿时惹恼了云昭,她霍然抬眸,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泪:“爷爷!别了,他并不钟意我……”

    如果不钟意,为什么来招惹她?

    完,忽然扑到老人怀中:“爷爷,您别老也别死,咱们永远在一块儿住着!”

    她并没放开了哭,闷闷的,揪着老人的衣裳,把脸深埋,两个肩头直颤儿。

    老人抱着她,听到一句呢喃,再问,云昭又只剩了的哭声。

    “爷爷,”她抬起糊满泪的脸,声音嘶哑,“我累了,我真是觉得累,想歇歇。”

    老人被她冷不丁的话一下戳到心口,要伸手,可看到她那没了的头发嘴唇灰灰地颤了颤,脸上皱纹更深了:

    “昭昭,累了就睡一宿,爷爷给你唱个曲儿保管你睡的香。”

    云昭破涕一笑,点头:“哎!”

    她爬上了床,老人拿了马扎守在她床头,清下嗓子,唱了起来:

    “天上下着蒙蒙雨,人家坐车我骑驴,回头一看那推车的汉呐,比上不足可比下还有余……”

    眼角泪水未干,过不久,云昭在熟悉的苍苍音调里睡着了。她真的梦见一头毛驴,走在乡下老家的羊肠道上,挂着脖铃儿,一响一响,哒哒地来,哒哒地去,赶车的人扬了皮鞭子,也卷起一声声的曲儿……

    陆时城回到东山的别墅,进了门,取下腕表,摘掉袖口,领带扯去把出版社送来的样书随手放在沙发上,第一件事是洗澡。

    再出来,腰间只松垮裹了浴巾,他坐下,摸出火机点上烟翻几页书。

    手机在旁边,视频早因警方介入而从网络上消失,但不和谐的声音又起:他的桃色新闻别有用心,不过转移做空案的大众注意力。

    烟灰轻掸,他真的只是沉心看书。直到徐之行的电话来,他接起:

    “怎么样了?”

    “余飞的案子不在A市审理,你懂的,选择在第三方是为了案件不受干扰,和岑达明的案子一样。余飞这个案子更复杂,牵涉人太多,资金数额也太大。至于付东阳,真不是跟你的总经理直接勾搭上的,他那秘书是A大老校友,那什么,A大行不行啊?”

    那头徐之行在笑,很有心情,末了变得意味深长,“你还真是好A大这一口。”

    陆时城的声音在烟雾缭绕中清淡:“整个公司,不止他两个A大人,并不都是他们这样。”

    这一回,中盛证券高层人事变动大,元气大伤,即使日后这些高管们回来也不会再进入执行委员会。总部不能坐视不管,空降数人,接手原先重要部门业务,陆时城重新把卢笑笑找回来,她没拒绝,却令他意外地先声明一点:

    难关一过,她会辞职。

    相识多年的两人在眼神交汇的刹那,陆时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好”,卢笑笑佯装轻松,端起咖啡,“我的青春可都献给陆总了,下一步,我得想法子把自己嫁出去才行,在你这儿别想休息,哪有时间谈恋爱,陆总多体谅啊?”

    人与人,似乎走到某一点上,缘分总要有个了断。

    挂上徐之行的电话,私助的进来:“付东阳这两天一直找您,按您吩咐,都推辞掉了,但他今天想和您谈云姐的事情,您看……”

    陆时城慢悠悠摁灭烟蒂,腿翘起,一手闲闲地翻书:“告诉他,让他死了这条心,他没资格跟我谈任何事情。还有,再告诉他,他不是一直爱慕云姐吗?这次我成全他们,让他们牢房里青春好作伴。”

    话的决绝,听得私助都是一噎。

    他已得知消息,和余飞有重要关联的人都被限制出境,付东阳这种角色,更是哪儿都逃不去。

    一件件的,陆时城给他算的很清楚。

    屋子里又安静了,这些天,三番五次要见他的还有岑子墨。他亦是什么机会都不给,冷酷非常,知道岑子墨现在因钱而窘,大手大脚惯了的女人,忍受穷,比死还可怕。

    不过没关系,她会继续穷下去总会习惯的。

    新风度跟着落井下石,舆论上带节奏,陆时城就岑子墨的那篇文章,以集团名义起诉诽谤罪。

    他的确是在一件件地还回去。

    可心里空缺一大片,天裂似的,没得补。

    他默然起身,眼底是一片凉意,人冷下来,固执地在等待着什么。印象里,唯一一次主动找自己,是浮世汇。陆时城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自己的状态,一见到她,情绪竟不觉散了,一起去胡同里吃饭……

    生命中这些吉光片羽的时刻,无从起。可他清楚,那是他最好的时光最喜欢的时光。一过便知,这是人生里最不能复制的一种时光。

    再想她撕心裂肺一遍遍解释,陆时城里外皆疼。回到最开始,她曾过不喜欢解释,一遍就够了,多无益。

    真是孩子,倔疼倔疼的。

    她那样希望自己信她,他何尝不想?

    最后却依然只是血淋淋的撕破脸,他撕的。

    陆时城有那么一瞬,爱恨皆消,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意义何在?

    不过第二天参加一个晚宴:浮华声色,丽服美人,人如过场,名利永恒,色泽浓郁的花花世界。

    陆时城发觉自己是真情实感地适应并习惯这样的场合,能迅速找到自己意义所在--他背后有无数人在等吃饭,父辈的心血,自己天性里的热爱……

    这就够了。

    穿露腰高叉裙的女人过来搭讪,线条美好,余香宜人,雪松的清新味道。他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开口:“裙子不错,是John Galliano时期的高定?”

    对方矜持笑了,着实领教口耳相传中盛CEO的女人缘,在一群常年连自己西装都搭配惨不忍睹的BOSS里,尽管可以是大佬们随性,但,他依旧是异数。

    一开口,必让人心欢。

    站在不远处的卢笑笑,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陆时城离了婚,众人皆知,犹如掉进女人堆里的顶可口猎物。他没有拒绝也并不迎合,保持礼貌,眼睛里一闪一动皆是光泽,跟谁都能有话题。

    这也极容易让对方产生错觉,看他双眼,像是被忧郁的孤独地爱着,好诗意,漫的一身都是抖落不掉。

    “陆总,借一步话。”有人在他身后低,他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半生不熟的脸,来自付东阳。

    天知道付东阳是怎么混进来的,陆时城眉峰稍敛,微笑不改:“抱歉,我不记得我跟你有什么事需要洽谈,真的有事,请预约。”

    女人偏过头,也在笑,量起付冬阳眼里有让他不舒服的优越感。穷其一生,他要的也不过是让她们眼中的东西消失。

    倒是陆时城,含蓄不失礼,他听付东阳似乎急了:“陆总,给我几分钟。”

    陆时城笑了笑,冲女人微微点头示意,对方善解人意,自行走开。

    他把付东阳引向窗口,手中酒杯轻晃,遥遥一指:“这里视野不错。”

    不相干的话,的付东阳一愣。

    夜色灿烂,人间至幻,只消轻轻再一转身:巨贾与名媛,财富和欲念,像一条滚滚热河这么流流流,流的人在其中,偏生又抓不住,没有人是这长河里的永恒主角,唯有长河本身永恒。

    “梦想这一切没错,年轻人,”陆时城笑着饮酒,他太高,无端也像盛气凌人,手指一错,示意服务人员过来给付东阳一杯红酒。

    “给你点的忠告,无论做什么,底线还是要有的。”他嘴角有那么点认真的味道,又不够端庄,在付东阳看来全然是讥讽了。

    陆时城展眉:“我知道你跟着余飞是怎么想的,股市么,野蛮生长期胆子要大路子要野,时间久了,下一步就能跑去华尔街把资本主义搅得天翻地覆,全世界我称王也未必不可。”他啜口酒,像是赞赏,“余飞也好,你也好,确实脑子够好用精明远胜常人,天生适合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只是,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花自由买教训是应该的。不过没关系,你还年轻,十年后出来还是一条好汉。”

    付东阳听得一阵脊柱骨从头麻到底,他手软,杯子拿不住只想咬住一根烟。

    “赵没跟你算这笔账?”陆时城真的微蹙眉头又问他。

    怎么会没算?内幕交易,侵吞公款,非法传播……陆时城的私人助理林林总总的事情一归纳,不过两点:

    牢他要坐,钱一分不能少赔。

    刑事责任和民事赔偿哪个都跑不掉,等他出来,第一件事是要赔偿中盛以及陆时城的个人种种损失。

    牢能做完,可钱他赔不完,陆时城要他这辈子都再无翻身出头之日。

    “陆时城,你别欺人太甚……”付东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出这句话的,来求他最恨的人,已经是至辱至厌。

    “你放心,这几天该上门来找你的陆续会过来,跟你相关的资料我都已经移交有关部门,当然,”陆时城又把目光投向窗外,语气还是淡,“那么多高楼,随你挑,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等下辈子再当好汉。”

    “年轻人,我想我的话已经足够清楚了,失陪。”他是个准备走人的架势。

    没给他开口相求的机会,绝望翻涌,他最后挣扎:“你就不想知道视频我怎么弄到手的?”

    陆时城唇角弯起:“随你,是不是你觉得一个女人对我来,离了不能活?”话完,想到云昭眼睛都跟着失盲一阵,她什么时候再来主动找自己?竟不出是在惩罚她,还是惩罚自己。

    这下换成付冬阳彻底死心,他早该想过,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在乎一个女人?他没能再见到云昭,陆时城也压根不在乎云昭,自己是怎么脑子混乱到觉得云昭还能在这件事里头起到回旋余地的?

    不行。

    他还要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十几载从稚童到成人的日夜耕耘,到头来,是牢狱之灾和巨额债务。

    “陆时城,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靠家里关系坐享其成,纨绔子弟,抢别人女朋友,你他妈还不如我!”付东阳骤然失控,他没了理智,眼神如刀,似乎把陆时城凌迟了也不够,一杯红酒悉数泼洒到对方脸上,酒杯落地,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骚动。

    卢笑笑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循声望过来。

    陆时城一脸猩红,酒液滴落,渍在雪白的衬衫上,在领夹那了个弯,往斜下方蔓延。

    他不以为意,退开几步,和急忙奔过来的卢笑笑目光碰上略摇摇头以示自己无事。

    那边有保安过来处理不速之客。

    天地不仁,付东阳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他绝不可以去坐牢。

    路果然如他所想,是死的,死的如此明白。

    所有人的目光在掠过付东阳后都集中在陆时城身上,不明就里。唯独卢笑笑看到了付东阳手里突然多出的东西--黑乎乎一团。

    那是一把枪!

    她脑子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反应了过来!生与死,原来离的这么近,卢笑笑在这千钧一刹间,想到的竟是云昭。

    死去的那个姑娘,早已领略过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