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交易

A+A-

    十二月的京城冷的有些砭骨, 明明过午后时雪便停了,偏如今又下起了雪来,一粒粒雪点子飘落到人的面额上, 寒意星星点点地透进来。

    朝烟被人从花轿上拽下来时把脚腕扭了,此刻生疼生疼,叫她不由皱起了眉。想要看看伤处, 可眼下的境况又容不得她放肆——寒光四流地剑刃正横在她的脖颈之处, 险些要切入喉头的肌肤去。她若稍稍动弹,免不了流血受难。另有几个身着盔甲的军士虎视眈眈地站在她身侧,一人反剪着她的手,力道之大,叫她觉得手骨都要被折断。

    细雪无声,桥上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寂静, 原先吹吹的迎亲队被这突然杀出的军士们吓破了胆子,谁也不敢乱动,哆哆嗦嗦地瑟缩在旁,生怕殃及了自己的性命。

    燕晚逢咬牙回看一眼朝烟, 冷冷质问道:“摄政王真是好一份大礼,竟将本王的王妃都绑去了。也不知这是何故?她乃无辜之人,何必与她为难?”

    桥的那头,火把之光在夜色里明灭。有人提着蜡纸灯笼, 细细的光火将灯笼竹骨都照得分明。摄政王的脸落在这暗淡的光线中,便显露出几分肃杀的可怖来。

    “魏王殿下痴情,不顾众人非议, 也要迎娶这宫女为王妃,本王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本王还是好奇,殿下到底对这女子有多痴情,又愿付出多少,保她平安?”摄政王冷冷道。

    ——殿下到底对这女子有多痴情,又愿付出多少,保她平安?

    因这一句话,朝烟的眸光一凝,心底泛起浅淡的寒意来。

    摄政王的言下之意,是要燕晚逢用东西来换她的平安。可摄政王要的是什么?

    她知悉如今摄政王的日子不大好过,他想要的,无非就是权势。为此,他才不惜在这大喜之日,想要趁着众人皆沉醉于大婚的锣鼓喧天之中、放松戒备之时,逼燕晚逢让步。

    可若是摄政王再贪心一些,想要——燕晚逢的性命,那又当如何?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朝烟的心便咚咚乱跳。

    不至于此。定不至于此。

    朝烟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抛去,呵了一口寒气。她一启唇,气息便在冬夜中化为一团白雾,将人的眼前都模糊了。

    燕晚逢皱眉望一眼朝烟,收敛起了先时的惊态,道:“摄政王,我们到底是叔侄。若是有话想,不妨坐下来好好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伤及无辜?”

    摄政王冷哼道:“何必大动干戈?这话,我倒是想回赠予晚逢你。你对本王步步紧逼之时,可有念及分毫的叔侄之情?本王竟是分毫都看不出来!”

    摄政王语气寒凉,望着人的目光亦是冰冷刺骨。朝烟看出来了,他大抵是已无其他退路,这才剑走偏锋。这样的人,往往都有些疯狂。

    “皇叔,那些部下行贿舞弊之事,错不在我。我不过是将这些事告知旁人罢了!若非是他们做下了这样的恶,又怎会给皇叔惹麻烦?”燕晚逢道,“皇叔与其和我过不去,不如好好整治整治手下人,尚有可能过的快意些。”

    听了这话,摄政王却是丝毫不领情。他拿马鞭遥遥一指朝烟的方向,道:“废话少!晚逢,你选吧,今日,要么魏王妃杜氏丢了性命,你轻松跨过这座桥去;要么,便是魏王妃能活命,而你得束手就擒!”

    闻言,朝烟目瞳一凝。

    摄政王这是要燕晚逢在自己与她之间做个抉择了?他与她,二人只有一人能平安归去?

    朝烟的心跳的越快了。寒意浸骨,雪似乎下的越发大了,要将灯笼光都覆灭。她想要挣扎,可手臂一动,那剪在她手腕上的铁臂便越发地掣肘紧锢,将她的肌肤勒的生疼。她虽有心挣脱逃走,可却全然无能为力。

    “别想逃!”她身后的男子见她挣扎,便阴仄仄地呵道,“刀剑无眼,若是不心伤了王妃娘娘的脖子,那便是罪无可恕了!”

    朝烟的身体僵住了。不知是否因冬日严寒,她觉得手都要褪尽了知觉,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朝烟稳下心神,问道:“不知摄政王想让魏王殿下做些什么?我从前不过是宫女,算不得什么要紧人。要想拿我的命来换东西,恐怕换不了几个银子。”

    她的声音清清冽冽,落在寒夜里,与那细雪一样的清冷。

    摄政王道:“本王了,让晚逢乖乖束手就擒便可。至于接下来的,你就不必管了!”

    可正是这句“束手就擒”,叫朝烟心底倍感不安。束手就擒之后会发生什么?是沦为阶下囚,还是被贬出京?是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还是干脆被处死?

    这一瞬,朝烟的脑海中又掠过了燕晚逢曾过的那个“废帝与宫女”的故事——废帝被赐死,而宫女一道殉死,陪同上路。她本以为她与燕晚逢离这个故事尚且远的很,可如今,她竟恍惚觉得自己与那宫女正毗着肩!

    “殿下,您不可跟着摄政王走!”朝烟顾不得喉口前的刀刃,急匆匆喊道,“要是跟着他走了,也许性命都不保!您不必管我……”她话得急切,冷气灌入肺腑,冻得她边哆嗦边咳嗽。

    摄政王听到她的嗓音,皱了皱眉,道:“魏王妃,你这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若是要晚逢走,那你可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朝烟心底涌起一股血性来,她脚底有些发抖,但盯着摄政王的眼神却分外坚硬:“我本就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能让殿下活,我自己抹脖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本是被激起了抵抗之心,可情绪之下如此大吼之后,竟觉得她也能狠得下心来这样做。她无法想象燕晚逢为她而死的模样,倘若成真,她势必会一生都怀着愧怍之心。除却同死,也无法驱除愧疚之苦了!

    摄政王像是被她陡然的喊叫与气魄给镇住了,不由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宫女出身的女流之辈所压,面色便恼怒起来,道:“魏王妃倒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好性情!只可惜今日你死与活,由不得你!”

    罢了,朝烟身后的人便将她的身子掣肘得更紧,让她连脖颈都动不得分毫。

    就在这时,燕晚逢终于开口了:“皇叔,你动她,只会叫我恼火,反倒没用。”他着,仰起头来,目光轻寒,似乎比这冬夜还要冷薄些,“既然皇叔想要我跟着你走,那就悉听尊便吧。只一条:放朝烟走。”

    闻言,朝烟愣住了。

    燕晚逢这是…要用自己来换她了?

    这一瞬,她心头竟有些恼恨,觉得他分不清轻重。她苦心巴巴,只想要他平安,可他却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要来换她的性命!这如何值得呢?

    可那头的燕晚逢却已经下了马,迎着那夹有雪点的寒风,大步向着摄政王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落在这漆黑的长夜里,大红的礼袍越显得艳丽无边,袍摆被风扬起,飘飘荡荡。

    摄政王见他已做好了决断,便轻轻颔首,道:“魏王殿下果然情深,叫本王也很是敬服。”罢了,又朝桥的对头扬了扬手,道,“既然魏王殿下愿意束手就擒,那便将魏王妃放了吧。不过一个宫女出身的丫头,杀不杀也没什么区别!”

    接着,朝烟便察觉到手腕一松,原本制着她的人松了劲头。然后,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响,那些身穿盔甲的军士们如溪流汇入河川似的,向着摄政王的身旁聚拢而去。火把光明灭不定,一片盔甲的摩擦金响。

    “殿下——”朝烟有心追上去,可先前扭伤了的脚踝却在此时发作,让她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眼睁睁看着燕晚逢随着摄政王一道离去。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后,桥上重新归于安静。随行的喜娘哆哆嗦嗦地凑上来,道:“王妃娘娘,咱们,咱们报官府吧!”这喜娘也不过是普通人,除了报官,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主意。朝烟却道:“报官是无用的,我们先去魏王府上找将军吧。”

    罢,她扭过头去。花轿搁落在地,轿夫和迎亲的人见情势不对,连喜钱也不要了,跑了个一干二净。现在,这道长桥上只剩下朝烟与几个喜娘。夜雪依旧,朝烟冷的手脚发寒,她想起花轿下头有道炉子,便拖着扭了的脚到了轿门前,将手探进去取暖。好不容易,才将四肢烘得舒服些,勉强能动弹了。

    她不可失了方寸。燕晚逢不在,她越该谨慎处事才对。

    “王妃娘娘,人都走了,我们要怎么去魏王府?”喜娘有些失了主见,慌张失措,“殿下也不在了,咱们去魏王府还有用吗?”

    朝烟有条不紊地:“去雇轿子,或者干脆走着去。再找个人回我家报信,将军夫人还在后头。”

    话音刚落,夜色里就传来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嗓音:“魏王殿下可在?”

    朝烟愣了愣,认出这声音属于将军殷松柏。她忙道:“将军大人!殿下被摄政王带走了,眼下恐怕有性命之忧!”

    一阵马蹄疾响,殷松柏的身影很快于夜色之中显现。他道:“王妃不必忧虑,魏王殿下早已料到会有此难。我且派人送你回府去,你在王府上安心静候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