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将水壶递给付建民, “外公，累吗？”

    “不累，很久没有过汗水落到土地里的感觉了，收完浑身踏实。”付建民脸色微红喝完水, 望着?其他地里还没收的粮食, 笑着?道：

    “娇娇, 今年过后，咱们县, 咱们省, 咱们国家不可能再有吃土灰，饿死人的情况出现了。”

    “老书记得对，娇娇, 你?的过于保守了，真是幸好让你?种了。”应鹏拿着李容给的手绢擦汗, “除了淮酒，我很期待看?到雪赤糯米高粱长满全省的盛景。”

    林娇递了水壶过去，“干爸，现在还觉得当时找你谈价是占你?便宜吗？”

    李容笑着?岔：“你?干爸觉悟低, 多?亏你不计较, 还想着他。”

    “是是是, 我觉悟太低。”应鹏满面春风, 眉梢飞扬，“娇娇, 我知道啊, 能认你?当干女儿是我的大福气。”

    林娇笑了笑, “咱们到晒场去吧，那边都在等着?, 我看?张记者都过去了。”

    付成兴走过来，“对，先过去吧。”

    “走，瞧瞧那些社员喜气洋洋赶过去的样子，看?着?心里真舒坦。”付建民背着?手率先往前走，面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其他干部连忙跟上?，李容与张如兰这?话，林娇等?人走在后面，方芳凑过来道：

    “你?可真神奇，原来这酿酒粮还能造成这?么轰动的场面，我们东淮公社在县里这?么多?年各个方面一直名列前茅，都没有过这?么大的动静。”

    林娇边走边扇着?扇子，“乱，东淮公社棉花产值当年也是惊动县里的，你?没见过这?么多?领导去？”

    “那不一样。”方芳不嫌热，硬要挎住她的胳膊，“主要是一种喜悦感，从干部到社员，人人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高兴的笑容，是看到新的希望。”

    “的是。”

    林娇弯起嘴角看?着?人们骨子里透出来的兴奋劲，理解他们的想法，粮食要是立项，肯定首先立在本公社，看?在眼里摸在手里的粮食，就是新的希望，看?到未来的希望。

    到了晒场，轰鸣声直往耳朵里钻，空气里飘着?糯米香的粉末，社员们围成一圈，个个面上带着新奇笑容，即便噪音太大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呲着牙交谈，笑声阵阵，时不时还传出来赌的字眼。

    林智兵正带人抱起高粱往脱粒机口塞，村里没电，用的是拖拉机机头里的煤油来带动脱粒机运行。

    勤劳的村民忙得团团转，出口处放着一沓蛇皮袋，因为粉尘太大，大伯与大娘半眯着眼，撑着?口袋等?着?脱完粒的粮食，已经装满两袋放置一旁。

    方刚的兴奋劲比后水村十五户村民还要强上十倍，白衬衫后背已然被浸湿，单手撑在磅秤上，面露红光，双眼直勾勾盯着脱粒机，看?到他们来了之?后，立马龇牙咧嘴喊道：

    “智娇同志！你?真是个大福星！我这?鸡皮疙瘩一阵一阵起的，三分地这么多?粮食，你?真要成全华国的大功人了！”

    “主任，你?喝点水吧，嘴巴全干得起皮了。”林娇从大妹手里递过去一个茶缸，感觉到对方发自内心的开心。

    方刚接过茶缸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用掌心抹了抹嘴边的水滴，“老书记，您看，有这?么多?粮食哪！”

    付建民被一群干部围着，衬衫纽扣已经解开，后脖颈晒得通红，满眼笑意望着?林智虎拎着满满一袋粮食放到磅秤旁，道：

    “不可思议，一个蛇皮袋装满差不多?是一百斤，现在已经装满三个蛇皮袋，这?才脱了一半，种了一辈子地，看?了一辈子新闻，最高亩产不过是江省的六百八十六斤玉米，娇娇，你?这?三分地就能产五六百斤，亩产岂不是能达到一千五百斤？”

    离得近的社员瞬间安静下来，在干部们来之前他们就议论过了，但那都是自己凭空猜测，眼下亩产值从老书记口里出来，个个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等待林娇的回答。

    成百上千道视线盯在身上?，不是像以往那种看?热闹的眼神，而是一种带着沉甸甸希望的眼神，给她无形的压力。

    林娇不算下保证，最初目的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带上村里人，也是为了给弟妹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

    她没有圣人心，更不想背负任何‘伟大的理想’，出发点目的达到，如若能带动后水村以外的其他人生活好，那都是行正路产生的效应附加值，并非本末倒置，刻意为之。

    “今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得好，收成自然不差，但种地看天吃饭，下一茬是什么样，还得看?缘分，没有灾害，亩产六七百斤肯定是有的，至于能不能一千斤以上?，这?谁都保证不了。”

    “你?啊，滑头。”付建民慈祥笑着?，“娇娇，你?就是咱们淮峰县的缘分，我们这么多?干部努力多?少年勉强迈出去一步，今年有了你?的酿酒粮和白酒，直接坐上?四轮汽车疾驰了。”

    “哈哈哈哈，老书记，可不就是这样，智娇同志，还记得第一次在后水村村部看到你，就觉得你?是干部样，天生为人民做事的人！”

    “这?是命里有大福气的人，淮市等?了这?么多?年的白酒，让智娇同志酿出来了，已经让全市人民惊讶，没想到还有更了不得的事，这?酿酒粮直接亩产千斤！这?可不是坐着?四轮汽车去震撼全国吗！”

    “双环公社这?么多?年没点动静，回回亩产落后，这?下出个林智娇，直接要跳过全县表彰大会，直奔全市全省表彰大会了呀！”

    “我的娘哎，真是这样？咱们村还能上市里省里表彰大会？”

    “市里？！省里？！支书是这样吗？娇娇！！是这样吗？！”

    “这?这?这?，想象过光荣，没想到能这么光荣，我都不敢相信，手都抖了！”

    “娇娇，是这样吗？！我们种一茬酿酒粮种出这么大名堂？”

    听到干部们竖着?大拇指赞不绝口，后水村十五户人家激动到面红耳赤，额角挂着?豆大的汗滴，已经兴奋到慌张时，下意识面露期待看?向林娇。

    林娇看?着?大家眼底的诚惶诚恐，忍不住笑了笑，“各位叔伯婶娘，这?还要看?领导们怎么安排，咱们先静下心来好好收粮晒粮，该有的不会少了大家。”

    “娇娇，不用这么稳。”应鹏从没扎口的蛇皮袋里抓了一把粮食，眼角笑出鱼尾纹，“张记者都在这里，一旦登报肯定轰动全华国，粮食已经收下来了，可以让社员们高兴高兴。”

    “是啊，智娇同志，这?粮食总不能有假的，三分地有三百斤已经要轰动全国了，你?这?三分地有五六百斤，就算是因为今年春天风调雨顺，但再差也比咱们其他粮食产量高。”

    “智娇同志就是天生干大事的胸怀，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让人心眼里叹服。”

    “是哈，这?么年轻的闺女，觉悟性咋能这么高。”

    “唉，你?们都忘了娇娇的身世，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哪，父母没了，底下还有四个弟妹，长姐如母，能不沉稳吗。”

    支书的感慨让气氛安静了一瞬，众人看着?身姿清瘦的林娇，微微叹了口气，没爹没娘，又是老大，可不得早当家，早懂事，想到这一层面，围观人群对林娇除了敬佩之?外，还多?了一层同情心疼。

    外婆与干妈一起拍了拍她的手，林娇内心是有点哭笑不得的，轰鸣声恰好在这时停下来，真正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了。

    先前都是保守估计，接下来粮食要真的上?称，称出实实的重量。

    张记者站到最好的拍摄角度，举起相机就位。

    周围人默契一致的安静下来，不出任何声音。

    “砰！”

    林智虎双手拎起一袋粮食放到称上?，指针转动，刚一停止，方刚便激动大喊一声：“五十二公斤！一百零四斤！”

    “嚯——！！”

    周围响起惊呼声，这?是憋了半天，听到准确数字后下意识发出的惊叹，整整齐齐，造成奇妙的听觉效果。

    “砰！”

    “五十一公斤！一百零二斤！”

    “砰！”

    “五十公斤，一百斤！”

    “砰！”

    “五十二公斤，一百零四斤，四百一十斤了啊！”

    “嚯——！！”

    “这?就四百斤了...”

    “嘘！别话！”

    林娇看?着?社员们紧张的样子，勾了勾唇，有些都是从别的公社赶来的人，脸上不但没露出人任何嫉妒之?色，反而和村里人一样激动期待，余光瞥到站在人群后面的秦苗苗一家。

    最近很少见?到秦苗苗，今天全家人都来了，缩在兴奋地周家人身后，面色复杂看?着?称上的粮食，当旁边人发出惊呼声的时候，面色会变得更加复杂。

    哪怕是外村人，稍微细心观察下，就会发现这一家人的脸色在人群里极为显著，林娇嘴角掀起讽刺的弧度。

    “总共六百一十二斤！！！”方刚激动不能自已，围着粮食来回踱步，双手颤抖再次大吼一句：“三分地六百一十二斤！！！”

    整个晒场瞬间沸腾起来，社员们不再压低声音，个个梗着?脖子，情绪激昂到顶点，脸上堆着?笑，扯着嗓门喊道：

    “双环公社要出大名了！后水村要出大名了！林智娇要出大名了啊！”

    “真是活神仙哪！闺女，你?脑子咋能这么能干哪！三分地六百多斤粮食！真是晚上?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可不是吗！！去年我梦到家里三分地收了两百斤粮食，直接吓醒了！醒了就哭，哪敢想哦！”

    “好啊！！呜呜呜呜！咱们县再也饿不着?了！我爷要是多活几年赶上?这?种好时候，哪能饿死啊！”

    “活菩萨啊！这?闺女就是活菩萨啊！救咱们老百姓命的活菩萨！”

    “真是老天开眼了！给双环公社后水村赐了一个林智娇，全县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再也不用啃树皮拉肠子了！再也不会饿死人了！”

    “智娇！智娇！智娇！”

    “智娇——！！智娇——！！”

    ...

    林娇正在听着社员们感动开心的议论，方刚突然带头喊了几?声‘智娇’，下一秒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她的名字，眼里含着泪水，面色染着?热忱，人人热血沸腾，群情激奋的呐喊声一时间震天铄地。

    原本平静的东塘河面跃起几条受惊的草鱼，河水四溅，涟漪成片，快而急促散开，像是在庆祝，又像是在鼓舞，更像是迎接好日子到来。

    一阵阵酥麻从后脊往下延伸，林娇被喊得直冒热汗，内心受到强大的冲击感，干妈揽着她的肩膀，四个弟妹挨在身边，眼里装着?浓浓的崇拜。

    种植雪赤糯米高粱的十五户社员全凑到她身边来，妇女们捧着脸激动大哭，男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眼里却饱含泪花，真正的喜极而泣，笑中带泪。

    等?到呐喊声慢慢降下来，支书等?人争相开口表达内心的感激与感动：

    “娇娇，这?辈子能有这?么一天，真是没白活。”

    “呜呜呜呜呜，我当时就想能给我们家二玲换件衣裳，哪想到这么光荣，真不知道积了什么德遇上?娇娇。”

    “你?看?你?们，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咱们后水村有娇娇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能把这?福气哭跑了。”

    “你?看?你?眼肿的，躲哪哭过了吧，还讲人家，这?种光荣事情，一辈子不敢想的，哪个能忍得住，这?是高兴哭，福气不会跑的。”

    “唉，现在想来都愧疚，当时我大哥强制让我种，我心里还有怨气，大哥，对不起啊，娇娇，这?辈子你?讲什么，我听什么。”

    秦桩胡乱抹了把脸，正想开口，被一阵振聋发聩的嚎哭声断，哭声宛如惊天巨雷，让全场人安静下来不，还让全场人目瞪口呆欣赏她的哭戏。

    “娇娇啊——！！！真不知道我修了什么福气，才能进林家的门！娇娇啊——！！！二娘果然没听错人，你?二娘命好啊，有你?这?么个侄女！这?辈子享福了啊——！！！娇娇啊——！！！我的娇娇啊！！”

    林娇脖颈往后仰，双手使劲往前推，推开眼泪鼻涕糊一脸，想要往她身上?扑的二娘。

    “娇娇啊——！！！”

    “行了！”周红山一把将妹子薅过去，嫌弃道：“看?看?你?什么样子。”

    林娇长呼一口气，抬眼看着?周红花感动又委屈的样子，摇了摇头，最近二娘不走无赖风，改走亲情深重风，一再让人跌破眼镜，还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