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宜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也许吧，我不是很懂他们那些职衔。”

    林强嘿嘿笑着，一副“我看破不破”的模样，但是对姜宜凝更恭敬了。

    之前他对她只是对于她职业的尊重，但是现在，更多了一层心翼翼的顺从。

    明显是觉得她可能上面有人……

    姜宜凝本来想解释一下，但转而一想，又觉得画蛇添足，还不如就狐假虎威一把，至少她和锵锵两个人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这个世道，别是现在，就是七十多年后，对于独居的带着孩子的女人，不是那么友好的。

    姜宜凝只想好好过日子。

    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再什么，进了院子。

    等林强走了之后才关上院门。

    匆匆忙忙吃完早饭，她带着锵锵去上班。

    她住的地方离伯格力医院其实很近，骑自行车绕路，只要十分钟就能医院门口的大马路上。

    结果这一次，等她到了那条马路上的时候，好家伙，那里简直是车水马龙。

    一辆又一辆锃亮的轿车齐齐前行，还有一辆辆黄包车，把伯格力医院门口那条马路挤得满满当当。

    从车上下来一个个穿着长袍大氅，或者西装大衣的男人们，戴着皮帽，趾高气昂地往伯格力医院不远处那栋大楼走过去。

    姜宜凝惊讶地瞪大眼睛，喃喃地：“……那里不是跑马厅大厦吗？”

    她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寻到一个空当，推着自行车飞快地过马路，来到对面的伯格力医院。

    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很多人在那里挤着看热闹。

    见姜宜凝来了，大家纷纷跟她招呼。

    “姜大夫早上好。”

    “姜大夫吃早饭了吗？”

    “姜大夫你这件大衣可真好看！”

    姜宜凝含笑跟他们一一寒暄，然后问：“……你们在看什么热闹啊？”

    那些人笑呵呵地：“姜大夫，您看见那边了吗？”

    他们朝伯格力医院旁边的那栋跑马厅大厦努努嘴。

    “看见了啊，那不是跑马厅大厦吗？”姜宜凝回头瞥了一眼，“是新政府的临时办公场所吧？”

    “对啊！”

    “那些人去新政府干嘛？”

    “我听啊，是新政府的领导招待他们，找他们开会呢！”

    “这些人都谁啊？好像很有气派的样子！”

    “何止气派！我们整个松海市，甚至半个国家，都指着他们吃饭呢！”

    “这么厉害？！”

    “当然！他们是松海市粮油协会的老板们，你知道的，现在的粮价啊，他们了算！”

    姜宜凝总算明白了。

    原来是行会的头目们啊……

    难怪一个个看上去那么有钱。

    今年这粮价，他们得赚翻了吧……

    姜宜凝不明白新政府的领导为什么要找这些人开会，她明明给李专员提过建议，让他用政府收购对抗这些粮油行会老板们的集体涨价。

    难道李专员最终还是改了主意？

    她站在伯格力医院大门口的台阶上，跟医院里的人一起看热闹。

    隔壁那栋跑马厅大厦跟他们伯格力医院不远，但也隔着一块不的绿地。

    但因为去跑马厅大厦的车太多，等到了他们医院这边的路上，就已经开不过去了，因此有很多轿车和人力黄包车就在他们医院附近下车，然后步行过去。

    姜宜凝站在台阶上，都能听见下车的那些老板们笑嘻嘻互相拱手问好。

    “陈老板，幸会幸会！”

    “刘掌柜！怎么侬家老板没有来啊？！”

    “张先生！令媛长得可真漂亮！人家了吗？！”

    “汪老板！听侬不久就要全家出国了？怎么还来开会啊？”

    “……其实粮食这回事，真的是价高者得，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总不能自己贴钱赔本赚吆喝吧哈哈哈哈哈！

    这些人们口中掌握着整个松海市，甚至半个南方口粮的大老板们，就这样谈笑风生，带着一点点倨傲，走进了旁边的跑马厅大厦。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心想三天价格就翻两番，还自己“赔本赚吆喝”，这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难怪人们“无商不奸”呢……

    但没关系，这些人要是不想体面，新政府会帮他们体面的。

    姜宜凝观望了一会儿，也就抛在脑后。

    她带着锵锵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

    此时在跑马厅大厦的新政府临时办公场所里，李专员和江芳芷，还有金副专员，正笑容满面地坐在会议桌前。

    他们这里是租用的大厦，会议室是洋派的，长方形的屋子里，摆着一条长长的会议桌。

    李专员坐在上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江芳芷和金副专员。

    等那些邀请来开会的粮油大佬们坐下了，李专员才笑呵呵地站起来：“感谢各位先生们来参加我们松海市行政公署的临时会议。”

    “这次邀请大家来开会，是想解决一下现在市面上的粮食问题。”

    “大家都知道，民以食为天，现在粮价涨成这样，给老百姓很大压力，所以我们请各位先生过来讨论一下，怎么能让普通老百姓也能吃得起饭而不用倾家荡产。”

    李专员是笑着这番话的，但是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好笑。

    不过在座的各位掌握半个南方粮油线的大老板们依然笑眯眯地，显然没有把李专员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都在心里嘀咕这个新政府的领导，怎么穿得这么寒酸，还不如他们家门房里看门的门子……

    因此越发看不上这些新政府的人。

    一个老板轻轻咳嗽一声，堆起满脸的笑意，和声：“李专员，您的事，我们都看见了，但是您也知道，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总不能为了让老百姓吃饭，就让我们倾家荡产吧？您也得为我们想想……”

    “是啊是啊！大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呢？但是今年实在是没有办法……”

    李专员心里虽然有气，但还是保持着笑容，：“哦？是吗？请问今年为什么没有办法？据我所知，今年是粮食大丰收啊……都物以稀为贵，如今都是粮食大丰收了，怎么粮价比去年还贵那么多？去年的粮食可没有今年多！”

    另一个老板摆了摆手，苦着脸：“李专员，话不能这么。今年是粮食大丰收，比去年产粮都多。可是啊，去年我们还能从国外进口粮食，今年就只能卖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所以从总量来，去年的粮食比今年多。今年的粮食总量少了，那不就是物以稀为贵了吗？涨价，也是不得不涨啊！”

    “是啊是啊！您不能只看今年咱们国内的大丰收！往年有粮食进口，那数量，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光是国内的大丰收，根本弥补不了进口的缺乏！”

    李专员和江芳芷以及金副专员都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不由互相看了看。

    “……你们有具体数据吗？”金副专员以前学过经济，还有会计，喜欢用数据话。

    这是要较真了。

    下面来开会的那些老板们起哈哈：“数据？我们只有我们自己铺子的账本，请问这位领导要看我们的账本吗？”

    “我们也有！不过一年下来，我们这些大铺子的账本可是很多的，光是放账本的房子就要好几间！”

    这些人着着，话题就转到怎么布置放账本的房子上面去了。

    又是要防火，又是要防盗，还要防虫蛀。

    起来唾沫横飞，比老百姓能不能吃得上饭还要让他们关切。

    当然，李专员也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老百姓能不能吃得上饭，还真不是他们要考虑的内容。

    这是政府的工作，李专员也没有怪到这些老板头上，只是皱着眉头沉思。

    他已经派了人下乡收粮食，但是据现在农民的粮食大部分已经卖了，他不知道他们还能收到多少农民手里的存粮。

    所以才双管齐下，算找这些掌握粮食命脉的老板们个商量。

    可看这些老板顾左右而言他，他也觉得很棘手。

    这时江芳芷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含笑：“各位老板，你们的顾虑我都清楚，我们新政府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大家要是能帮我们一次，以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行政公署找我江芳芷。”

    这是在放软话求老板们帮忙了。

    江芳芷这么一，效果居然比李专员刚才的“大义”还要好。

    几个老板立刻拍着胸脯：“江副专员都这么了，我们肯定要帮的！回去大家就想办法，让老百姓都能吃得上饭！”

    剩下的老板们也热烈响应起来。

    看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甚至比李专员的话还管用，江芳芷就算再慎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都是她的工作成绩啊！

    会议结束之后，这些老板们给李专员送上一个大红包，是支援新政府盖政府大楼的钱。

    李专员当然不能收，跟这些人在跑马厅大厦门口拉拉扯扯，好多人都在门口看热闹。

    最后这些人强行把红包扔到地上，迅速离开了跑马厅大厦。

    李专员带着江芳芷和金副专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让江芳芷把红包还回去。

    江芳芷点点头，笑着：“李专员，希望您不要怪我越俎代庖。”

    “这不是越俎代庖。只要能解决问题，我不会有任何异议。”李专员重重点头，眉头还是紧锁着，“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我们是新政府，是有自己的组织纪律的，怎么能……跟旧社会那些道上的人一样做事呢？”

    江芳芷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眸。

    金副专员笑着给她解围：“李专员，江副专员也是没有办法。当务之急，是要让老百姓都吃上饭，所以不管怎么做，只要粮食价格降下来了，就是好举措。”

    李专员笑了笑，虽然心里不赞同，但也没有继续反对。

    他们三个人，两个人赞成，他一个人虽然是领导，可也不能违反多数人的意愿。

    江芳芷感激地看了金副专员一眼，：“这件事我会跟进，一定会给李专员和整个松海市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结果她胸脯拍的响，可是那些老板居然阳奉阴违，并不买她的帐。

    会议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整个松海市的粮食价格又翻了一番，相比前些天涨价前，这是价格涨了八倍。

    而同时市面上又传来风声，这次涨价是新政府逼他们涨的，因为之前他们去政府开会了……

    新政府百废待兴，要盖房子，找他们这些商人“刮油水”，逼得他们不得不涨价。

    加上上次他们给李专员送红包的时候就在大厦门口，很多人看见了。

    因此这九假一真的谣言，在松海市愈演愈烈。

    这样一来，不仅李专员傻眼了，就连江芳芷都气得怒道：“给脸不要脸！让我去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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