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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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卡莱亚醒了。

    柔软的驼绒亲昵地蹭着少女的脸庞, 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一只胳膊伸出来,无情地掀开厚实的毯子,泽卡坐起, 蓦地有些恍然隔世。

    她揉了揉眉骨,转身看向窗外。外面很静, 唯有几点灯火移动,喧嚣不再, 窗面起了层薄薄的雾。已经入夜了, 所有的比试都已结束, 人群纷纷散去回家吃饭。

    她现在身处的世界是真实的、美好的世界。

    而梦中地狱般的景象……却也是这个世界确凿的过往。

    泽卡叹了口气,撇去脑中混乱的画面与回忆。她的梦做到契约印记时戛然而止结束了,看来她正在逐步恢复记忆, 但不是全部。

    可她不能再睡了。

    她是今晚唯一的机动战力,必须保存体力,时刻准备出发副区或四区……亦或是王都。

    泽卡点燃蜡烛与火盆,随手倒了杯水。清醒后,她够着床边的鞋, 随意拖着来到阿撒兹勒的身边。

    起居室的中央, 男人单膝跪于地面,双手深入大地。他纤长的睫毛垂下, 神色温和, 宛如熟睡。

    泽卡试探地触碰他的原力领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她可以进去。

    她便直接踏入原力罩,从背后拥住了他。

    尽管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可那猩红色荒凉的大地却不断闪回涌上……她弯下腰,贴住他的脸庞静静地靠着。银白色的发丝垂散在肩边,与黑发混合在一起。衣物摩挲, 泽卡不清楚阿撒能否听见她讲话,但她依然:“我看见你学走路的样子了。”

    旋即停住。

    ——她就是忽然很想他,想要在为数不多的空暇时间里依偎着他。

    冬夜漫长,泽卡抱了阿撒一会儿,忽而注意到他外袍的口袋微微向外倾斜。她以为又是账本之类,伸手去够,却是一本厚厚的本子。

    泽卡好奇地抽出,只见封皮上赫然写着“《神与恶魔》”。

    是本书啊。

    这本书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教团忙碌,她几乎把找书这事抛在了脑后……泽卡立即翻开,找到上次阅读的地方,上面的墨迹尚且新鲜,像是这两天刚刚续写的。

    泽卡挑眉,心中倏尔有了个肯定的猜测。

    指尖翻回初始页,现在看来,书上的第一句话——“三千年前,神带着他的子民来到一片不毛之地……”

    这个在她眼中虚构的故事,竟是阿撒兹勒一开始就用隐晦的口吻告诉了她一切。

    少女饶有兴致地重新读起,觉得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意味深长。

    她握着书靠在他的身边,等待他的苏醒。

    ……

    副区,地下洞穴内。

    石厅内火把明耀,艾琳麻木地捣弄着手中的药物。虽然已经习惯了注视这些诡异的生物,并极力服自己他们是人,然而当靠近时,她依旧会生理性地感到紧张与恐慌。

    到底不是真的熟通医术,在意外药死几个灰麟病人后,路德对艾琳丧失了大半耐心。甚至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更长更久了……

    艾琳持续深呼吸,努力放空大脑,专注手中的草药。她见过教团研究部的学生看到恶魔时狂热的目光,那种蠢蠢欲动想要动手实验的表情……与路德现在投在她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想拿她下手了,她知道。氵包氵末

    少女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与动作,不让路德发现端倪。

    这几天有几只怪物死了,但也确实有几个好了起来。时间太短,她暂且没法摸清规律。

    体征转好的那几个,每当她重拾信心时,便只能无能为力地旁观着路德一把抓过他们,强迫他们扬起失去了五官的头部,又撬开他们的牙齿,无情地灌下恶魔的血液。

    石厅内从早到晚充斥着哀嚎嘶鸣,不眠不休。那些“怪物”痛苦地满地挣扎滚,回音缭绕,如同开启了一场永不结束的盛大音乐会。

    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回荡在艾琳的脑中,连憩、睡梦中亦是。她唯有连续不断地催眠自己——她必须救出米娜、必须活下去……

    咚咚咚的捣药声麻痹了艾琳的神经,她机械化地重复手中的动作,克制地不去瞧路德残暴的手段。可明明她已心到极致,依然无法躲过路德探究的眼神。

    “你抽一管自己的血给我。”男人轻描淡写地递过一根玻璃管,“现在,立刻。”

    石桌上放着锋利的刀,艾琳听闻颤抖了一下,哆嗦地去摸刀。路德嫌她动作太慢,一把扯过她的手臂,随手一割——

    鲜血喷射一段,溅到了路德的脸上。恶魔邪佞地舔去,满不在乎地抵上试管。很快,血液滴滴答答地灌满了。

    路德满意地接过,又换上一根空的。这几天的实验毫无进展,因此他准备换一个方向——

    艾琳曾经确实出现了灰麟病的病灶,这亦是主人与瑟德结识的契机。不定艾琳的体内仍有灰麟病活跃的踪迹,只是暂时隐匿了起来。

    他命令艾琳灌满五根试管,持着血液匆匆地走了。片刻过后,又拿了几支新鲜的血液回来。果然,以恶魔的舌尖来品尝,艾琳的血与普通人的有着细微区别。

    路德按捺住纷涌的兴奋感,再次调配毒素比例,并以不同的剂量混入艾琳的鲜血。这样试了多次,血液用尽,他又粗暴地割开少女的手臂。

    艾琳脸色苍白地任他尝试,她不过他,记不住洞穴的岔口……她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等待教团救援。

    等待啊,多么令人绝望的词汇。

    她从未如此渴望过强大的力量可以降临在她的身上——如果可以,神啊,她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深红色的血液再次灌满三支试管,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阵阵灰麟病人的哀叫,路德的实验仍在继续。

    少女仓促地用肮脏的布料包裹住自己的手臂,忽而感到一阵晕眩。

    耳边纷杂的声音,浑浊的空气……加上多日未见阳光,又营养不良,艾琳在失血过多后,视野迷离变幻,身体渐渐发软。一个踉跄,跌撞几步后,她终于完全昏迷倒地。

    彻底丧失意识前,艾琳忽然想到:既然路德企图激发她身上的病灶,那就激发好了。倘若她的灰麟病能如愿回归,对她来或许是种解脱的途径。

    据得了灰麟病的人类杀伤力不亚于恶魔,只要她重新感染灰麟病,应该有希望亲手杀死路德……

    ……

    副区,地上。

    排查完了三个洞穴的西格莉德神色倦怠,寒冷初时令人清醒,刺痛着人的神经,时间久了便会失去知觉,陷入风雪带来的迟钝迷蒙感。

    法斯特高速飞行着,只剩下最后两个洞穴了。为了起精神,她尝试与他聊天:“喂,假如按照埃特的,人类不需要位魔了,那你想做什么呀?你想去王都么?王都很美,有数不清的好玩东西……”

    “我想继续做位魔。”

    “哎?”西莉愣住,一时怀疑自己听错,“可我听做位魔很痛苦啊?”

    虽然能享受其他恶魔没有的祭品数量,但与大地互相折磨的过程……足以令多数恶魔疯魔扭曲。

    “对我来很有趣。”蓝发粉眸的青年淡淡道,“改造大地,比其他事好玩。”

    “……喔。”

    西莉哑口无言,视野中群山灰蒙蒙一片,法斯特的速度不减反增。恶魔素来畏寒,他仿佛克服了这个致命弱点:“就算有趣,可是这里很冷啊,不是有悖你们的天性吗?”

    “睡觉就好了,我喜欢睡觉。”他简洁地回答。

    少女几乎快聊不下去,此刻四处无人,天地间唯有他们。西莉不怕丢脸,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需要给心脏来一点儿强有力的刺激。

    “那……”少女纠结一会儿,破罐子破摔道:“如果我想和你契约,你也会继续睡觉,不出来吗?”

    “我没兴趣完成他人的愿望。”法斯特的语气透露着细微的困惑,言下之意:四区的问题有人接手了,为何还要契约?

    “大概因为时候太苦了,所以才妄想上流的生活。”西莉自嘲地,“我啊,想用光明原力换取舒适的一生。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很累的。想要活得好需要地位、力量、还有大量的金钱。”

    她又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卡蜜拉姐姐看起来好威风哦。”

    正是亲眼见到领主给位魔的契约者让座,她才动了与位魔契约的心思……

    寒风凛冽,雪粒在揉进眼睛的前一秒被无形的黑暗原力融化,法斯特沉默不语。他捏不清少女的真实意图,唯有表达自己的立场:“这次过后,我会继续沉睡。”

    他不是合适的契约者。

    “我不介意你睡觉。”少女立刻接上,睡觉给予了她很大的自由——尽管没人给她撑场子。

    “一区的领主我不熟悉,大部分是埃特在管。”

    你的需求我满足不了,达不到卡蜜拉的程度。

    “那更好了,”西莉欣喜,“我可以经常见到卡蜜拉姐姐了。”

    法斯特:“……”

    她这么想和他契约啊?

    “我不认为我能为你带来任何好处。”他清楚光明原力者的心脏极为特殊,据力量前所未有的纯净强大,能够使恶魔的耐毒性变得更好——从而战胜其他恶魔。

    但他对追求极致的力量毫无兴趣,连吃心脏这种事……他都觉得黏黏糊糊,异常恶心。

    西莉也沉默了。

    雪粒在脸上如同锋利的暗器,她拉了拉围巾,哽住了。话到这个份上,这位位魔居然无动于衷。

    果然,她这种无聊的愿望,连位魔都会看不起她吧。

    可她就是不想努力啊,人活着为什么一定要努力呢?躺平难道不快乐吗?

    正在西莉怀疑人生时,卡蜜拉标出的第四个洞穴到了。高度急速下降,少女朝掌心呵气,搓了搓,恢复知觉。

    完全降落后,两人默契地前后朝洞口走去。只见法斯特微微弯下腰,掌心置于地面——

    所谓的排查十分简单,只需让法斯特探入这片地脉,便能大致清楚洞穴中藏有什么秘密。

    青年的眼眸一瞬间像是结了冰,密密麻麻的霜爬上他的颈项,蓝紫色的血管在白到透明的肌肤下若隐若现。

    他粉色的瞳仁昳丽得像是在皑皑冰雪中怒放的稀有花朵,又像是恶魔纯正血统的烙印——风雪交加,满地冰霜中,湖蓝色与粉光交织,法斯特看起来唯美得不太真实,恍若幻境中走出的人。

    少女观察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见爬满脸颊的霜久久不退,她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匕首,警惕地看向黑魆魆的洞穴。

    “就是这个,”几分钟后,青年意识回笼,比了个嘘,“里面很深,你心跟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