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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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醒来的时候, 谢元祐的手臂已经被枕麻了。他单膝屈起,单腿自然地伸展几乎占据了半个里卧的位置,转身来看见姑娘睡得世间岁月静好的脸庞, 忍不住多看了一会,这一会,日头就高照起来,外头传来了齐刷刷的跪地声。

    谢元祐忍着手痹麻的感觉心从豆蔻身下抽离,来到了外头。

    是魏舂在责罚宫人们。

    “怎么了?”谢元祐皱着眉走过去问。

    原来早上魏舂清点年礼的时候, 发现其中一箱子里头的寿字结一晚上全被老鼠咬坏了。

    那里头的寿字结全是这些年太子远在西境的时候,偶尔编织下的, 如今全毁了。

    谢元祐看了一眼地上跪着, 瑟瑟抖抖的宫人,惯来冷情的他竟然摆摆手,淡漠道:“算了, 不是什么事。”

    “殿下, 可是...”魏舂痛心极了,正欲争论, 太子继而又来了一句:

    “反正, 最后也不过是被扔罢了...”

    此时的豆蔻已经醒来,偷偷躲在门槛边听到了这些。

    趁着哥哥到屋后练剑, 豆蔻悄悄拉了魏舂,“魏公公,寿字结...我也会编。”

    午后用完了膳食,谢元祐便带同豆蔻,并身后的一箱箱年礼前往窦老夫人处,准备拜访探望了。

    本来谢元祐让豆蔻留在屋里别到处跑等他的,但豆蔻故意在院里炫步了几下笑着要是不让她去, 她就要一直在这练舞。

    来到昨日那个院子附近的时候,豆蔻诧异起来:“哥哥,外祖母就住这里?”

    “嗯,瞧见了吗?就前面有棵大梓树的院子。”谢元祐指着豆蔻昨日来过的院子道。

    年礼被一箱箱搬了进去,但也一如谢元祐所料的,那些箱子又被一箱箱地抬了出来。

    “殿下。”魏舂垂头丧气地从里头出来,一如谢元祐所料地摇摇头,叹息道:“老夫人还是不肯见殿下。”

    “没事。东西都撂在这吧,外祖母不要,就让方丈隔几天都搬去送给有需要的人。”

    谢元祐像个没事人一样,完就平静地扭头要走,可坐在肩辇上的豆蔻却突然俯下身子,探出手拉住他。

    “魏公公,我给你的那匣子送进去了吗?”豆蔻一面攥住兄长的胳膊,不让他离开,一面又扭头去跟魏舂道。

    魏舂有些为难道:“还没,但是...”

    豆蔻从肩辇上下来,心翼翼地往前走动几步,笑道:“我也一块进去。”

    谢元祐皱了眉,刚想制止她时,豆蔻又适时开口阻拦道:“哥哥你先别进来,我进去陪外祖母会儿话再叫你。”

    谢元祐还想喊住她,可她已经走路别扭地跟着魏舂进去了。

    这个丫头!谢元祐心里暗骂,袍服一撩就想紧跟在后头进去,可旁边的老嬷嬷理智地挡住了他:

    “殿下!万万不可,您忘记有一年您未得老夫人允许闯进去,结果老夫人一看见您就发疯的事吗?”

    谢元祐在院外进退两难。

    这节骨眼豆蔻已经捧着匣子跟随魏舂进去了,魏舂扶着豆蔻来到屋门前站定,豆蔻将手中的匣子交给魏舂,身子靠在一棵树前,示意他前去敲门。

    魏舂内心忐忑地捧着礼匣前去敲门了。

    “笃笃笃。”

    “谁啊?”这回是老夫人的老仆。

    “老姐姐...是我。”魏舂面上竭力维持笑容,看上去早已身经百战的样子。

    “老夫人不会见任何人,你们请回吧。”那老妇人拒绝道。

    靠着树干的豆蔻指了指魏舂手里的匣子,示意他,可魏舂只对她投来一个为难的表情,只得又硬着头皮道:

    “是这样的,这一匣子寿字结,是...”

    魏舂才刚完寿字结几个字,门就啪一声开。

    昨天面对豆蔻还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今儿个就成了刻薄冷硬的老妇人,她点了一把火炬走出来。

    “谁的寿字结??啊?老娘一把火烧了去!”

    豆蔻没想到昨天亲善的老奶奶竟能如此疯癫,一时怔住,但还是怯怯地喊了声:“奶奶,我来看您了...”

    老夫人循声望去,看见豆蔻的那一刻,眼神立马软融了下来,化作一汪春水,脸庞也变脸似的立马变得慈祥,声音也大变似的温柔起来:“啊...是豆蔻呀,今天这么好来看奶奶呀...”

    一旁的魏舂见年轻时骑过战马举过刀枪的窦老夫人变就变了,此刻竟就真像一个眼里只看得见最疼爱孙子的普通慈爱老妇人似的,也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奶奶,”豆蔻挠了挠头,脸有疚色道:“这些寿字结是我编的,第一次编...很丑,我不知道奶奶这么不喜欢...对不起...”

    窦老夫人一听,面容一怔,手里的火把“啪”一声砸到了地,魏舂吓得赶紧放下匣子脱了衣袍去扑灭。

    却见老妇人浑黄的眼里噙满了泪花,颤抖着手弯下身子去捡起了地上装满歪歪扭扭寿字结的木匣。

    “奶奶,对不起,不喜欢就扔了吧。”豆蔻语带忧伤道。

    “不...”窦老夫人用袖角擦着泪,心翼翼地捧紧木匣来到豆蔻跟前,不知是笑是哭道:“奶奶...很喜欢...豆蔻编的寿字结...最好看了...”

    豆蔻和魏舂二人进去了好久都没出来,外头的谢元祐急得如热火蚂蚁,随即就什么也不想伸出腿就想踹了院门闯进去。

    宫人们还想劝阻,却被太子殿下冷冷地剜了一记道:“公主出什么事你负责?”

    众人阻止不了,只得紧随太子从被踹开的院门进入了。

    谢元祐火燎火急地闯了进来,姑娘一声清甜的质问声传了过来:

    “哥哥!你怎么弄坏奶奶家的院门啦?”

    谢元祐懵了。

    因为豆蔻正坐在院里的石头凳上,拉着那个向来不待见他的外祖母在吃茶茶素点,关系看起来可亲昵了。

    生了隔阂将近十六年的祖孙二人,如今隔着一个十三岁的青葱少女,难得能同坐一桌上。

    谢元祐还是维持着一贯的沉默,坐在一旁抿茶。

    窦老夫人却连一个眼风都不留给他,就只拉着旁边的少女畅谈。

    老夫人的杯中没茶的时候,豆蔻乖巧地接了过来,甜笑道:“奶奶,我来。”

    老夫人眼里面的怜爱满溢,可豆蔻却把手转了过去,同旁边的男子道:“哥哥,祖母的茶。”

    谢元祐愣了愣,搁下了唇边的茶盏,目光狐疑地又瞥了眼旁边的老夫人,窦老夫人表情立刻变得刻薄,撇开脸不去看他。

    谢元祐微一点头,给老夫人的杯里满上了一盏茶。

    “奶奶,您的茶。”豆蔻殷勤地将茶盏举到了老夫人的唇边。

    窦老夫人又重新溢满了笑意,慈爱地替她捋着鬓发,“丫头啊,你喊他哥哥,那我也是你祖母了。”

    老人的意思是想跟豆蔻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可豆蔻却以为老人是不再排斥太子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豆蔻高兴地拍着手站起,眼睛里神采奕奕的,拉着哥哥的手强将他推到窦老夫人跟前道:

    “哥哥,刚刚外祖母,咱们都是她嫡嫡亲的孙儿呢!快快来给外祖母奉个茶!”

    然后又伸手去挽窦老夫人的手,撒娇道:“外祖母,您刚才是那么没错吧?豆蔻就信了喔,您别骗我呀。”

    窦老夫人被豆蔻缠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生硬地点了下头,逼着自己去接下谢元祐奉来的那杯茶。

    接过茶盏的那下,眼尾掠了一下,当年的那个话少懂事的孩子长大了,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身材高大挺拔和先.皇有的一比了,眼睛沉静睿智...倒是有点像她的棠儿...

    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老夫人将那杯茶一喝而尽。

    谢元祐今天的心情,是自几年前离开豆蔻以后头一回如此大起大落的。

    他没有想过,母后走后,自己有生以来还能同外祖母相安无事地坐到一块喝茶。

    虽然外祖母看起来并不是乐意,可能只是在刻意讨好他身边的这个姑娘,但已经足够让他心情一天都悬浮在半空,仿似梦境一般了。

    “哥哥?”坐在肩辇上被人抬着走的豆蔻朝她身下的兄长喊道。

    没有回应。

    “哥哥!”豆蔻又尝试喊了一声,然后他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转头过来看着她。

    豆蔻捂起唇弯眸笑了起来。

    “哥哥,你可得要记得答应过我,拜访完外祖母就要带我去附近走走呀!”豆蔻的声音笑得如铜铃一般清脆动听。

    谢元祐有些看懵似的,看她笑着笑着,肃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动,唇畔也不自觉地有了弧度。

    “豆蔻...下来吧,哥哥背着你。”

    这一刻,谢元祐只想把这只笑得镶满金光的神女紧紧握实在身边,就连她坐辇子也生怕她会一个不留神飞走似的。

    哥哥今天十分有劲似的,撤散了众人,背着她,从山涧融化的溪背到了陡峭却漫遍山花的悬崖边,再从水声震耳的瀑布下走过,漫湿了衣摆,穿梭过漆黑的洞穴,召见了洞穴后方鸟鸣花绽的一片原野。

    豆蔻高兴地坐在哥哥的肩上对着远方肆意地喊叫,自由的心狂野跳动着。

    谢元祐也由着她胡闹,带着她在一片原野里旋转。

    “哥哥!转快些!再转快些!”豆蔻坐在兄长肩膀上,随着旋动得越快,她的笑声越发爽朗。

    终于,两人都倒在了一片柔软地上,豆蔻望着蔚蓝的天,终于感觉到春天的脚步了。

    她轻轻闭起了眼睛准备感受这一刻的鸟鸣、花绽。

    谢元祐看着身下的人儿红扑着脸,一副虔诚的样子将目闭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聚散,一股冲动从尾脊骨直冲天灵盖,很快他就被自己突然而至的这种冲动感觉所吓倒。

    可刚才在外祖母处喝的是茶,又不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