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开始两人还敢点灯,后来就不敢了。只能摸黑摸索着来。又怕伤着对方, 两个人就轮流在坑里挖, 挖了大半夜, 总算是把箱子埋了。两人又把土都运到自家院子里,然后就这么一身又是土又是汗的, 挤在炕边上睡了。
头一次跟喜欢的人贴得这么近,卢斯却一点花花心思都没来得及动,尼玛累傻了好吗。
一夜过去,又是还没天亮,两人就起来烧水, 匆匆冲洗一番,把房里的地面和院子外边的土都规整规整,眼一看是看不出啥区别了。
正月十四那天夜里, 老头在吃过饭之后, 给了两人一人一片金叶子。卢斯还以为金叶子就是一片树叶形状的叶子, 谁知道金叶子就是一条长方形的金子,其实叫金片子更合适。
金叶子给了他们,老头又一人给了他们一个药囊,:“咱们这县太靠内, 要是有了什么事, 千万别朝州府那些个地方跑,朝北跑,进山。药囊里放的,是避蛇虫的药物, 你们随身带着。出了事别来监牢找我,那地方不好跑,赶紧出城。然后,你们都知道羊角山吧?”
“知道。”
“就在那羊角山的山下面,有一个山洞,咱里边等我,可要吃出了五天,还有人没到,就别等了,继续朝山里跑。在山里呆上两三年,再出来看看。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对于即将发声的情况,这师门里的师徒三人都做了最坏的算。
十五这天,取消宵禁,衙门里的捕快们虽然都要上值,一大班人还要值夜,可众人都是笑嘻嘻的。卢斯和冯铮继续被分派去巡街,卢斯主动道:“班头,让我去守城门吧。”
守城门,是这天唯一的苦差事了。可卢斯哪在意这地方的破灯会,要吃的连冰糖葫芦都没有,要玩连套圈都没有,最根本的彩灯也就是用彩色纸糊出来的灯笼,且头顶虚空处还悬着一柄不知何时,由何人劈下来的利斧,玩什么,不如看大门。
看大门的,不管是关门、开门,还是逃跑都比别人方便啊。
“班头,我也愿去守门。”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主动表示愿意守门,都是家里死人的。
孙班头原本还想劝劝,这一看,不劝了。本来人家出热孝时间还不长,按规矩还得守孝三年呢。正月十五旁人是过节,对他们来就不方便了。
“成,今个你们守,白天的时候注意着轮流好好休息,夜里我让你们嫂子送饺子来。”
“谢过孙叔。”
正月十五该吃元宵的,但是糯米贵啊,粮店甚至都不向他们这里卖糯米。且他们这地方,不知道为何,糯米也很难种活。于是每年正月十五,是元宵佳节,可实际上铮哥食谷县能吃得上元宵的,也就是两三家。大家能在这一天里迟到饺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众人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这天白天并无大事,天色渐沉,头一回天黑就一片静默的食谷县,也有了灯火阑珊的时候。站在城门口朝身后看,一盏盏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喜笑颜开的人们一遍又一遍的走过根本没啥货品的街市,只让人觉得一派的安宁与平和。
不看了。卢斯深深地吸了一口夜色中冰冷的空气,透过黑洞洞的城门洞,朝外看,然后……
“铮哥?铮哥?”
“啊?来了来了!”冯铮刚跑了一趟茅厕,回来就听见卢斯叫他,“怎么了?”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在发光?”卢斯对自己的夜盲眼并没太大的信任,然鹅!他忘了,冯铮也是夜盲眼……
两个入夜就是睁眼瞎的少年,眯着眼睛使劲朝外头看,好像是有,可又觉得是自己眼睛花了。
以防万一,俩人把跟他们一块的另外两人也叫起来了——好了前半夜和后半夜轮值的。
结果,这俩人一个有,一个没有。
“我去找孙班头吧。”冯铮道。
“没必要吧?就算这是有光了又能有什么?不过就是山火而已。大年下的,不过是自找麻烦而已。”摇头这个叫鲁大石,跟冯铮一样是顶替自己去年送粮而死的父亲的。不过为人就比冯铮差太原了,卢斯没怎么跟他接触,都知道这人是又馋又懒。
“话不能这么,我记得胡家村就在那个方向吧?万一这要是火烧到胡家村怎么办?还是去通知孙班头一下吧。”这位是孙冀,起来也是熟人,初三那天跟卢斯、冯铮他们一起进去拜年的那位内部子弟。
他是孙向英孙班头的远房侄子,为人还算可以。
“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了,回去睡觉了啊。”完就着哈欠走了。
“我去吧。”冯铮和卢斯对视一眼,冯铮道。
冯铮紧赶慢赶去找孙班头了,卢斯和孙冀一块看着外头。孙冀之前被叫起来吓了一跳,现在站了这么一会,困劲又上来了,他了个哈气。卢斯却只紧紧地盯着黑暗不挪开安静:“孙冀……你看前边是不是有些点在动?”
“点……好像是!”孙冀瞪大了眼睛朝那边看,可能他的眼神真的比卢斯好,“那、那不是火把吧?难不成是遭了灾的百姓,跑来求助了?我去迎迎!”
“等会!”卢斯一把拉住了孙冀,得亏这些日子锻炼有方,他力气大了不少,否则就孙冀这二愣子的冲劲,卢斯还不一定能拉住他,“咱俩把城门关了。”
“啊?!你这人、你这人怎么……”
“这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咱们还不知道。这要是盗匪怎么办?况且,这要真是受灾的百姓,刚刚铮哥找孙班头去了,等他们过来自然能够更快的找到老爷,咱们也动起来救灾。否则,就这么大敞四开的,这些人进了县城,又哭又喊又叫又嚷的,这么逛夜市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万一乱起来,发生踩踏之类的,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孙冀觉得卢斯得有些危言耸听,况且盗匪什么的,他们食谷县几十年……不,去年年底确实是刚遭了一回盗匪,否则也没人给他空出个位子来了。
孙冀只觉得背上冷汗直流,卢斯那边已经开始行动关城门了。
他们食谷县的城门没有其它大城的城门那么高大威猛,一个铜钉子都没有,就是两扇包着一层薄薄铁皮的木门,其实挺没安全感的。但这个时候,只有靠它了。
门刚关上,冯铮跟孙班头来了。
“怎么还关门了?”
“班头,远处我们看着有些亮点朝咱们县靠近,觉得情况不太对,就把城门给关了。”
孙班头爬上一边的木头瞭望塔——城墙是很窄的夯土城墙,很窄,站不住人,靠城内的一边用木头搭了瞭望塔和框架,城门一关,真需要守城的时候人都站在木架子上。
上去的时候,孙班头心里还觉得卢斯和冯铮这两个孩子有点少见多怪,甚至想卢斯是不是上回出了风头,功劳却让他暗地里领了,所以不痛快,非得再要表现表现啊?可是朝外看了一眼,孙班头就差点脚底下不稳掉下来!
他没有夜盲症,视力很好,且比起刚才,点更近了。那哪里是“有些”亮点啊?那分明是一条长长的火龙啊。
孙班头连自己怎么从瞭望塔上下来的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脚软,天旋地转,就跟喝醉了酒似的,他张嘴想话,可除了自己上下牙架的声音,旁的音节根本发不出来。孙班头没见过多少血,去年送税粮,也不是他带队。现在这阵势……太可怕了。
“班头,咱们是不是赶紧去叫老爷,还有这些街上的人,是不是都得赶干净了?”卢斯问。
“嘶……呃……对!对!老爷,赶人!你、大、大壮!你去找县太老爷。你们、你们俩……还有一个呢!!!狗崽子叫起来!守着!”
孙班头一抬腿就让左脚拌了右脚,要不是冯铮扶了他一把,一个大马趴是摔定了。
冯铮被点了名,便扶着孙班头走了,临走的时候与卢斯对视一眼。就这一个眼神,两个人就交换了诸多想法。卢斯知道,老头和三个妹纸那,冯铮都会去通知的。冯铮也知道,卢斯会继续留在城门这。
须臾,整个食谷县县城就乱起来了。
这要是原来的食谷县捕快上街赶人回家,那老百姓自然是乖乖的回家,可现在这里来了好多外县大户。别看人家是逃命来的,可依然是看不起食谷县的,也就是县县太爷胡大人因为官民有别,在人家眼里还算是个人物。
跑回去睡觉,又被叫起来的鲁大石一听发生了什么,两条腿顿时哆嗦了起来:“二位,我、我去方便一下。”
他可能真的是管不住自己的二两肉了,可这一尿怕是就要不见踪影了。
他一走,孙冀也对卢斯道:“兄弟,我得家去告诉一声,我会回来的。”
回来你奶奶个腿,心里虽然腹诽,卢斯却非但没反对,反而点了点头。孙冀感激的一抱拳,也麻溜的跑了。
就剩卢斯一个了,其实他倒是觉得这样方便了,转身他就爬瞭望塔上去了。黑暗里,连成一线的星星点点更近了。卢斯挠了挠下巴,下来了。
整个长兴州都没有大的匪患,因为此刻的昱朝正处于盛世——包括穷得叮当响的食谷县在内,这也是盛世,老百姓还能有个盼头,吏治也还算清明。
就算去年劫食谷县税粮的盗匪,其实也就不到十个人,不管当时他们为什么非得找食谷县的不痛快,要是盗匪有这种规模,至于当时那么“怜惜人力”吗?或者只是想给县太爷一个警告,没想真正劫粮?
外头怕不是有千多人了,这么多人,过去都藏在哪?靠什么维持生计?
如今,大量人马火把夜行,不像是奇袭。就算奇袭也不该找食谷县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地方的城墙让卢斯找四五个人扛根原木分分钟都能撞塌。易攻难守,缺乏物资,城里倒是有不少大户,但几十个人进来杀掠一番还有点赚头,这么多人动起来,只会引来当地驻军的围剿。
但也可能,外头的就是当地驻军,这是有什么人zaofan了吗?
“此处可是食谷县县城?!!此处可是食谷县县城!!守门之人何在!”
卢斯正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县城外喊。他没敢爬瞭望台,爬上了边上城墙的架子,悄悄冒个头朝外看。只见外头七八个身着士卒布衣的汉子,正举着火把叫嚷。
“尔等何人?!”虽然没看见有举着弓箭的,卢斯还把脑袋缩回来,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的靠着城墙,才朝外头嚷嚷。
外头的人一愣,卢斯还没变声,声音听起来就是童音。
“怎么是个娃娃?叫你家县太爷过来!我等乃是长兴总兵孙大人座下校尉赵方!如今刚刚剿灭一伙乱匪,今夜要到你县中歇息,安置伤兵!”
“兵爷!人做不得主!已经去叫太老爷了!还请军爷稍等片刻!”卢斯觉得,他还是啥都别想,只是提高警惕,这些事都让县太爷做主吧。
“大军就在后方,速去!”外头这位校尉还算客气,韩了一嗓子就不话了。卢斯悄悄把脑袋探出去,发现这些人已经在距离城门二十多尺的地方生起了火来。
卢斯前脚从木架子上下来,后脚孙班头与县太爷就带着师爷和两个书吏来了,只是不见冯铮。四个山羊胡文人,只有师爷脸色发青,但县太爷和书吏到时一副很稳得住的样子。
“栓柱,就你在这?”
“是,县里如今正乱着,他们都去帮忙了。大人,外头来人他是长兴总兵孙大人座下校尉赵方,他们刚剿灭了一伙乱匪,要来咱们县休息,安置伤兵的。”
“大人!这明显是诓骗之言,万万不可让外头这伙子盗匪进来!”师爷立刻嘶喊起来。
“这倒是不一定,不过,咱们县,确实无法让这许多的士兵进来休息。”县太爷先是摇头,又是点头,“你们找个篮子放下城墙,让他们把虎符龙票或总兵手令放进去。”
“是!”县太爷下令,孙班头和卢斯都应得干脆,可孙班头,他是班头啊……
卢斯也知道,转头就又爬上木架子朝外喊,孙班头也快速的找来了篮子和绳子,外头也有准备,篮子放下去,东西就放好了,让他们吊了上来。
虎符这东西,卢斯还是上辈子在电视里看过,那时候还想着,怎么这么大的国家就一个虎符,那要是多处开战的时候,虎符怎么朝外给?现在有原主的记忆,才知道了很多常识性的问题。
虎符也是分等级的,最高的就是玉虎符,以下金银铜铁木,调动军队的人数不同,区域不同,用的虎符材质和图案都是不同的,上面还都有暗记,要造假是很困难的。
龙票则是官员的身份证,因上头盖着玉玺图案因此得名。只要有官位就有龙票,不过捕快当然不算官,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还有总兵手令,这东西最有意思,它是写在一支令箭上的,下头有一方孙总兵的私印。看见这三样东西,即便是一直表现很沉稳的县太爷也还是常常的呼出了一口气。
“栓柱,你与他们,靠着城墙扎寨无妨,稍后我自会组织城中百姓为军士们煮水做饭,只是进城是万万不行的。他们也该知道,这是咱们太.祖定下来的规矩,举凡外兵不可入城。”
“是,大人。”卢斯又爬了回去,把龙票这一干东西再用篮子给他们吊下去,然后两边喊话。
外边的人还是很好话,表示能有个背风的地方就成,但他们再次着重了一下,后续有伤兵过来,需要郎中和药物。
卢斯下来,县太爷正愁呢,卢斯也知道他们愁啥——他们县城里,没郎中啊,只有一个老道。今日倒是从三阳观里下来了,在县里摆摊给人算命呢。
这回卢斯还要再上去,让孙班头给扯住了:“怎么能让你这个孩子一直上来下去的?我去!”
卢斯心:这是你看外头的人好话,自以为没啥凶险事了吧?
他也没跟孙班头争,反顺着他的话:“多谢孙叔爱护。那我便去寻青松道长了。”
“快去快回。”孙班头随便朝他一摆手,已经摩拳擦掌的上木架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