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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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朝吴宅里头走,没走几步, 里头就有个人迎出来了。这人也是一身长衫扮, 补丁明明白白的补在外头, 一身灰袍干净齐整,且面带戚容:“两位差官可是为了六妹妹的案子而来?不知可抓住了那贼人?瞧我, 心太急了,婶子已经在里边候着两位了。”

    “哼!假惺惺。”跟冯铮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朝着同一个地方走的吴珪冷哼了一声,向前走的速度更快了。

    “在下吴怀,乃是六妹妹的四哥。”

    这又是一位堂兄弟, 这位吴怀的态度虽然比吴珪好很多,但他同样是在吴娘子去后,跑到吴宅来登堂入室的人之一。他比吴怀好的, 只是他更聪明, 知道怎么做人而已。

    无论孙捕头还是冯铮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只是敷衍的对吴怀点了点头,认识过了,也就罢了。吴怀也没得寸进尺,剩下一段路还算平静。

    等到见了吴寡妇, 这位夫人更是颠覆了冯铮过去对寡妇这个词的认识。这位吴寡妇, 不,该是吴夫人,看起来也就是三十五六她一身蓝色素服,头上也没任何花啊朵啊, 只别着一根木簪,面色有些憔悴。但能看得出来,在没遇到这件恶事之前,这位妇人保养得非常好,如今看她不只风韵犹存,而是风韵动人了。且并非风尘女子之风,而是风姿绰约之风。

    很难想象,这种地方会出现这样的妇人。

    孙捕头看了一眼,后头就不敢抬头了,冯铮是光明磊落之人,对女子虽然根本没那根弦,却也忍不住露出赞赏之色,只是赞过后,也就罢了。看他眉目磊落,反而是吴夫人多看了他两眼。

    一行人到了花厅,吴怀和吴珪原本都在厅里的,可是让吴夫人看了两眼,两个人就一块灰溜溜的出去了。

    “你们不来,老身原本也是要请两位来的。之前,老身悲伤过度,有些要紧事竟然都没。”吴夫人自称老身,给人一种违和感,毕竟她怎么看都不老,不过在做的两位捕快当然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多嘴的。

    “夫人请讲。”孙捕头与冯铮齐道。

    “我的瑞儿虽胆子大,但也知道分寸,若是超城外去,必然会叫上三两个家中的老仆,断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孙捕头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夫人话虽然是这么,但是发现吴姐的地方,就是在城外,且您家中仆役也了,姐是自己一个人外出的,并没要他们跟随。”

    “那也可以解释成,姐那天并没有要出城,且她要见的,是她信任的人吧?”

    吴夫人没话,孙捕头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冯铮看孙捕头这样子,心里有了些分寸——这吴家怕是云县大户。看来王大人把他们叫来,不但是这案子他查不出来,同时他也不敢查啊。

    花厅里就片刻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直到吴夫人幽幽一叹,拿出了两个匣子来:“如今,这吴家就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了,已经没什么念想了。瑞儿的事情麻烦诸位了,这是一点玩意,还请诸位不要嫌弃,拿去玩吧。”

    边上有个婆子接过匣子,递给了孙捕头与冯铮。孙捕头赶紧站起来,连连摆手拒绝,冯铮自然更是不接。

    吴夫人的泪就下来了:“两位来的时候想来也是看见了,实不相瞒,两位现在要是不接,这点东西日后也不知道便宜给什么人了。我连让瑞儿进祖坟也进不得,凭什么要把家财给他们!”

    这都是明明白白的,吴氏宗族跑来抢家产了。

    冯铮一咬牙,把盒子接过来了:“夫人,咱们还是吴姐的事情吧。您可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谁能把姐叫出门去?姐离开的那天,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家庭情况这么复杂,为财杀的动机已经让冯铮提到最前边了。

    见他这样,孙捕头也只能收了匣子,可是那匣子对他来,就跟烫手的猪肉一样——好东西,但是拿着手疼,不知道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吴夫人道:“我还是将忍冬叫来吧。”

    那婆子出去,不一会带进来了个丫鬟扮的女子,这女子大概十八.九岁,五官其实长得都挺好,但就是给人一种白纸的感觉。不是纯,是平,就是面对面看着她,也让人记不住她的长相。

    丫鬟双眼通红,刚进来的时候还在擦眼泪,进来之后对众人罗圈着行万福礼,之后就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吴夫人身边。

    “忍冬,这两位差官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得有半句隐瞒,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

    忍冬点头,冯铮便问:“你和你家姐的关系如何?”

    “姐待奴婢,便如姐妹。”

    “吴姐什么事情都会与你?”

    忍冬顿了一下:“……大多会,但奴婢愚钝,一些事,姐虽然了,但是奴婢听不明白,长久之下,有些事姐便不会与奴婢了。”

    “那么,那天吴姐可曾过她要去干什么?”

    “并没有过。”忍冬否得干脆利索。

    “丝毫线索都没有?”

    “倒是从前一天起,姐就很高兴,还把她最喜欢的一根簪子赏给了我,但我问姐的时候,姐就脸上一红,奚落了我两句,不让我问了。”

    “哦……吴姐已经有了定下婚约的赘婿,这事你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忍冬看了吴夫人一眼,“姐自己也躲在屏风后头见过,夫人问起时,也答应了。”

    吴夫人面色变得难看,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姐一边答应了赘婿之事,一边在外边还有私情。

    “然后吴姐出事前一天,因为把簪子给你了,所以很高兴?”

    忍冬一愣:“不,是前一天起,姐就很高兴因为高兴才把她最喜欢的簪子善给了我。”

    “然后她为什么高兴,没告诉你?”

    “我问姐的时候,姐脸上一红,奚落了我两句,就不让我问了。”

    “嗯……”冯铮点点头,“你家姐既然把最喜欢的簪子赏给了你,那第二天那么高高兴兴出门的时候,却是怎么扮的?”

    极其明显的,忍冬的肩膀一紧,面上也露出了惶然:“这……姐……姐穿着宝蓝色的裙子,盘着双垂髻,头上……头上簪着……”

    “那发簪,到底是你家姐出事前一天赏给你的,还是你偷的?”

    “是姐赏赐的!是赏赐的!”

    “吴姐若真是欢欢喜喜去见什么人,如何会把最喜欢的发誓送给别人?你这奴婢,虽然没一句脏话,却也没有一句好话。孙老哥,把她带回去,好好审审吧。”

    孙捕头这回答应得干脆了:“老弟得极是。”他站起来,一拽腰间铁链,哐啷一声,铁链子的另外一头就掉在地上了,他拿着手里的这头一甩,就把忍冬的脖子给套上了。

    跟吴氏宗族对上,孙捕头肝颤,可料理这么一个丫头,他不怕啊。况且把这丫头拉回去,拷一番,再找个地痞无赖,让她招供与人私通,谋害吴姐,这案子就了结了啊。

    忍冬吓得整个人都瘫了,惨叫都憋在喉咙里,跟鸡仔的声音一样。孙捕头拽着铁链子就把她朝外拖。忍冬双手拽着脖子上的铁链,被拖刀门口了,终于求生的谷欠望让她喊出了声来:“是吴怀少爷让我这么的!!!!他我要是这么了!!!就让我给他作妾!!!夫人饶……呃!”

    孙捕头手上先是一哆嗦,紧跟着又一紧,忍冬后边的话就不出去了。

    “你这贱婢!死到临头尚且不知悔改,胡乱攀咬!”

    冯铮看这情况,皱了皱眉,但是没多话。忍冬的话只是证明了吴怀坏了吴姐的名声,到底案子怎么回事,还得继续朝下问。可现在孙捕头显然是不会让他问了,而到底案子之后怎么发展,做决定的就得是王大人了。

    他愿意继续朝下查,那案子就继续朝下查,他不愿意,就要看胡大人的态度了,但胡大人……

    冯铮攥紧了双拳,之前王员外杀孩子取心肝,周大人却是那么一个处理的法子,就让他感觉到了愤怒和无力,现在这种无力感,更重了。

    冯铮那边无奈跟着孙捕头拽这个丫头招摇过市的暂时回衙门了,转过头来继续去最后一个被害女子家中的卢斯,

    最后一个被害女子为孙王氏,家里的丈夫是个木匠,还有一双儿女。来开门的孙木匠双颊凹陷,眼眶发黑,两只眼睛满是血丝,要是大半夜让人看见,能把人吓个好歹的。

    “见过两位差爷。”这人开口,声音也是嘶哑得厉害,“可是抓到害了我娘子的歹人?!”

    “孙大哥,咱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话。”卢斯道。

    “好,好,里边请,里边请。”孙木匠将两人让到了房里,“我、我去给二位沏茶。”

    卢斯听这人话,虽然已经很接近本地口音了,但依然能听出来不是本地人:“孙大哥不用麻烦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两件事。”

    “好,二位问吧。”

    卢斯问的第一句就是:“大哥可知道,有人认出了嫂子,知道了嫂子过去干的营生。”

    “!”孙木匠脸上原本是青,这一瞬间就是白了,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就朝后倒,幸好卢斯与黄班头手快,把他搀扶住了。他靠着两人,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是不是……我娘子被害,也和此有关。”

    “怕是如此,只是认出嫂子的人也没跟我们得太多。若是大哥真想为嫂子伸冤,还行把嫂子的过往,与嫂子和大哥来到此处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卢斯这是用诈的,结果这一诈,还真就诈出来了。

    “好……”孙木匠呆滞的看看的里面,点了点头。

    孙木匠和妻子香杏确实不是本地人,乃是东琪州人士。两人也算是从认识,两无猜的,可是香杏的家人为了给香杏的哥哥出彩礼钱,在香杏十岁的时候,把她给卖了。一个女孩儿,想要卖出比较高的价钱,那就只能是把她朝污糟的地方卖。

    香杏也并非极其出色的女孩,做不了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十二岁就被破了身,十四的时候就得站在外头揽客了。孙木匠却一心记得香杏,也跟香杏相认,终于在香杏十七岁的时候,两人攒够了赎身钱,给她赎身。

    “……成亲之后,我俩便离开了东琪州,在此安身。”

    卢斯来的路上,也听黄班头介绍了孙木匠两口子,孙木匠手艺极好,为人又老实勤恳,整个云县多有人专门来找他做木匠活。孙王氏也素有贤惠的名声,两人可以是人人称羡的好夫妻。

    谁想到,两人竟然还有这等隐秘。

    “谢过大哥,这案子我们已经有眉目了,必然能够还嫂子一份公道。”

    孙木匠木然的点点头,没什么。临走的时候,黄班头道:“孙木匠啊,我还是带着孩子尽快搬走吧,回头我让老叶给你们开个路引,别在云县住着了。”

    “……黄班头的是。”

    等两人走出来,黄班头叹了一声:“好人没好报啊。”他刚才那一句劝也是好意,即便他们不,随着案子的进展,怕是孙王氏的过往也会露馅,孙木匠还好,可是连个孩子,尤其是那女孩子的名声可就坏透了。

    ——大昱朝对寡妇的名节没那么看中,但是对特殊行业的女子,别管是否自愿,还是充满歧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