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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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卢斯要留下询问杨大人的提议,木愣愣的杨伯瑜道:“家父身体虚弱……”

    “伯瑜, 去吧。”

    等到杨伯瑜跟冯铮走了, 卢斯拿了把凳子放在杨大人床边;“老大人, 您是确定这位表公子,是表公子吗?”

    老头点点头:“当年我要动姐姐搬家, 可她夫家不愿抛家舍业。而且……他们是觉得跟着我一起,反倒是危险吧?我们离开时,那孩子已经八.九岁了,我认得他,眉目虽然长开了, 可仍旧依稀是当年的样子,况且他左耳朵后边有两颗红痣,那也是没错的。”

    “他那两个厮?”

    “书生出门在外, 厮是干什么用的, 差官也是知道。我女儿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头一个是让她给死了,后一个却并非发卖,而是我给了他身契和二十两银子,放他出府去了。伯瑜不知道, 但是管家知道, 稍后就能带着二位去见人。”

    厮是干什么用的?是用来干的。像是公子哥,官员外出都带着书童厮。因为厮体力好,白天能跟着走长路,夜里能让主家走旱路, 还不用担心有孩子。这年代,太通透也有不好的地方。

    “表公子怎么就想起来要去庙里拜拜了?去的是哪个庙?可有人跟着?”

    “他去的是青云山普度庙,记得好像是他自己,跟这座山有缘,想要去拜拜。可他人生地不熟的,我当时也没想到他怎么知道会有这么个庙,就让他去了。”杨大人有点心灰气冷的意思,话都是再直白不过的叙述,寡淡又干涩,“当时倒是有人跟着他,可是跟去的仆人,到了山下,他就要诚心礼佛,就不让人跟了。他们在山下面一直等到天快黑,才匆忙上去找人,可庙里的和尚青云早已经离开了。”

    有人跟季青云起的普度庙。普度庙里的和尚还是有嫌疑的。青云山周围要搜查。

    “既然表公子在家中的时候要安心读书,那往来他住处的人应该不多。”

    杨大人点头:“有洒扫的仆妇,送饭的杂役,偶尔外出,也有老仆随着。稍后我会把这些人都招来,请差官随意问话,若有觉得不对的,任由差官带走。”

    “在下唐突一句,姐那边跟表少爷可有往来?”

    “她到是让她的奶妈子跑过两趟,稍后也让她随差官问话。”

    “劳烦杨大人伤神了。”仆妇、杂役、老仆、奶妈子……这位表少爷可是被全面防守,不想修身养性也不成了。

    “这是为我自家家人的性命,该是老夫谢过诸位差官才对。”老头在床上一拱手。

    卢斯再怎么看不上这个老头,这时候也知道自己不能受这个礼,他闪身躲开,回了一礼。

    杨大人当然不能自己去给大儿子或者官家下令,他叫了一声:“杨荣。”

    杨大人底气不足,这一声虽不至于是蚊子叫,可也不大还嘶哑。但就是这一声,从耳室里头走出了个老仆来,老仆一身蓝布衣裳,虽然是家丁的短衫,可布料该是上好的细棉布,黑鞋的鞋面发着亮,该是绸布的,头发胡子也都理得齐齐整整,他一出来,卢斯还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檀香味。

    他还拿着个茶壶,出来对着卢斯行礼之后,先倒了一杯茶,服侍着杨大人喝了。

    杨大人也先喝了他倒的那杯茶,然后才道:“方才我和差官大人的话,想来你也都听见了,跟着他去吧。”

    “是,老爷。”老仆杨荣答得有些犹豫。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卢斯觉得,真不是他弯眼看人基……吧?

    “差官老爷,还请跟人来。”

    “麻烦老人家了。”

    杨荣对卢斯这声称呼意外了一下,继而对着卢斯一笑,就带路朝下去了,一边走,杨荣一边道:“表公子住在听松斋,乃是后宅里最清净的一个院落了。”

    “杨大人对这位外甥,显然是极为用心的。”卢斯点点头,虽然清净基本等同于偏僻,但这也是后宅里的。能让一个外男住进来,绝对是亲厚了。

    “老爷向来宠爱姐,表公子是外甥又是姑爷,老爷都是尽了心照顾的。原本表公子住在书山居,来了不过几天,表公子住不惯,这才去了听松斋。”

    卢斯感觉这位老仆想告诉点他什么啊。书山居听起来就知道,是个读书的地方,也跟杨青云即将赶考的身份想符合,没来几天搬了,是怎么回事?

    “表公子和姐……不是从幼时定下来的婚约吗?”杨大人刚才的时候,卢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什么指腹为婚。还想着这时代表兄妹可以婚配也太恐怖了,近亲啊。

    “并未曾订下婚约,乃是表公子来了之后,姐自己提议的。”

    “表公子是什么态度?”

    “自然也是极愿意的,”

    “……”信息量有点大啊,这意思是带着两个厮来的表公子勾引了姐?所以这位表公子还是个双面插座的渣男,可没想到,姐是个不容沙子的悍妇。

    “姐还未曾出嫁,却自愿着重孝。”杨荣又道。

    卢斯点点头,其实根本没走心的称赞了一句:“姐刚烈。杨伯,这位表公子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老姐已经去了,姑爷有了续弦,已经把表公子分家分出来了。”

    杨荣可算是对卢斯的提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卢斯还是都持怀疑态度,姑且听之,姑且信之。

    到了听松斋,冯铮和杨大公子也都在门口,跟一群男女仆役站着呢。杨大公子木楞楞的一张脸,在见到杨荣的时候,变得生动了一点,露出了几分自然而然的亲近关切之意:“杨叔,你怎么出来了?不是你腿病犯了吗?”

    “无碍的,这两日已经好多了。”杨荣也笑了起来,面容慈爱,就跟见着自家晚辈似的。

    他们俩招呼,卢斯走到冯铮身边,冯铮对他摇摇头,叹口气:“我这边都是一问三不知的。”

    显然是一无所获,两人其实都有点心理准备了,这种事关主家的事情,仆役们都是能少就尽量少的。否则错了什么,那就不是简单被砸了饭碗的事情,还事关生死啊。就刚才杨大人那么轻描淡写的对着一个捕快,他女儿死了一个厮。

    他外甥的是一条人命,那厮的就不是一条人命了?还真就不是了……

    即便卢斯要主持公道,胡大人也跟着主持公道了,昱朝的律法规定,杨家也只是赔钱而已。

    卢斯再细看那些仆役,果然一个个都年纪不了,最年轻的怕是也有四十出头了,且身材严重走形:“我这边虽然得了点线索,但也不知道有用没有。”压低声音,把刚才得到的情报耳语给冯铮听。

    “他们该都是姐分派来的,既然如此,即便有人知道谁跟表公子了什么,怕是也根本不会站出来了。否则咱们一走,这人转头就得让姐也死。”

    卢斯点头:“还有一点,那表少爷一路上带着两个厮,到这没多久就让姐一心下嫁,你觉得这是寻常读书人吗?”

    “??”冯铮不太理解,这人是风流了些,而且有勾引良家女子之嫌,人品不怎么样,但人都死了……他知道卢斯不该是单纯议论死人的人品,必然他的跟案情有关,所以只是等着卢斯下文。

    “我的意思是,这人是玩乐惯了的,招惹了姐之后,被关在这么个地方读书,周围又都是这样的仆妇和杂役,你觉得他会就这么老实下来吗?”

    “确实!他这一有空就去和尚庙……不太对。两位,表公子在搬到听松斋,与前往青云山之间,确实从来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不管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杨大公子嗫嚅了半天,没出话来:“这个……”

    杨荣哼了一声,不是对卢斯和冯铮,是对那群仆役:“两位差官问的,难道真的谁都不知道?若再都装聋作哑!那干脆就剪了你们的舌头!都发卖出去!”

    众人连连告饶,终于有个中年仆役话了:“表公子倒是去过书店,是要自己买些合用的笔墨纸砚,和闲时看的话本。”

    冯铮:“他自己去的?”

    “不是,是杨木,杨怀两兄弟跟着去的。”

    杨荣:“他俩今日怎么没过来?!”

    “那日表少爷去青云山,杨木和杨怀也跟着了,表少爷失踪,绑票的送来信物,后来又……他们俩就被……了一顿,发卖出去了。”

    “杨贵!快找人去把他们给买回来!”杨荣皱眉。

    “是!”人群里穿着最好的一个山羊胡老头,大概就是管家,应了一声,又叫了几个人,就叫人走。杨荣又把他叫住:“等等,你自己留下。”

    杨荣跟杨贵了那厮的事情,杨贵连连点头,对师兄弟二人道:“那孩子是我安置的,两位是要我把人叫来,还是去他那里?”

    “还是去他那里吧,免得给他惹事。”冯铮道。

    卢斯插口:“不过我俩得先去书店一趟,知道表公子经常去哪家书店吗?”

    杨贵赶忙把刚才的中年仆役叫过来,问明白了名字,乃是一家中规中矩,名字叫墨香居的书店。

    “怎么是墨香居啊?”一听名字,卢斯表情就有点怪异了。

    “怎么了?”

    卢斯给他一个眼神,那意思一会再跟他:“行,这地方我们知道了,我俩先去墨香居。那厮,我们干脆不给他惹事到底,墨香居对面有座茶楼叫李家楼。还请管家把人找来,就在那跟我们见面吧。”

    “二位心善。”别管心里怎么想的,现在老管家都道上这么一声。

    两边计议已定,那就分头行事。冯铮以为卢斯出了门就会把那书店的蹊跷告诉他,可谁知道卢斯只是“诡异”的跟他笑,却根本不。

    墨香居的位置不错,在惠峻的繁华街道上占据了有利地形。卢斯刚迈上书店前头的台阶,掌柜的就迎出来了:“哎?卢捕头,您老人家怎么今儿个有空来了?这还没到出新货的时候呢。哟!冯捕头也来了,稀客啊,稀客。”

    冯铮一边跟掌柜的客气着,一边更疑惑的看着卢斯:“你常来这?”

    “对啊,常来看书。”

    “???”卢斯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冯铮哪里还能不清楚?当然,他墨水绝对比冯铮多,可是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

    “进来就知道了。李掌柜的,我们今天是来查案子的。”

    “啊?这、这什么案子跟我们能搭得上边啊?”掌柜的赶紧跟边上账房使个眼色,账房笑嘻嘻的凑过来,给掌柜的暗度陈仓了一袋碎银子,掌柜的拿着碎银子,又要朝卢斯那边度。

    卢斯一摆手:“掌柜的,我们真是来查案子的。你可记得杨家的表少爷?”

    掌柜的看卢斯不似作伪,是真不想要,也就不再递,而是老老实实的回忆来:“杨家的……哦!是姓季,叫季青云的?”

    “对!”

    要是在现代,问书店老板记不记得只来过几次的一位客人,那八成是记不得的。但在古代,书店也算是奢侈品店与精品店,来这里的不但是读书人,还是即将有功名的人,已经有功名的人,预备役与现役的官员。很多大家族开书店,都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在书生们未曾发迹之前,结一份善缘。

    即使墨香居稍微跟寻常书店有些不同,但正是因为这份不同,掌柜的更是要博闻强记,八面玲珑。

    “听这位季公子暴病去了?”

    胡大人为了杨家的脸面,并没宣言出去死的书生是谁。杨家虽然在县衙哭了一场,可对外只是去报丧的。外头虽然有人疑惑,但真的聪明人,是不会把两件事在嘴上勾连在一块的。

    “是,可惜啊,英年早逝。”卢斯点点头。

    “唉,是可惜啊。”李掌柜的基本上就什么都明白了,可还是跟着一脸沉痛的叹了一声,“这位季公子起来,可是同道中人,刚进门,随便看了两眼,就知道我们这的门道的。且听了我们这茶会什么时候开,第二回过来的时候,就是踩着茶会的点,直接朝后头去了。”

    “可有看对了眼的?”

    李掌柜的摇摇头:“他毕竟是初来乍到的,还挺他跟杨姐订了亲,都不愿意坏人姻缘。”

    卢斯呵呵一声,他和冯铮不知道杨姐的彪悍名声,那是因为阶层,但是来这开茶会的人,也都是这地方的上流子弟,看来他们是都知道的:“那之后可还有来?”

    李掌柜道:“第三回就不是为了茶会了,乃是他让我们这里的一个伙计帮他约人。玉竹!过来!”

    “哎!掌柜的,来了!”书斋里,就算伙计也都是好听的名字,且长相也都不错,这伙计也就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的,脑袋上还是一左一右的两个包包头。

    冯铮:“上回季公子让你找人,是找的谁?”

    “是老井巷的一位哥哥,叫周栓子的。”

    卢斯:“季公子让你找人的时候,可还了什么?”

    玉竹想了想:“季公子给了我一个香包,让我跟那位哥哥旧人有约。”

    冯铮:“那位哥哥是怎么个反应?”

    “那位哥哥吓了一跳,还有点慌。明明我刚见他的时候,他还乐呵呵的。可他还是跟着我来墨香居了,后来他们俩就去对面的李家楼了。不过,过了几天,那位哥哥又来了,让我将一个香包交给季公子。”

    卢斯:“然后季公子再来的时候,你交给他了?”

    “交了。”云竹点头,“季公子拆开香包,看了看里头的信,挺高兴的就走了。还赏了我半两银子。”

    卢斯:“他这第四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云竹:“大概……不到十天前吧?”

    不到十天,那差不多没两天,季青云就去青云山了。

    卢斯道:“李掌柜的,我们借你这位伙计一会。”

    “啊?”掌柜的有点惊慌,玉竹也立刻躲在李掌柜的身后去了,“玉竹可是个老实孩子。”

    冯铮露出温和的笑容:“掌柜的放心,就是让他悄悄地认个人,不是让他过堂什么的。”

    李掌柜的还是有些不放心,后来干脆就让账房先生跟着了。四个人正要去李家楼,秦归忽然急匆匆的跑来了,到了跟前一看还有两个不认识的,虽然有些奇怪,可还是道:“二位捕头,又出人命了。”

    “啊?”两人都是一惊。

    “死的是个买卖人的学徒,叫周大栓,住三岔巷。”

    这下就更惊了——不会那么巧合吧?不过名字虽然一样,两人住的地方不一样,身份也不同。毕竟这年月多是给人起名大、二、三的。栓啊、柱啊,蛋啊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我跟这两位去吧。我也是认识那位周大栓的。”不等两人提议去认人,账房先生已经先开口了。

    麻烦两位了,卢斯和冯铮也干脆。

    吓着了的玉竹就先回去了,不过依旧是四个人,朝三岔巷赶。之前的老井巷是惠峻的平民的区,三岔巷就是贫民区了。前者至少能看见大致的街道走向,后者根本就是一片混乱的棚户区。

    他们还在半路上,就又碰见了周二,是周大栓没死,让个游方郎中救回来了,然后把他师父跟师父的女儿吓坏了。

    “吓坏了?”

    “是他师父和师父的女儿谋财害命!”周二眼珠子都瞪亮了,“那场面,可是热闹得很啊!可是那周大栓不告他们。”

    “现在人呢?还在刚才那个地方吗?”

    “不在了,周大栓是要回家去。”

    “他跟他师父不在一块住着?那他家在哪?”

    “老井巷。”

    “……”

    继续绕路,这回又碰见了出来找人的杨贵,刚见面卢斯就问:“那厮原名是不是叫周大栓的?”

    “是。”两人没问,杨贵也没,都是存着问完了话,没问题就让人家恢复正常生活的心思,但是现在卢斯没问就已经知道了,看来这正常生活史恢复不了了。

    等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周大栓家里,他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来探问的邻居。这些人都满面担忧,拿着些鸡蛋之类的东西。看来这位周大栓为人是很不错的,否则不会短短的时间,就让他有了这么好的人缘。

    看捕快来了,虽然大多数人都瑟缩了一下,可还是有个大叔叮嘱一声:“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你那师父那么缺德,险些害了你的性命,好悬阎王留了你一条命,你不给自己讨公道也就罢了。怎么着也得让他们赔你银钱。”

    周大栓的面相跟他这个乡土的名字丝毫也不相配,他长得很俊,尤其眼角细长上挑,有那么一丝男人很少有的媚意,但他气质又很干净,并没有妖意。看见了捕快去而复返,后头竟然还跟着杨家的管家杨贵和墨香居的账房先生,周大栓苦笑一声:“看来几位是为了公子来的。”

    不等问,周大栓就自己滔滔不绝的了起来:“我今年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因为家里欠债,被抵给了季家作仆役。一开始我伺候的是季青云他爹,后来,我十二了,季青云他爹嫌弃我年纪大了,想要把我放出府去,可是季青云开口要了我,我就只能继续伺候季青云。”

    卢斯嘴角抽搐,这尼玛缺德带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