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开阳府见天的都是热闹得很,尤其这二月还没进, 正月十五又刚过去, 因今年是真的再没丢人, 老百姓终于是从那种恐慌里拜托出来了,年味比起正经过大年的时候, 反而更浓郁了些。
穿着新衣的孩子,三五成群的在街边上闹着,有勤奋的商人,已经推着车开始走街串巷的做买卖了,酒楼茶馆之类的, 也已经开门待客了。
一个卖糖的吆喝着过来,瑞王指着就道:“我要那个!”
那糖果看着五颜六色的好看,不过也只是对寻常人家的孩子而言, 过年了一文钱买上两枚, 天天嘴儿。对一年四季都能甜嘴的瑞王来, 却应该不算是什么。
冯铮要去买,卢斯一把将他拉住了:“没钱。”其实胡大人早就给他们备下了银钱,还不够用尽可来取。
瑞王也是惯能察言观色的,看他们俩这动作, 就知道卢斯是糊弄他的:“怎可能?”
“就是没钱。”
见瑞王瞪他, 他也不惧。并非卢斯傻大胆,知道要给瑞王当导游,他也是收集过一段时间关于这孩子的信息的。
民间传出来,就是之前他听过的那些, 总之就是个熊孩子,淘气,带着一帮太监猫嫌狗厌,可真他有什么太大的劣迹,闹出人命来之类的,那倒是没有。这一点胡大人也能证明,不过,卢斯看胡大人言谈间其实对这位瑞王并没多大的尊敬,还总走神,猜测这位大人那天的兴奋,应该不是对着瑞王的。
只是胡大人不,那就是他们官员之间的事情,卢斯不会多嘴去问。
既然如此,卢斯也不需要对这位瑞王太过恭顺,否则反而坏了他和冯铮的好名声。
瑞王看着卢斯,脸气得扎青乍白,忽然,瑞王大叫一声;“来人那!人贩子要拐我了!”
卢斯和冯铮心中齐齐一声卧槽!
那人贩子的余波虽然已经被压下,可老百姓如今正是最警醒和义愤的时候。听到动静,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幼尽皆撸胳膊挽袖子,凶神恶煞的围拢过来。周围做买卖的顿时停下脚步,抽出担着吃饭家什的扁担,气势汹汹的紧跟在后。还有那有门面的商人,掌柜账房年纪大,赶紧吆喝着身强力壮的伙计,随手抄上门栓硬柴,也直奔他们来了。
简直是眨眼间,就里三层外三层了。
“我等乃是开阳府的捕快!这少年是我家亲眷!孩子顽皮,让诸位乡邻受惊了!”师兄弟二人齐齐从怀里掏出捕快腰牌来。
见他们掏出腰牌,瑞王一惊,转身就要跑,却被卢斯一把抓住腰带。他用了个巧劲,干脆直接跟提个猪崽子一样,把人横着提溜了起来。
瑞王更惊,啊啊大脚,却是跟个乌龟一样,四肢乱舞。
“你再不老实,心我把你扔在地上了。”
少年被这么一吓,这才进闭着眼睛,老实不动弹了。
有识字的人看了腰牌:“是开阳府的官人没错。”又有见过冯铮和卢斯的,也跟着喊:“是咱们黑白无常!”
老百姓这才松了心,却也有老人道:“二位家里的这官人太顽皮,这要是我们没收住,将两位恩人了,可怎生是好。”
“哈哈哈,不是咱们了两位恩人,怕是要被恩人了吧?”
“哎呀,这黑白无常长得都忒的俊秀。”
“白无常一把子好力气啊,那孩子怎么也得有六七十斤吧?”
熙熙攘攘的闹了片刻,除了几个闲人依旧留在边上看热闹,其他人都散了。卢斯这才把瑞王放了下来,本以为要迎接的会是撒泼诨。谁知道这死孩子竟然很老实的整了整衣裳,对两人一拱手,两人匆忙避开。
瑞王有点失落,但还是很礼貌的道:“方才在下多有失礼,还请两位无常……不对,捕头,还不对,是班头吧?班头对吧?总之是还请两位见谅。”
瑞王这明摆着是尽量客气了,而且脸红扑扑的——大概是刚才被勒的——显出了少年人的腼腆和无措。
卢斯看冯铮,以眼神问:什么毛病?
冯铮以眼神回:不知道什么毛病。
瑞王没看见两个人的眼神,但显然也知道自己这前倨后恭的样子,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不待人问,已经解释:“在下,见了两位的样貌……就是两位的样貌太好了,还以为……骗我。结果没成想,是在下以貌取人了,黑白无常竟真的是如此俊秀的人物。”
瑞王偷偷抬起头来,看一眼冯铮,就把视线主要放在卢斯身上了。
冯铮也俊,不过长得太正气了,反而俊气就没那么显眼了。卢斯的这个长相,偏文人,尤其他不笑肃着脸的时候,不见邪气,白净又儒雅,正是最符合时下美男子审美的长相:“尤其是白……卢班头,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子弟意图攀附……”
他这么一解释,卢斯和冯铮倒有些理解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熊了,且反而有了些好感。
卢斯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那个卖糖果的:“糖果,还吃吗?”
“不了不了,那种孩子的玩意,怎么能吃?”瑞王对着两人摆摆手,可还是看了糖果一眼,眼睛里有一丝留恋。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哦,你不吃我吃。”卢斯走过去,花了几文钱,包了一包糖果过来,“这家子的糖果还不错,里头放了些好料子。”随手捏了块芝麻糖,塞进了冯铮口中。
冯铮也习惯了,张口咬住了卢斯递过来的糖果,还下意识的舔了一下他指尖上的糖渣子。舔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这还有个瑞王盯着呢,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瑞王也一怔,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的场面,不过他这个年岁,在宫里该接受的教育都有:“不是二位是师兄弟吗?”
“对啊,我们也是契兄弟。”卢斯大大方方的答,把糖果包递了过去,“真不吃?”
瑞王刚才没事,现在看着糖果想起了方才那一幕,不知道怎么脸上就热了,不过他刚才脸上的红还没退下去,现在就不怎么显眼。结果,鬼使神差的,瑞王就道:“吃、吃一块吧。”
“哦,自己拿。”
瑞王:“……”QAQ淡淡的失落和忧伤是怎么回事?
卢斯看着瑞王蔫头耷脑的随便捏了块糖,觉得这孩子虽然比刚才看着顺眼点了,但还是不正常,一会喜一会忧的,果然是养得太好,反而养出毛病来了。
“行了,咱们就继续玩吧。”不过总算现在两边是达成共识了。两人就带着瑞王殿下,开始逛街。
瑞王最喜欢看的就是胸口碎大石的艺人,站在那嗷嗷的叫好,待班主着铜锣转场子收钱的时候,他一边把卢斯给他的大钱朝里头扔,一边问那班主:“几位好汉,胸口可碎大石,不知道肚皮可以吗?”
班主的笑脸凝固在了脸上:“……”
周围的闲人起哄,也跟着嚷嚷起来:“来来来!肚皮来一个!肚皮来一个!”
卢斯和冯铮赶紧一边一条胳膊,架起瑞王跑了,瑞王兴奋上来了,对偶像的崇拜都有些淡了,被架出来之后,不甘不愿的问:“怎么了?正看着热闹呢。”
“还热闹呢?再在里头呆着,人家怕是以为你是砸场子的。”
“如何以为我是砸场子的?”
“你自己摸摸,胸口有肋骨,肚子那都是肉。大石朝肚皮上放,不用砸,就已经把屎尿挤出来了。”
“这、这、你这人话,怎么……”
“人刚才失礼了。”卢斯吊儿郎当的拱拱手,冯铮在边上偷笑。
瑞王突然有一种身份倒置的感觉——家里他父皇母后看见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感啊?
“我不乱话,不是就好了?”
卢斯也没想到,这瑞王竟然这么听话,虽然刚开始有些熊,但本性还是好的啊。
后边一直逛到天色渐暗,都没出什么大事:“这位少爷,咱们该回了。”
“能再等等嘛?我想听听你们俩如何破案的。”瑞王可怜巴巴的看着两人。
“少爷也知道,我们俩都是粗人,不会话,会查案子,却不会讲。少爷一定要我二人,那我们也只能,可是必然没有宫里的供奉得好。甚至于还可能口不择言,惹得少爷不快。”
卢斯哪能让他再耽搁,没看边上那扮作卖炊饼的大汉,和另一头扮作卖醪糟的老汉,正一个劲地给他们俩手势呢吗?
对他的这番话,瑞王最先想起来的,却并非是刚才卢斯的口不择言,而是冯铮的那一舔。只是现在想来,刚才那番情景,并不给人下.流猥琐之感,反而只觉得这两人亲密无间,无伪纯然。
瑞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长这么大,在父皇母后身上都没见着过这样的感觉,他自己也快到了大婚的年岁了,却不知道他的王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多谢两位今日相伴。”按着瑞王过去的性子,总是要再把这场游乐拖上一拖的,可是突然之间,他就没那种玩闹的心情了,“完了,咱们是该回去了。”
师兄弟两人带着瑞王回到他们那巷子,果然之前的那辆马车已经等在那了。
瑞王临走又对两个人一拱手,这一拱手太干脆也太坚决,两人竟然都没来得及躲开。反应过来的时候,瑞王已经上车了。
到了车上,老太监刘长喜赶紧过来,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把卢斯和冯铮数落个便,可他自己聒噪了个便,却不见瑞王的回音,刘长喜终于觉得不对劲,闭住了嘴巴,仔细一看,原来瑞王闭着眼睛靠在车棚上呢。
“二哥莫不是乏了?且先忍忍,在这车上睡,心受了寒。”刘长喜翻出来一件早准备好的大氅,给瑞王盖上。
“刘伴伴,你年岁也大了,可想过去享享清福?”
冷不丁的这一句话,刘长喜顿时就吓得一哆嗦:“二哥……二哥这么是怎么了?可是嫌老奴年岁大了,手脚不利索?”
瑞王张开眼睛:“本王只是觉得,刘伴伴一年比一年啰嗦了。”
刘长喜赶紧就要解释:“老奴只是……”可他看瑞王的表情,竟然头一回有些猜不透这个让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了,再不敢如往常那般哄孩子一样哄瑞王,而是恭恭敬敬跪缩在车厢里,叩头行礼,“老奴知罪,还请殿下赎罪。”
瑞王点点头:“刘伴伴,咱们主仆也是十多年了,我也想咱们善始善终啊。”
他原来也不是不知道刘长喜在自己身边干的什么事,可总觉得宫里除了一个月见不着几回的父皇母后,也就是这老太监对他真心,如今见了那黑白如常,虽然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怎么给他好脸色,但才知道什么叫真心实意。
再跟这老太监相处,听他话,一句又一句无不是夹带私货的。就两个跟他相处了半天不到的外人,他都这样针对,就可知道他在旁的事情上是如何了。
当他这堂堂瑞王,是他自己的私物,任由他摆布吗?
待回了宫,自然是先去面见父皇母后。皇后如今也四十许了,又生了三个孩子,虽然是保养得宜,可依旧看得出来是个上了雍容典雅却上了年岁的妇人了。瑞王一进来,能清楚的看见她脸上的担忧变成了放松。
“见过父皇母后。”瑞王规规矩矩的行礼。
看他这样子,别皇帝皇后,就是一边站着的太子都有些惊讶。
“你这是……今天怎么了?”皇后赶紧摆手,“莫不是外头受了委屈?快过来快过来。”
看自己一家子都这么如临大敌的模样,瑞王摸摸脑袋:“父皇,母后……我过去是真的太调皮了吧?今天刚规整一下,竟然让你们都这个样子。”
皇帝看着儿子:“二郎今日是见着什么了?回来竟然这个样子了?”
“儿臣就是见着那个白无常……还以为他是如何的魁梧大汉,谁知道人家不过是个比儿臣大两岁的少年郎。儿臣看着他在这个年岁就已经有了一番作为,自己却……有些愧疚。”
“你要是真这么想那就好了,不过,咱们可是好的,你这出去了一趟,回来可就得安心准备婚事了。”
“是!”瑞王点点头。
其实皇帝还以为儿子是装乖,只为了再出去玩耍,谁知道他竟然答应得还挺干脆。皇帝顿时就对那有着黑白无常名号的两个捕快越发的好奇,只是看皇后已经把儿子拉过去母子俩谈天谈得正开心,他也就没再问。
只是等家宴散了,他借口还有点公事,把大儿子叫出来了。
“起来,你与那对无常也是旧识。”
“是,那两人算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了,只是一直无法报答。”
“当年之事不可与外人言,若真让知道他们所起的作用,这两人反倒可能被那些要泄愤之人害了,装不知道才是保全他们。再看上两年,若是真有才干,让他们进宫衙做事,也是无妨。”
“是。”太子叹气,他也明白这道理,否则不会这么多年一直不声不响了。
卢斯和冯铮哪里知道这大昱最尊贵的一家子,正在谈论他和冯铮呢?更不知道太子爷竟然与他俩是旧识。两人回到了家里,洗漱之后一番恩爱,自然是一夜好眠。
早起来梳洗扮,与玲玲告别,去秦归家里亲了亲女儿,在与怀孕已经显怀的红线,步行前往衙门,这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本以为今天没什么事的,可谁知道两人前脚进衙门,后脚就有人来报,有一家丢了孩子。
之前抓人贩子抓得狠,且抓进来的除了少数几个主犯判了发配,已然发走了,其余都是秋决,让开阳府的市井为之一净!别那些拐子,就是合法的人牙子,现在做买卖也都战战兢兢的。两人都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胆子大到跑到这边太岁头上动土的。
胡大人对这件事也是注意的很,让卢斯和冯铮火速前去查证。
丢了孩子的是个富裕人家,男主人三十多岁,穿着宝蓝色缎子长衫,头上扎着方巾,还系着大红的流苏。大昱爱俏的爷们卢斯也见过不少。但三十多了,在现代不算啥,在这年代抱孙子的都是应该,这把年纪还扮得这么……招眼的,卢斯可真是头一回见着。
来之前,听报案的家仆,他们家老爷叫马闲。
“马老爷,不知……”
“我知道我儿子让谁偷了去!还请官爷给我做主啊!”马闲原本就满脸是泪,一见两人来了,越发啼哭不止。
卢斯赶紧拉着冯铮退了一步,没让他扑在自家正气哥哥身上。不过,卢斯从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那是许多种的胭脂水粉,加上浓郁的酒气,再加男性的麝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看来这人不但喜爱扮,还耽于享乐。卢斯仔细看他衣裳,材质虽然好,但皱着明显,这人怕是在外头寻欢了一夜,刚刚回来吧?
和冯铮对视一眼,看他表情,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对家长腹诽,丢的毕竟是个孩子,两人也没挑剔什么。
“你既然知道,便带着我们去把。”
马闲也是真伤心,听冯铮这么,立刻哭哭啼啼的带着他们去了。
地方也不远,就两条街,马闲刚指着前头的一座宅子道:“就是这家!”
里边就有个男子,带着几名仆人,撩着袍子匆匆忙忙跑了出来。男子跑了几步就看见他们了,马闲也看见他了,立刻气冲冲扑上去:“吕祥生!你还我儿子来!”
男子刚问了一句:“闲,慧儿出什么事了?”就被马闲了个巴掌,又被揪住衣襟,顿时不出话来。两边的仆人也都冲了上去,不过,这些仆人都是拉偏架的,就连马闲自己带来的人也是拽住马闲,不让他去殴那男子。
卢斯和冯铮也让手下人上去,讲两个隔开:“怎么回事?个清楚!”
马闲哭得气都喘不上来,指着对方:“就是这个生不出孩子来的,他要抢我的孩子!”
师兄弟都看吕祥生,马闲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慧儿竟是丢了?我、我哪里会把自己的孩子抢走啊!”
又折腾了一会,马闲和吕祥生才总算会人话了,把事情了个清楚。
这两人确实都是男的,并非其中一人是长得像男人的女人,而且他俩也曾经是一对夫夫。
俩男的如何有的孩子?原来是两人成婚之后,各自聘了个妾,却只有马闲的妾生了孩子。后来马闲觉得吕祥生总是在外经商,怀疑他有了外室,一怒之下,带着孩子走了。
那孩子是马闲的,却性吕,单名一个慧。
“他定是另有了孩子,不愿慧儿占了他长子的名头,讲慧儿害了!”马闲捂着脸,哇哇大哭。
“诸位差爷,还请尽快找到慧儿。若是诸位也怀疑是我,那就先把我锁到衙门里,只是之后还请几位不要放了这案子不管啊!”吕祥生站起来伸出手,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这做派可是比马闲好多了。
冯铮将吕祥生的手压下去:“现在还是找到孩子要紧,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丢的?在哪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