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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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安点头道谢:“谢过冯班头,在下必当谨慎。”

    大昱风气开放, 并不因言获罪, 但是举子们临考之前架斗殴?就算金銮殿上的大人们还举着笏板互拍, 把笏板折呢,但大考毕竟是选文官不是?你还没那个上殿互拍的资格呢, 就先老实一些吧。

    尤其大考本身也是对举子身体的一项考验,别会试了,就县试、省试上,每年考场上好都得抬出去十几个累晕,累病的读书人出去呢。一场大考要了性命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带伤进场, 万一在考场里有个什么好歹,何必呢。

    冯铮大也算是个参与考试的当值人员了,他能多这一份劝, 完全是处于善心。

    周安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相反, 因为曾经的经历,他比谁都知道珍惜来自他人的善意。更何况是冯铮这样可以称之为友的人的善意。他最落魄的时候,要不是这些人拉了他一把,现在怕是已经埋在地里生蛆了。

    只是他早已经过了情感外露的年纪, 这一桩桩一件件, 不管是仇还是恩,都被他记在心里。

    “周老爷,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私下里的交流之后,冯铮扬声问。

    “这起来就有些惭愧了, 我与几位好友来此处开了个诗会,请了歌女弹唱。谁知道突然就有几位公子闯了进来,言语间颇为不敬。后来就从言辞变成了拳脚,还有人动了兵刃。”

    不过三两句话,情况已经明。虽然周安没到底是谁先动的兵刃,可他不已经是一种暗示了——是他朋友先动手的。可是对方绝对了什么极其难听的话。

    “那歌女可还在?”

    “已经让她的护卫护着跑了,不过她乃是青安楼的白玉。”

    冯铮点点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已经上到了二楼,二楼当着楼梯的这一块,有四张屏风隔开的桌子,其余的都是单间。可现在这些桌子都被掀翻在地,碎瓷片片,茶水点心一片狼藉。还有二十多个书生,分成两边,或坐或靠,口申口今声声。

    冯铮这些日子下来也是有经验了,胡大人也了一些举子们的矛盾,所以如今眼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一场南北矛盾。

    两边的举子,一边身材更高大些,面皮更黑些,这是北人。一边身材更巧一些,也更俊秀一些,这是南人。

    看没闹出人命,就是有些人脸上挂了彩,秦归还没回来,就是郎中还没来,不过这些普通擦伤都是无碍的。

    “与这些老爷们裹裹伤。”

    “是。”

    捕快们随身都带着些跌损伤的药,都是好药,毕竟有个万一,到时候要用的不是自己也是兄弟同僚,性命攸关的东西,等闲人都不会马虎。

    他们也没管南北,没问对错,先上去照料人。胡大人也了,这时候关于举子的案子,只要不是闹得太大,能私了就私了,冯铮也是存着稍后让他们给店家赔礼道歉就算完了的心,众捕快都明白——备不住这里头就有一个有造化,日后出阁入相,何必早这时候闹了龃龉。

    没想到,就听见有个举子一声喊;“你这下.贱.人,不要碰我!”

    冯铮眉头皱了起来,却有人比他更气恼:“呸!得怎么脏话!”慢一步,处处慢,还有点不好意思和别扭的瑞王,终于跑上楼来了。结果一上来,就听见有人不人话。

    “他们这些人身为贱籍,操持贱役,吃完了人犯吃苦主,最是下流龌龊不过,怎能让他碰我这清清白白之身。”那举子却还振振有词,“我看你这穿着扮也是个读书人,我们读书人意见不同有所争执,即便是死了,那也是读书人的事,这些下.贱之人……”

    瑞王气得俊脸通红,可他为人虽然调皮,王世子第,家教森严,他又无需继承皇位,无论是爹娘还是老师,都怎么纯怎么教养他,这还真是头一回有人当面这么难听的话,想反驳,他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什么话了。

    其他捕快也气得要命,但他们确实是贱籍捕快,人家却已经是举人老爷,不久之后更要蟾宫折桂,如今只是听了手,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

    “我张兄,你张口贱闭口贱的,口业颇重。这几位捕快又如何了?前些日子抓了多少人贩子,今上都出言嘉奖,难道你觉得陛下是错了?”这时候站出来话的,是周安。

    “周兄……”张举人一愣,显然是很明显到周安会反驳他,“这些人缉盗捕凶乃是正职,抓找了人才是应当,不,让那些人贩子犯了事才抓,已经是他们失职!况且,那乃是开阳府胡大人明察秋毫,与这些下贱.人何干?”

    “这番见解实在是高!高明啊!”周安不及话,又有个举人哈哈大笑起来,“张兄这番见解,真是该大书特书,传扬天下!哈哈哈哈!这场架得值了,也让我们见识到了你们这些北人都是如何高明之人!以这样的见解,日后若是为官出仕必当时明载史册!”

    “李兄这话过分了吧?”

    “如何过分?你们这些人都是一起来的,向来都是意气相投之辈。”

    “对,几位的见解该是一样高明才对。”

    “诸位老爷都别了,因一歌姬争锋殴斗,可要随在下往开阳府一趟?”冯铮在众多举子乱哄哄的吵闹声中加了一记重锤。

    顿时,世界重归了一片安宁,就那位张兄还要话,让旁人按住了嘴巴。

    大昱禁止官员招女支,养家女支都不行。他们是还没当官,但如果只是招女支,那是风流,按上个斗殴,那可就不好听了。虽然判卷是封卷,可就算得中,给自己的上官一个不好的印象,那让个进士一辈子当候补却又候补不上,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之后还算顺利,秦归叫来了郎中,几位都裹好了伤,可下来赔偿茶楼的时候又出幺蛾子了。

    那位口业颇重的张兄不愿意出钱:“我可一件东西都没坏,还拦着他们许多,我不该出钱。”

    张兄也不看看,北边跟着一起来的举人们都已经离他远远的了,南边的举人更是用看好戏加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这位就算得中,在同年里怕是也没什么将来了。

    北方举子们也没多,长兄不愿意交就不愿意,几个家境不错的,将他那份赔偿分担了。众人拱拱手,各自分散离开了。

    “那个人你认识?”瑞王问冯铮。

    “那个人?”

    “就是头一个了些人话的举人,我看就他是真的替你们话,不像其他人,只是为了给对方找难看。”

    冯铮倒是越来越对这位瑞王殿下改观了,看来他还是很会看人的,该不愧是额头上有王字的吗?

    “那一位乃是胡大人的弟子,在劳兴州的时候就是了,对我们也多有照顾。”周安曾经跟王崧的那些事情,所有人的意思都是让它烂在劳兴州。

    “哦……胡大人的弟子,怪不得为人就比旁人正派几分。嗯!胡大人是个好官。当年在食谷县……劳兴州也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现在这个开阳府尹也是做得好。”

    冯铮觉得,他这应该不算是献“谗言”吧?

    “你怎么会想到自己是在献谗言?”夜里,卢斯跟他吃饭的时候,听冯铮念叨,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冯铮不好意思的夹了一筷子菜:“我就是觉得,这也算是让周安上达天听了,戏文里不都这是谗言吗?”

    卢斯直接笑趴下:“咱这不是谗言,是忠言!周安若是上达天听,必然是要做一任好官的!”

    周安最是能知道什么叫民生疾苦,什么叫底层人的无力,且他不是那种“我不幸这天下间的人也要跟我一块不幸”的中二病,他依旧正直有操守,这样经过了时间和磨难考验的人,若能上到顶峰,那该是天下人之福。

    等等!刚才我脑内了什么天下人之福吗?!好可怕啊!

    卢斯了个哆嗦,闹得冯铮担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让他没事才放了心。

    转过天来,下雪了。

    这就是南北差异啊,南方这时候已经是艳阳天了,北方却还有冷上好长一段时间。老百姓挺高兴的念叨着,春雪对农作物也是好事。举子们就要在肚子里骂娘了,再有一天就要考试了,老天爷这是不要他们好过啊。

    老天爷何止不让他们好过?是让他们非常不好过。

    雪在天亮之后停了一阵,突然间再次下了起来,越下越大,直接下了一天一夜。

    “快快!喝两口姜汤!”玲玲拎着一只大铜壶,对回来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夫催促。红线在她边上,挺着个大肚子,托着三只碗。

    这三位扫了一天的雪,明日开始还得在考场外头连续站上十几天,那可不是好受的。

    三人灌了一肚子的热姜汤,额头上总算是见汗了,两个女子催促着他们去用热水泡脚。之后秦归回了自己家,卢斯和冯铮被赶到了炕上裹着棉被聊天。

    “今天晚上我带人巡后半夜。”因为大学,他们这些捕快除了扫考场外头,还有应该负担的责任——全城巡逻,尤其是穷困老百姓的居住区和流浪汉聚集的地方,以防谁家的房子塌了,谁冻饿难忍晕倒了,总之是尽一切可能,别发生死亡事件。

    不只是他们,三省六部的大人们也有不少在衙门里值班呢,就怕出了重大的死亡事故。

    “不行,我巡后半夜。”后半夜是要连着站一个白天的。

    “那要不然这样,让周二和秦归前半夜,咱俩起后半夜。”

    冯铮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也好。”

    后半夜,怀揣着一壶热酒两人出了门。雪竟然不但没停,反而大了。扫雪已经来不及了,眨眼的功夫,地上就会盖厚厚的一层。房塌的人家已经不是一家两家了,就前半夜,一百多户人家的房屋被毁,十三人死亡。幸存者和伤者都被送进了就近的慈幼院或者寺庙。

    朝廷的救济已经调拨下来了,还有慈善的大户安排了下人送来柴草食物和药物。

    后半夜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还要防着有歹人趁着风雪出来行凶。卢斯和冯铮都背着各自的大棍,其余捕快也随身带着铁锹或锄头,他们带着这些可不是为了人的,而是为了推房子的。

    “别砸我的房子!别砸我的房子!”有个刚被就出来的老大爷,见捕快们敲碎了墙壁,大叫着就要来保家。

    捕快将他拦住,有认识他的捕快好生相劝:“鲁大伯,你家这房子让雪浸透四壁已经都糟烂了,不推也不行啊。”

    “烂了那也是我家!你们这是让我老头子无家可归啊!”老头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大声嚎哭。

    “鲁大伯,你这房子算是毁于雪灾,时候朝廷会赈济的。”

    “真的?”

    “真的。”

    “成,那我就等着了,不然我可上开阳府敲鼓告你们去!”

    这一群灾民终于都劝走了,卢斯从怀里掏出酒壶递给冯铮。酒已经没那么热了,只是因为卢斯一直贴着胸口存放,因此还是温热的:“喝一口?”

    “嗯。”冯铮喝了一口气,递给卢斯,又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吃点。”

    “糖?”竟然是灶糖,确实祭了灶神他们家还剩了许多,卢斯张口,让冯铮给他放进了嘴巴里。

    其余捕快也都趁着这个间歇去喝点吃点。

    一辆烧着炭火的驴车咯吱咯吱压着血过来了,众人以为这车是给灾民送救济的,都走到一边让了路,谁知道官家模样的押车人道:“诸位捕快爷辛苦了,来喝一碗热汤水,烤烤火吧!”

    竟然是“救济”他们捕快的,众人大喜,凑了过去。火苗不高,但汤水是真的热,人家还预备了大碗,可真是让众多捕快从心里涌出一股子舒坦。

    “两位班头!”这辆驴车后边又过来一辆车,下来的是这段时间总是蹦跶出来的瑞王殿下,他凑到卢斯和冯铮身边,好奇的问,“你们为何拆了那户人家的房子?我在那边远远的看着,那房子除了房顶塌下来一点,并没什么大碍啊。”

    “当然是在作威作福,欺压老百姓啊。”卢斯道,他们跟着少年人熟悉了许多,偶尔也可以开些玩笑了。

    瑞王一脸无奈,可怜巴巴的看着冯铮。

    还好冯铮从来都是比较靠谱的那一个:“这些贫苦人家的房子都是泥坯草房,没砖石没木料,房顶是新稻草还好,能吃住些重量。可大多数连房顶都是多年的老稻草,外边看着没什么,里边都烂掉了。如何禁得住大雪和大雨?不过,种房顶塌了大多也砸不死人。而泥墙经过大雪,进了水气,再经过严寒一冻,那墙从外看没什么,实际里头都酥掉了,天暖了再有风雨墙怕就要垮,那可就要死人了。”

    “原来如此。”瑞王这些日子也越来越不见一开始的吊儿郎当,到是认真严肃了许多,“可那些老百姓不知道吗?”

    “他们有人是确实不知道,可有的人是明知道,却也无可奈何。就如刚才那位老大爷,他孤寡一人,又没有多少银钱傍身。回来雪灾过去,八成他随便弄弄房顶就重新住进去了。有四面墙总比没四面墙好啊。”

    “……这就是有时候眼看耳听不一定为实,而要对人好,也得是人家能承受的。”

    卢斯挑起一边的眉毛:“这几天天寒,公子是生病了吧?既然病了就赶紧回家吃药吧。”

    瑞王不懂一个穿越人士的幽默,只是做了个鬼脸:“卢班头怎么跟我娘是一般的法?我才不要去喝那些苦药汤子呢。来来来!还有什么要我帮忙呢?拆屋还是推墙?我都能干!”

    “行了,公子,你还是哪暖和哪呆着去吧。”

    瑞王最后还是让卢斯他们赶走了,可是他又不想回宫去。最后给了车夫一处客栈的名字,可是到了客栈门口,他都下车了,又犹豫了。

    “薛公子?”

    “周兄?明日……今日就要开考了,你怎么现在还没睡?”

    “在下正是要起来考试了啊。”

    “哎?这么早就去考试?!”瑞王惊呆了。

    瑞王长得俊俏,如今大惊之下,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周安想着,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开阳哪家勋贵的子弟,性子养得这么可爱。

    “在下是起得稍微早了一些吧。不过昨夜下了大雪,在下又无马匹车辆代步,道路难行,还是早些起来得好。其实薛公子看看这店铺里边,就知道在下只是早了一步而已。”

    确实,客店里已经热闹了起来,有轿夫抬着轿子从巷口而来,店里的二和杂役应该也开始套车了,瑞王立刻改口:“我就是来送周兄的。”

    周安顿时笑了起来,这孩子刚才还不知道他要去考试了呢。不过这慌也是可爱。

    “好,那就谢过薛公子了。”周安也无所谓,挎着考蓝上了瑞王的车。

    路上,瑞王看考篮好奇,周安也大大方方的给他看。

    “你身上这么单薄,受得了吗?”看完了之后,瑞王上下量了周安一番问,“皮袍子都是没毛的。”

    “考场上只能穿没毛没里的皮子衣服。”

    “还有这规矩。”

    “谨防作弊啊。”

    瑞王吐吐舌头,他从腰上解了个锦囊下来:“这里头是两片参片,你带着进去,还有……”他又在马车里折腾,摸出了个酒壶,“这是药酒,酒性不大,暖身得很。”

    周安神色复杂的看着瑞王,没接东西,反而摸了摸他的脑袋:“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别什么都塞给人家。”

    “你又不是人家,你是胡大人的学生,你是个好官……至少今后绝对会是个好官。”

    瑞王的脑内是这样的:江山是我家的,子民百姓都是我家的,狗官是坏我家江山的,要扒皮杀掉的,好官是保我家江山的,要好好照顾好官。人参药酒算什么?我家多得是,好官才珍惜!

    “怎么别人什么你都信啊?我以后要是个贪官污吏呢?”

    “不会吧?胡大人和卢班头他们看人都挺准的啊。而且我自己看你也觉得你不像贪官污吏啊。”

    周安大笑起来,这一笑就怎么都止不住,肚子都疼了起来。

    瑞王可怜巴巴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委屈道:“我什么了,这么好笑吗?”

    后来周安要了药酒,没要参片,他不知道,那药酒比参片贵重得多……

    他们到考场门口的时候,考场外头只是让兵丁围了起来,显然时间还没到。后来卢斯和冯铮他们来了,又过了一会,开始核对身份了。

    “我去了。”周安道,

    虽然瑞王依然有些委屈,可还是很认真的对周安祝福着:“考个会元回来啊。”

    “尽力而为。”

    会试开始,卢斯和冯铮在外头连站了近半个月,直到放榜。他们俩可没那个闲心去看榜单,巡逻的任务一结束,两人头一件事就是回家躺在热炕上大睡了将近两天。再起来去府衙,才知道周安中了第十名。

    两人都是从心里替周安高兴的,却之死备下了薄礼,悄悄送到了周安如今居住的客栈掌柜手里,请他代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