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周安跟太子动心, 其实一直都不算是动心, 只是客气,是为了不让这孩子太难堪。毕竟一开始就拿他当个弟弟对待,根本就没走那边的心思。可是就刚才, 太子的做派和临走的那句话, 是真的让他心跳加速了……
因为太子那意思是在——我有时间,我等你,等你看清了我,等你明白,跟我在一起,不是赌。
孩子是真的太年轻了, 无论什么,做什么都得盖着年少冲动的印章。但等到确定他并非年少冲动的时候呢?
周安看着自己的手——他可是奔四的人了啊!十年时间确定如今少年的真心, 够不够?那时候少年正是青年,依旧是好年华,他呢?
周安又喝了一杯,他发现, 自己不但是心动了, 还心乱了。
“到底, 还是得赌啊。”周安只觉得这酒苦得厉害……
卢斯和冯铮在家里休息了两天, 就接到了新的圣旨。让他们去直逸州,尽量查实平王所犯之案。
两人对这个早就有准备,也因为吩咐了无常司的人马准备停当。确实以他们这“出差”频率看,无常司现在的五百人还是少了。可想要将无常司的人马扩充到新的一万五百之数, 看来得在他们回来之后了。
这回秦归和孙昊都没带着,而且临走时,两人跟孙昊好,等他们回来就要办他和玲玲的婚事。
因为朝廷的反应迅速,所以直逸州并没有大的动荡发生,逃难的百姓已经基本上都各自归家。作为平王的老巢,与他勾结的官员自然不少,现在这些官员的任上也已经都被新人替代,官府重新开始了正常运作。
从老百姓的反应看,除掉平王确实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他们穿着的服装跟寻常的兵卒不同,百姓可能也不认识,但带着刀兵的大队人马,只有朝.廷的军队。这样的队伍出现在道路上,在其他州的时候,百姓都会躲得远远的,在这里却总有笑意盈盈的百姓迎上来,塞两个菜团子,送一碗醪糟。
这晚上安营,更有附近的乡老带着村中的年轻人,抬了一头猪来。
“老人家,这我们可不能要。前头平王,我们并没插.上手,受之有愧。”冯铮摆手,那猪瘦得很,但从这些人的衣着、神色看来,这猪该是他们村子里极其珍贵的财产了。
“那前头的军爷,我们不是也没能碰上吗?”乡老露出缺了门牙的朴实笑容,“就碰上军爷们了,自然只能谢你们了。”
一个非得要送,一个非得不收,后来乡老表示:“要不这样吧?您看我们这村子里有不少年轻的后生,您带走俩仨的,就抵了猪钱了!”
昱朝的士兵虽然大多是军户,但也有少量募兵。募兵一般比军户吃想多了,首先每月的饷银就得是足额了。
卢斯在边上站着,暗道这老头滑头,可也不能明着顶撞,毕竟现在直逸州乃是无数人的焦点,他们话要是有点不妥当,万一让一直盯着找他们痛脚的御史们奏个纵兵戮民,那就太冤枉了。
看冯铮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了,卢斯问:“老人家,如今平王已经除了,直逸州以后就太平了,好好的让本家的子弟在您身边劳作耕种不好吗?”
乡老这回不笑了:“大人的可不是吗?人离乡贱!要是真能够,老儿也不会在这里厚着脸皮,跟两位大人蛮缠了。”
众无常:“……”原来你也知道啊。
冯铮挑眉:“老人家,您这话里有话啊?怎么您这意思,平王伏诛,这事情还没完?”
“看两位大人是好人,老儿也不怕担那杀头的罪名,一我们直逸的三大害了。拐子山上有座庙,三阳河中走恶蛟,岑宇府里王不歪。”
卢斯和冯铮就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岑宇府是直逸州的首府,王不歪,那就是平王。
“后一个我们知道了,这前两个都是怎么回事?”
“我们直逸州有条三阳河,三阳河上有一伙水匪,人不多,大商人经过,给点赏他们也就放行了。可平民百姓碰见,那就是要命了。”
“既然人不多的,官府就没想法子剿灭了他们?”
“官府倒是剿灭过,但就没见这伙子水匪真个不见过。”
师兄弟二人点点头,不过这事不是他们能管的;“老人家,那第一个呢?”
“这第一个,却不是人啦。”
“?”
“却咱们这州里有座拐子山,山上有个城隍庙,四十多年前吧,有年纪轻轻地夫妻二人在城隍庙里避雨,谁知道却碰上了强人,三天后才让人发现两人的尸首。两人都是□□的,让人欺负了之后,又被活活勒死了。过了没多久,就有先后四五个人在那被勒死了,听这些人正是欺负了那夫妻的强人。按理,这恶鬼报仇,报完了仇也就下去了吧?可没想到,一直到如今,隔三差五的,就有人在那被勒死。且这死的男女老少都有……”
冯铮断了乡老:“就没人守在那城隍庙周围?”
“自然是有人守啦!可是人少,那守着的人就全死了,人多,那他们守着的时候还没动静,天一亮,就必然发现队伍里有人不知不觉的让人勒死啦!现在这平王是没了,但是这样的地方,还怎么让我们继续住下去呢?自然是能让一个孩子离开,就赶紧让一个孩子离开吧!”
卢斯貌似附和的点着头:“老人家,您的也对。那您还能跟我,这到底是谁给您指的路,让您过来找我们的吗?”
“这是……”老人顺口就要,好悬忍住了,看着卢斯和冯铮面有尴尬,“老儿……确实是听人了有二位大人经过,且那人,二位都是顶好的人,必然……”
“老人家,您看我们都是客军,到直逸州来,自然是有军务在身的。等到把军务处理完了,我们也就不能继续在这呆着。而且我们是领兵的人,不是征兵的人,就这么把当地的百姓带走,那可是有大罪过的。我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人让您来找我们的,但这人不管对您,还是对我们,都显然是没安好心。”
“这、这怎么的?”乡老和村民都有些慌乱,“就、就让你们带两个后生走,这还是有大罪过的?”
“我们带走他们,即便是募兵,他们也得上我们的兵册,得到当地官府转移户籍。但这都得有上官的公文,否则那就是裹挟百姓,那可是谋反的大罪。”卢斯的这些都是真的,不过他和冯铮是有资格调人的,毕竟他们还有一千人的缺额要补呢。
但现在指使这群老百姓来找他们的人,明显不怀好意。
这两件事,虽然城隍庙的那个,他们确实可以查一查,但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当地官府的责任,他们没权利越俎代庖。可是不答应这些老百姓,看他们的样子,怕是就得死巴着他们,要他们带人走。要是不带,怕是会闹出很难看的事情来。
乡老还在考虑,虽然他没见过多少世面,但作为一个老者他自有他年龄积累起来的狡猾。可跟着他来的百姓们,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了,有个后生当场就喊了出来:“林秀才太缺德了!怎么如此害我们!”
“林秀才?”
乡老焦急,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卢斯和冯铮,没人去看乡老的眼神:“就是他找到了族长的!还劝我们都来找几位大人们!”
“也不知道这人怀着如何的歹毒心思,既然如此,那便请这位林秀才,跟我们一块走吧。”卢斯抬手示意一什无常出列,跟着这群激愤的百姓去“请”林秀才。
乡老要跟着一块去,却让卢斯一把拽住了手臂:“他们还得回来的,老人家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他手上稍微用了点劲,老人家一时疼得没能出话来,缓过劲来的时候,乡民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乡老惊慌了片刻,对卢斯和冯铮拱手作揖:“两位大人,林秀才怕是也不知道这里头是这么大的罪过啊,他就是想给村子里的后生寻一条出路啊!”
冯铮看着这老人可怜:“老人家,我们找他不是为他提得意见,而是因为他窥探军机。”
“啊?亏?亏了什么?”
“老人家,您一个乡下的秀才,他是如何提前知道我们路过你们村子的?”
“!!!这……这个……”乡老当时的表情就跟被雷劈了一样,他还是看过许多大戏的,知道泄露军机是怎么个事情。之前没朝那方向想,因为大戏里都是很明显的敌对两方面。而他们村的林秀才显然是朝廷的秀才,这过路的军爷,自然也是朝廷的军爷。可是……确实,一个山村里的秀才,他是怎么知道人家军爷过路的,“。老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乡老很明白,他现在要是继续给林秀才求情,那万一人家以为他们是同党,那他也要没命了。
卢斯和冯铮也不难为他,找了个马札让老人坐下喝热水,两人到一边去商量事情了。
“师弟,你对城隍庙那事情有点兴趣?”
“嗯,平王的事情处理完了,我想跟知府问一问。”卢斯完了,一抬头,发现冯铮正在对着他笑,“怎么了?”他摸了摸脸,“蹭着什么脏东西了?”
“没,就是觉得你越来越俊俏了。”这样的事情,过去卢斯是不会主动想着去查探的吧?
卢斯突然凑过去,亲了一下冯铮的唇边。虽然他俩的关系众人皆知,但在这么多无常兄弟面前这个样子……冯铮脸红得都要炸了,偏偏卢斯亲完了不够,还在他耳边:“知道你想要了,现在这不方便,等进了城,一定让你舒服了。”
这误会大了!可又不好解释,冯铮只能顶着一张通红的脸任由夜风吹拂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林秀才被带来了。这人大概三四十岁,衣衫简朴,干瘦干瘦的,还留着山羊胡,更显得脸长:“我乃是秀才出身!你们这些军汉不可如此待我!”
冯铮道:“我们这些军汉是不能对有功名在身的仕子动粗,但是……你若有通敌叛国之嫌,却是例外。”
“哼!”林秀才冷哼一声,“好大的罪名啊,我不过是个穷乡僻壤的秀才,却不知道通的哪门子敌?叛的哪门子国?!”
从对话就能看出来,这位秀才对武人并不怎么友好,那他主动让乡老推荐子弟入伍,那就更不对了。
卢斯道:“你既然不是通敌叛国,那就,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的吧?”
林秀才愣了一下:“不与你们这些军汉嘴,知府大人自会给我一份公道!”言罢就闭上了嘴巴,是半个字也不愿意多了。
无常们确实没办法给这位秀才刑讯逼供,连给他上枷锁都不成,只能把人捆绑在一边。卢斯又问了众多村人,是否曾见过有谁拜访过这位秀才。众人都道没见过有谁拜访,只见过这位秀才三不五时的出村,到县城里去见客人。
让这些村人扛着猪回去,卢斯和冯铮商量了一番,最后让周二带着二十个人去县城查找线索了,剩下的人继续朝岑宇前进。
直逸州的上任知府现在已经在开阳府的大牢里,等着跟其他许多人一起,秋后问斩呢。现任岑宇的知府姓张,四十出头,胖乎乎的。卢斯和冯铮远远看见知府衙门的时候,就看见他带着人在大门口等着了。两人赶紧下马,快跑几步,跟这位知府大人见了礼,双方你请我让的进了屋。
张大人言谈挺随和的,甚至可以得上是有点捧着他们俩——无常司这两位将军走过的地方,多少官员都被拉下了马来,无常索命的名头可不是而已的。
卢斯和冯铮自然也不会给人家不痛快,他们俩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
既然双方都有意跟对方交好,慢慢的气氛就真的和谐起来了。
“哦?有个秀才诱哄了百姓,去向你们投军?”
“正是,起来,想知道我等的行踪其实也并不困难,毕竟又不是真的战时行军,我们就是按照官道赶路而已,但他一个秀才能知道得这么准确,还是太不对头了。毕竟平王新丧,这要是再有个什么波澜,对大家都不好。”
“确实!”张大人点头,其实主要是对他不好——安民不利。
但这件事到底是平王余孽作祟,还是朝中有人要针对这两位将军?张大人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两位年轻人,思索之后发现,就算这事是对着他们去的,可只要是在直逸州地界上出事,那最后还是得着落在他自己的脑袋上啊。既然如此,不如担待起来。
“平王立国之初,就被封在直逸州,如今两百多年过去了,实在是……”张大人面露苦涩,“本官立刻就与学正商量,削了他的功名!如今要想彻底安定地方,少不得两位将军相帮啊。”
两人道一声谢,林秀才就送进了知府大牢了,当然,一如既往的是安排了他们自己的人手来看押。因为这次的情况特殊,知府衙门的捕快很大一部分还是原班人马,那这些人就都不能信任,所以,就连食物饮水,也安排了自己人送进去。
那位林秀才一路上都是挺硬气的,可是在转天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户籍上被涂抹的大片漆黑,意识到他的功名是真的被剥夺了之后,那点硬气就立刻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他是听了李大人的吩咐?李大人是谁?当地的县令?”冯铮和卢斯正在驿馆里看案卷呢,就有无常匆忙来报,那位林秀才招了。
“不是,听他,李大人是个御史,是父亲过世,回家丁忧的。因他们俩乃是同窗,在李大人回乡之后,林秀才经常去拜访他。咱们的行踪就是这个李大人告诉他的,鼓动村人这事也是他提的。不过他们没让村人投军,只是让村人求您给直逸州除害。”
冯铮笑了一下:“看来那位老人家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位无常禀报完了,见两位将军没什么吩咐,拱拱手,退下了。
卢斯和冯铮向他道一声辛苦,待他离开,两人对视,卢斯:“御史,王崧?”
“他总盯着咱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周兄越来越向上了吧?毕竟,他这御史大夫,到底,也就是个靠嘴皮子话的清流而已。”
“只希望周兄无恙。”
两人感叹一下,就把这事放下了,将注意力转到平王上来——他们俩的桌子上案卷堆放的可是不老少的。
按理,这查证的事情,应该交给讨逆的钦差大臣,或者交给上任的知府的,但是皇帝不知道是为了安抚被他当枪使的两人,还是那天一时口快错了话却又碍于金口玉言没办法更改,总之,是把彻查的这件事按在他们俩的身上了。
幸好张大人这位知府脾气挺好,他们一来就表现出了很好的合作态度,这才不至于闹出事端来。
这几摞堆得高高的案卷,都是从知府衙门搬来的,它们中有一部分甚至能追溯到几十年前,纸张已经变得枯黄脆弱,还有虫蛀的痕迹,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碰一碰纸就碎掉了。
两人听过来的书吏过,其实最底下的案卷,都有一百多年了,不过那些纸张碰一下就碎掉了,已经彻底无法再看了。
就他们看到的这一些,归根到底,就是夺人田产家财与夺人妻子儿女。但因为有金册在手,平王府的做法从稍微遮掩,变成明目张胆。
“弄柳他们五个人不是在直逸州置产的吗?怎么也没听他们过?”冯铮从看到这些案卷开始,眉头就没舒展过,他们见过的丧心病狂的人多了,但再怎么样,也会遮掩些,历代的平王,却并不需要这样。
“弄柳去行睢县了,直逸州最偏远的一个县,那兄弟五人一直在各地走镖,就没停下来过。”弄柳就是担心自己那张脸在大地方惹麻烦,所以就安安生生的在地方缩着脑袋做人,至于那五个人……一直到现在,卢斯都觉得他们挺神秘的,“况且,就算人家知道了,也没道理远巴巴的找咱们告状啊。”
“……你得对。”冯铮思索了片刻,无奈又沉重的点头道,“毕竟平王金册在手,当地官府都无法插手,甚至干脆同流合污,就连陛下……”
两个人同时沉默,他们突然之间就不怪罪皇帝拿他们当枪使了。这得是太.祖留下的烂摊子。
“咱们得防着一点。”卢斯突然。
“嗯?”
“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把屎盆子朝平王头上扣。”
“或者这些案卷里,本身有没有借此机会掩盖自己的罪责的。”
伤害已经造成,那就得把它控制在最低限度。
平王在王府被攻破之前,意图带领死士杀光府内的所有人,这包括他的叔伯兄弟,他自己以及这些叔伯兄弟的妻妾儿女。但这件事没能彻底干成,因为他手底下有一半的死士叛变了,可这些叛变的死士,在官军攻入王府之后,却也有一大半跟着自杀了。
最后别管是叛变的还是没叛变的,所有的死士就活下来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