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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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上了山,冯铮发现……这城隍庙竟然真的并不破旧, 柱子和大门上的漆都鲜亮得很, 窗户纸也干干净净的, 韩三推门,里头香案上果品、香烛、水果都是齐全的, 一抬头,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般的城隍老爷,都是当地做过贡献的先人,多是将军、县官、大夫等等。也有以狐狸、蛇之类的野仙作为城隍的。可现在上头的这两个泥塑,舌长三尺, 目凸面紫,分明是两个吊死鬼啊。

    “这……”

    韩三立刻道:“听原本这里的城隍是个将军的,可那劳什子将军护不住百姓, 可不就是让人给砸了吗?后来大家寻思着, 这二位才是真的神通广大, 干脆就把他们供奉起来了。几位是没来对时候,逢年过节的,咱们这香火旺盛得很那!”

    “……”卧槽!谁跟你咱们?!

    “这怎么还有那么多娃娃?这恶鬼还管求子?”周二撩开一边的帐子,咧着嘴指着一边层层阶梯一样码放着的泥娃娃问。

    这些泥娃娃的形象都可怕至极,同样是吐着舌头的吊死鬼模样, 但是姿态各异。

    韩三又解释:“这个早就有了, 都是恶鬼所杀之人的死相, 不过一开始是木头的,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的, 雕了一些木娃娃扔在这附近,后来等到这个城隍庙被重新供奉起来了,就有人把那些木头娃娃找出来了,我们干脆就照着木头的烧了泥塑,这些鬼都是来侍奉两位大鬼的。”

    韩三得得意洋洋,这时候恰好一阵风吹过,除了两个死士,众人包括冯铮在内,都了个激灵。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人更可怕,还是鬼更可怕了。

    周二原本指着你娃娃的手赶紧收回来,连蹦带跳的朝后窜了好几步。

    冯铮却走过去,仔细看着这些泥娃娃:“这些都是按照当年那些死者塑造的?”

    韩三赔笑:“您看看人这年纪,当初两位城隍大人成仙的时候,人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所以,早先那些人到底怎么死的,人可是不知道。不过有些老人,确实是没错的。”

    “……”冯铮细看这些泥娃娃,除了那张脸是吊死鬼的脸看起来一样之外,不只是动作,它们的发髻、衣裳,也全都是完全不同的,他还看见了断手的、拄着拐的,“你们这里,可有常来的香客?”

    “常来的?那可真是多了。”

    “大人,属下看着汉子就可以得很!”周二看这人脸上的无赖相越来越明显,就明白他心里想着讹钱。倒不是他们无常司付不起钱,而是这种人吧,你给了钱,他不一定真跟你实话。

    韩三脸色一变:“大人!城隍庙出事的时候,人可还没出生呢!”

    又有叫沈鼎的无常跟着叫嚷:“你这话可是了许多遍了!但当年的人跟你无关,不代表这最近的人也跟你五官啊!大人,这人就靠着这城隍庙装神弄鬼,自然是这地方越鬼他越有进项!咱们查明白了恶鬼的究竟,那就是要砸了他的饭碗!他哪里会实话!”

    这话却也提醒了冯铮——他和卢斯都以为,从时间看,这作恶的不会是一个人,而应该是有所联系的两到三个人。但这是不是他们想当然了?四十多年……其中会不会也有很多人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故意在这里杀人害命呢?

    又想这韩三的,这里……可是香火旺盛啊……

    那么来这里烧香拜祭的人,是来感谢恶鬼动了手,还是来感谢恶鬼帮他们背了黑锅呢?

    扭头看着那一排排的鬼,冯铮仿佛真听到了四十多年来,无数冤死之人的哀嚎声。

    不能把四十多年的案子都并成一案看,反而,应该把这些案子都暂时当成个案,分散开来,重新梳理归类,找出在他们死后,谁到底是最终得益之人。

    冯铮有了计较,一指韩三:“抓起来,带走。”这个韩三在这里做了多年庙祝,他什么都不知道,冯铮绝对不信,周二与沈鼎的都对,“把这些泥娃娃都收起来带走,心,别弄碎了。你们都弄好了,就直接回岑宇去。权一、权六,还有沈鼎,各带一什,与我到山下的村子去。”

    “是!”

    他们是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山的,没经过这村子,只远远看见了炊烟,等到靠近了,冯铮就感觉极其强烈的违和感。

    拐子山上以为荒废的城隍庙并不破百,这山下的村庄家家都是砖瓦的房子,村口有酒肆,酒肆旁边那人家挂着香烛铺子的幌子,家家的房子地下都挂着碎棉布制成的吊死鬼娃娃。

    这山下的村子,竟然也因为恶鬼而兴盛,冯铮觉得胸口憋得难受。

    “这位可是岑宇来的大人吗?!”大概是村长的人远远跑了过来,对着冯铮行礼。

    “本官听韩三,山上的泥娃娃是后来做的,原本放在那的,是不知道何人刻的木头娃娃,那些木头娃娃现在何处?”

    “木头娃娃?”村长做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老儿不……”

    他看着冯铮年纪也不是太大,这些年来,跑到城隍庙来的大官员,他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了,前些年连平王世子都见过。他很知道,这些人的脾气秉性不同,不能用相同的方法对待。本来想装傻充愣的村长,就见冯铮的收按在自己的腰间朴刀的刀柄上,上下摩挲……

    “那些木头娃娃最老的都有四十多年了,不是用什么好木头刻的,现在都朽烂了。”

    “腐朽了也没关系,带本官去看。”

    “是。”村长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转身带路的时候,又有点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

    村长带着冯铮去的,就是他的家里。一进院门,冯铮就觉得,这家的布置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家,到跟个庙似的,一道门进去,迎面不是厅堂,而是个供桌,而享受着人间香火供奉的,就是一个个木头娃娃。

    冯铮看着这一排排木头娃娃,它们中间还会不时的空出一两个位置,尤其是越靠前的娃娃缺少的越多:“那缺少的娃娃,去哪了?”

    “刚才老儿不是了吗?这些娃娃很多都因为年代太久,所以朽烂掉了。”

    “都带走。”

    “是!”

    “哎?!哎!大人们可不行啊!可不能惊动这些鬼娃啊!要出大事的啊!”村长与诸位村人神色一变,就要上前阻拦,冯铮一把拉住了村长:“老人家,你这把年纪了,也该知道是非好歹,每天喝着死人血,吃着死人肉,穿着死人的皮,你这日子竟然就能过得安生?”

    村长脸色越发难看:“这位大人,老儿虽然无官无爵的,但至少有把子年岁,本朝是以孝治天下的,大人您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对老儿这么个老人家口出如此恶言?”

    “本官是不是口出恶言,你们心里知道!那鬼娃娃如何少了?是真的朽烂了,还是让人‘请’走了?!那山上不断的死人,是让恶鬼杀的?是让被‘请’走的鬼杀的?或就是让人杀的?!你们比谁都清楚!”

    原本众无常就都是聪明人,跟着冯铮一路到这,多少就都觉得不对了,如今听了冯铮这些话,更是都彻底明白过了味来。看着这些村人,一脸的厌恶和戒备。

    “荒唐!”“这狗官是要叫咱们顶罪啊!”“来人啊!狗官要惊扰鬼娃了!”

    村人们并无心虚或悔恨,只有懊恼和愤怒,几个老人跑出门外就大声嚷嚷了起来。不多时,这全村老,就都聚集到了门口,挥舞着木棍农具,齐声讨伐。

    “愣着作甚?继续装!”冯铮指了两个无常,带着其他人站在了门口。有个一身腱子肉的汉子,举着一把菜刀,吆喝着其他人,用刀指着冯铮似是有什么要。冯铮却干脆利索的抽出腰间朴刀,两步上前,对着这人一刀劈了下去!

    这人瞪大了眼睛,朴刀临面的时候,尚且一脸不敢置信,等到银白色的刀锋闪过,他顿时吐出一口气:果然,四爷爷得对,平王倒了,新来的狗官们,定然做事越发心,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的。

    “你这狗官……”这汉子感觉有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脚上,他踢了一下,看见有东西滚了出去,“哎?!手……我的手!我的手!”

    起来慢,实际上不过是眨了两三下眼睛的事情。卢斯和冯铮的朴刀看起来跟其他人的并没什么不同,但他们毕竟是将军,两人又多经坎坷,自身锻炼没有停下,这些身外之物也一直都是心准备。

    这一刀下去,直接就把汉子卧刀的手砍断了,断手的血喷出老高,溅在了冯铮黑白脸色的曳撒胸口上。

    “我乃朝廷命官!你们聚众在此,难道是想zaofan吗?!”卢斯总他心软,但面对畜生,他可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看着献血、断肢,不少村民惨叫一声,转身就跑,但也有那么些人,站在原地,看着村长。这态度就明显不对,逃跑的那才是普通百姓的正确反应。

    村长也在犹豫,可看冯铮眯了一下眼睛,提刀上前了一步,村长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孩子不懂事,还请大人息怒!”那没逃得村人,立刻都跟着村长一起,呼啦啦跪在了地上。

    “大人,收拾完了。”收拾木头娃娃的无常拎着个麻袋出来。

    冯铮依旧持着刀:“都抓起来!”他知道,现在不能走,这村子靠近深山,现在他来这一趟已经是草惊蛇,一旦让这些人有了防备,下次过来,他们就要逃到深山里去了,到时候再想抓人,可就麻烦了。

    “大人!大人!”村长脸色一变,已经有一半无常拽下腰间铁链过来捆人了,有些人想要反抗,可另外那一半拎着刀就在边上看上,敢反抗的,一刀柄就砸上去。看看之前那壮汉已经因为流血过多,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村长哀求两声闭了嘴,也就不再多嘴,挨砸了的人眼睛看过去,他也对着那些人摇头。

    “大人,我们冤枉啊!”等被连成了一串拉着走的时候,村长才哀哀叫起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一人叫的比一人大声,可等到村子里那些跑走的村民出来的时候,城隍庙上的无常也下山来了,两边人手一会合,明晃晃的朴刀闪得人胆寒,出来的人立刻缩回去了,就是被抓的村民也都老老实实的闭住了嘴。

    “周二,你带人去驿馆,把咱们的人和放在那得行李带出来。不去县城了,直接回岑宇,你跟我们在路上会合。”县城距离村子不算太远,冯铮就不信那县令一点都不知道这村子里的情况。原本刚到庞玉县的时候,看县城繁华他对县令产生的那点好感,如今是消散得一干二净。

    “是!”

    上路的同时,冯铮把权一和权六叫了过来:“你们几年前来城隍庙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的吗?”

    权一摇头:“我们那时候根本没进村子,后来到了城隍庙,世子倒是带着我们转了一圈,当时虽然也看见了泥娃娃,但世子只嫌恶心,并没细看,也没问。当时我俩也只以为是当地人供奉起来死者,并没细想……”

    到这里,两人都面露愧色。

    冯铮摆手:“我也只是怀疑,到底怎么回事,也得看这些人如何招供的。”他又劝慰了两人几句,让他们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其实两人挺高兴冯铮主动问的,因为他开口了,就不是怀疑他们隐瞒真相,要是一直都不问,什么都不讲,两个人才要以为自己被怀疑。

    这边冯铮带着人回到了岑宇,那边卢斯到了行睢县。

    弄柳就在这里开了个买卖,不过现在是没时间去看的。按照陈捕头的指点,一行人直奔屈家。

    屈家的门子听人叫门,开门缝,先看见的就是两个捕快,再就看见了一群持刀的军爷——他们自然是不认识无常司的曳撒,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带刀,只能是军字当头的。

    “几位军爷,这是……”

    “少废话,叫你们老爷出来迎接!”陈捕头上去就把门子推开了,自己把屈家的大门敞得更开,对着卢斯做了个请的姿势。跟着卢斯来的几个无常也赶紧上去,分列大门左右,请卢斯进门。

    好久没人这么给自己撑场子了,卢斯心里爽,可还是板着脸:“都回来!像什么样子!”

    无常们嘻嘻哈哈的都回来了,陈捕头有些讪讪的,梅捕头对着他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了卢斯。

    卢斯不管不顾的朝里走,刚过了二道门就碰见了急匆匆跑来的屈家管家:“本官乃无常司虎节将军卢斯,叫你们老爷子出来,有话要问!”

    管家原来还以为是过路的军爷跑来吃大户了,虽然这些日子来那些官军都是在其他几个县里头转,但有吃完了别家跑到他们县来也不是不可能。但听这意思,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毕竟无常司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他们是不知道,但无常司是干什么的,现在百姓中倒是也已经流传开了。

    “几位无常爷爷稍后!容人去……”他想自己去叫自家老爷,让后让人招待这几位,可是低头鞠躬的时候,看见了卢斯胸口上的无数鬼组成的图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吓得一个哆嗦,话出口就转了个弯,“人这就叫人去将老爷找来!几位无常爷爷请跟人来!”

    于是,卢斯他们就跟着管家到花厅里喝茶了,没过多久,屈家的大爷、二爷都来了。

    大爷叫屈敬,二爷叫屈仁,两人都是寻常相貌,来见了卢斯恭恭敬敬与他见礼,卢斯了坐,也是不敢坐下的。

    卢斯看他们俩的年纪,猜测应该都没到四十,一问果然都没到四十:“你俩可知原来你屈家其实姓的是曲吗?”

    大爷屈敬道:“曾听父亲过,是为了避祸,其余的就不知道了,父亲不让问。”

    都这把年纪了,提到他爹话的时候,腰都会更矮两分,可想而知这位也不是什么能做主的人。不过,这曲家也有些特别啊,当年曲二公子过世的时候,孩子已经五岁了,这年代不是讲究长幼有序吗?那这位曲大公子是晚婚,还是晚育?

    卢斯正想着,曾经的曲大公子,现在的屈老爷来了。屈老爷已经六十多快七十了,在古代,像是这种年纪的老人,一般都要老得不成样子了,多是眼瞎耳聋,走路都走不动了。可是这个屈老爷,腰板子笔挺笔挺的,脸上没有多少老年斑,皮肤还挺光滑,白胡子,白眉毛。跟卢斯见礼的时候,露出手来,也是不见手摇,吐字清晰。

    “见过将军。”

    “屈老免礼,请坐,本官扰了。”

    屈老爷道一声不敢,在卢斯下首坐下了:“大人此来,不知为了何事?”

    “屈老爷,可还记得四十多年前,曲家二公子……”

    屈老爷叹了一声:“原来如此啊……还请大人别怪老儿麻木不仁,实在是四十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

    卢斯点点头,要是这位老爷子突然激动无比,那才奇怪呢,多少年了,稍微用点心力的官员就都能查到曲家改名成了屈家吧?

    “不过,老儿还是希望大人能够查清真相的,这样老儿临死之前,总算是能安安生生的到爹娘,弟弟和弟媳的墓前祭扫了。大人要问什么,便请问吧。”

    “屈老爷,你可还记得当年二公子临走之前如何的?”

    “记得!虽是四十多年了,可是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老儿就没有一天没去想当年的!可是……可是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二郎几日前就跟林家大郎约好,是要去他家赏花,那就带着妻儿,就那么欢欢喜喜的走了,谁承想那是最后一面啊!”屈老爷抬胳膊擦了擦眼泪,“最可怜的还是义儿,到如今也是生死不知啊!”

    “本官听闻……二公子与林冉差点结契?”

    “这事情,还得到我爹娘那一代,他们曾经指腹为婚过,不过见是两个男孩,林老爷那边就先给否了。毕竟,林冉先是长子,再是独子,断然没有只守着一个契兄弟的道理。而我们的爹娘,也不愿意自家的儿子跟一群女子抢男人。但也是没想到,这两人年岁渐长,交情越好……”

    屈老爷的嗓音有点发哑,端起茶水了润了润喉咙:“两人既然是好了,两家本来也愿意顺着他们的意思。但当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二郎突然回家,是要娶亲。林冉那边也没什么表示,两边人都以为两个孩子闹翻了,可他们俩见面却又是哥俩好……那时候我们就想着,他们大概是想各自传宗接代之后,再求相好,那倒是也无妨。结果没多久,两个人就变成生死相隔了,林冉到现在却也没能成亲……”

    卢斯又问了一些当年之事,屈老爷虽然是知无不言,但听起来也都没什么疑点。后来县令得到消息赶来了,非要请卢斯回县衙吃饭,卢斯也就应下了。

    等到吃饱喝足,卢斯看天色还不算晚,他回驿馆换了身便装,就想出门去找一找弄柳。行睢县的驿馆地界不大,卢斯出门其他人都看得真真的,他前脚走,后脚同样换了便装的无常们就跟上来了十几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