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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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斯带着威远镖局的人本来是想要前往惠峻的,但是半路上, 薛金表示了不同的意见:“将军, 您若只是想要审问这些人, 不用跑去惠峻,咱们自己就有法子。毕竟, 咱们军中没法随身带着那些大件,若是抓了敌军的舌头,还不是随便弄点东西,就能把他们的嘴巴撬开?”

    “哦?”卢斯知道,薛金这是不愿意再朝惠峻走了, “威远镖局的人嘴巴被撬开了,然后呢?”

    “然后将军不就找到了屠村的凶手了吗?”

    “……再然后呢?”

    薛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将军,您是个聪明人, 何必非得把事情都摊开来明白呢?”

    “再然后威远镖局的人临死反扑, 本官怕是就要被他们害了性命。”

    “将军, 标下其实是佩服将军的。太平日子久了,咱们武人本来就比文人难出头,将军从贱籍捕快走到了今天……”薛金比了个大拇指,“是条汉子!不过,这样多亏了将军遇到了好上官, 咱们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道了……”

    薛金一番喋喋不休, 从他头一回上战场, 险些让蒙元人吓得尿了裤子,多亏老兵拉了一把, 他才没缺胳膊断腿,到他也成了老兵,斩获人头,一步一步朝上升官,无奈他之前遇到的上官,强压着他,不让他升官,后来又干脆把他转到了劳兴州来当校尉。

    “这不是好事吗?到太平的地方了,不需要拼命了。”

    “是不需要拼命了,但没有军功,何来官职?标下又没有将军这破案的本事。”

    “所以你就自己生造了个什么穿山豹子出来?”

    “不,这可不是标下生造的,是真有这么一伙子流寇,不过之所以他们能悄没声的跑到劳兴州来,是因为他们那伙子人,只剩下几个人了,且来了之后,竟然还想着投军?呵呵!”

    这穿山豹子在埠惠州跟人抢地盘输了,真的黑道倾轧可不像话本里那样充满了兄弟激情,喽啰对于换个老大无所谓,可领头人物那基本上是活不了多久的。穿山豹子便带着仅剩的几个亲信逃出了埠惠州,到劳兴州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投军了。

    结果就投到了薛金手下,还让薛金给看出了身份。

    想升官想疯了,想军功更想疯了的薛金,一开始就想杀了他们送上去,可看看面黄肌瘦更难民似的穿山豹子,还有他带着的猫两三只,这点军功就是渣!可就这么放过?

    薛金想来想去,明白了——既然鱼太了,可又不能放过,那干脆花点力气,把鱼养大吧。鱼子不愿意变大也没关系,他可以捏着鱼嘴朝里头塞啊。

    偏巧,这个时候关于两家村有宝藏的谣言,也开始在劳兴州传播。虽然当地的官员都是一笑置之,早八百辈子的事情,即便当年真有,现在也早就没了。可薛金却想,不如干脆就在这两家村上做个文章,没有的话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冲着宝藏来的,有的话,那岂不正是一举多得?

    两家村的人命养大了鱼,这功劳可就不算了吧?若能得宝藏,富贵唾手可得,即便功劳不太够,也能用金银给自己铺一条路。威远镖局本身,更是一颗满溢着军功加财富的成熟果实了。

    “你那内应,是林振山,还是光头?”

    “林振山不过是贪财蠢货,自然是三镖头。”

    “哦。”卢斯点点头,“既然如此,我都知道了,把我杀了吧。”

    “……”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薛金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怎么?这不是你今天过来要做的事情吗?”

    “卢将军,您走到如今这一步,难道就不想继续活下去,享受尊荣吗?”

    “我想是想,但你害我爱侣,那这事情,就没得商量!”卢斯斩钉截铁。

    “真没想到,卢将军……竟然是个痴情种子。”薛金是真的惊讶,因为卢斯,左看右看都是白脸啊。

    卢斯冷哼一声:“闲话少了,反正你都给自己找好退路了,如今本官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到了阎王殿前,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要杀就杀吧。”

    薛金看着卢斯,脸上神色数变,最终还是弯了腰,对着卢斯抱拳道:“卢将军,若是标下,冯将军无恙,那我俩可还能商量一二?”

    卢斯眉毛一挑:“这就怪了,薛校尉,本官如今是落在了你手里,商量不商量,岂不是你的算吗?”

    “卢将军,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标下已经低头认错了,何必非得把事情弄得那么难看呢?”

    卢斯当然是真明白,否则他哪里还稳得住啊,别管薛金表现得如何胜券在握,他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在他们的辖地里,已经丢了一个将军了,若是之后卢斯还在他层层保护下死了,即便他已经抓到了凶手,那依然算是他保护不力。

    而且,谁都知道,原来的瑞王,现在的太子,曾经跟着无常司的两位将军跑了一阵时间,三个人的私交应该是不错。这两个无常上头还有个老上官,虽然那位现在是刑部尚书,他们归兵部管,但要是这位刑部尚书看他一个校尉不顺眼,要找他麻烦,兵部的大人们想来也不会不给人家面子。

    ——所以,薛金再怎么计划的好,从卢斯和冯铮被卷进来那一天开始,一切就都不好了。

    他要是敢杀了卢斯,那除非是他已经做好了后半辈子落草为寇的准备了。可是,这位薛金薛校尉显然是个官迷,他费劲了心机走到这一步,怎么甘心放手。

    “我若现在低头,你又如何信得过我呢?”

    “自然,标下也是担心将军一旦脱困,就回来找标下的麻烦的,所以……”薛金抬手就要去摸卢斯的手,卢斯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开薛金的手:“混账!”

    薛金被拍得生疼,却乐呵呵的:“将军误会了,标下并不好那一口,只是想让将军写点东西,比如,写给平王的祭文,是您感念平王的恩情,必定会寻找机会,杀掉狗皇帝,为平王报仇。”

    “你可有例文?”

    “什么?”

    卢斯一摊手:“本将军连奏折都得找师爷代笔,京里看本将军不痛快的,都叫本将军绣花枕头。”

    “……不是将军原本也是读书人吗?”

    “就会三百千,论语只背了两句。”

    “……”

    “看来你是真准备了例文了?劝你一句,可千万别是文笔太好的,否则谁看都知道不是我写的。”

    “……”老天不长眼啊,这种人只有一张脸皮,还喜欢男人,怎么就成了虎节将军?!他这样满腹才华,文武双全的人杰,却偏偏半辈子不得志!

    “本将军的字也不太好,抄写奏折的时候,都要我家那口子代笔,稍后你多备点纸张,对了,祭文生僻字也别太多啊。”

    “呵,卢将军到真是与冯将军情深不悔,您却不知道,冯将军逃亡在外,却还有时间招蜂引蝶,与一个民间的寡妇春宵一度呢。”

    “什么?!”卢斯一声大喊,白脸变成了青脸,整个人五官都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无比,他的手拽住薛金的衣襟,“此话当真!?”

    “要不了多久,真相自明,标下有什么可骗将军的?”薛金没有挣脱开,反而看卢斯这样子,挺得意的,“其实……卢将军,标下虽然不好这个道道,标下军中可是有不少龙精虎猛的将士,将军若想要,随时都能给将军叫来。”

    卢斯松开了薛金,跟没听见他话一样,眉头紧皱,神色迷离。

    这真不是装的,卢斯最清楚冯铮是个什么情况,他是纯得不能再纯的零啊。正常情况下,他是丝毫也不可能对女人有感觉的,但总有不正常的情况——人的身体就跟机器似的,找到了开关,开,机器就能启动,跟机器本身是否有启动的意愿无关。

    要是冯铮真的跟女人有了风流事,那代表着他正气哥哥这是让人……让人给强了啊!

    卢斯真是,心疼得不要不要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阿嚏!”冯铮了个喷嚏,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胡乱从那位寡妇的家里寻到的几件男子衣衫根本就不如何保暖,再加上又是大病未愈,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他不能停,必须继续朝着惠峻的方向走,才能有一线生机,只是不知道,卢斯现在如何了。

    突然,冯铮向左侧飞扑,落地之后,一个连滚,这才单膝跪住。在他方才立身的位置,出现了两个黑影,其中一个见他动作:“咦?”了一声,“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大半夜的跑出来赶路,怕也不是什么好人,都别耽搁了,快把他拿下!”又有两个人从边上现身出来,四人对着冯铮呈合围之势。

    就在那两人出现的身后树林里,只听一阵沙沙之声,乍听起来似是风声,却分明是有大队人马藏于林中,正在赶路。

    冯铮心口冰凉,知道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而且这次是断然没有逃过的道理了,低呵一声:“乱臣贼子!我便是化作厉鬼,也必然取尔等狗命!”真盼化作厉鬼,相伴师弟……

    刚刚看卢斯的表现,恢复了一点好心情的薛金,现在的脸色又变得极其难看,额头上的青筋更是一条一条的:“卢将军,标下是真心想要合作的,将军何必如此呢?”

    “薛校尉,本官真不是故意的,就这样的字迹,还是本官下了心思苦练过的结果呢。当初本官派无常回开阳求诏安令,也是口述,让属下代笔的。”卢斯把毛笔放在一边,让开桌子,让薛金看桌面上他写好的祭文。

    祭文是用普通用来写信的信纸写的,比现代十六开的纸宽一点,又短一点,上面的字呢。大的有拳头大,的也有一寸见方,还有的字因为笔画多,干脆涂抹成了一团黑漆漆的疙瘩,纸张的边角处更有墨迹指痕……

    整篇祭文那例文只用了两页纸,卢斯抄了……十二页。从头到尾,也就最后他自己的签字画押,看起来像是点意思。

    薛金真不觉得,这东西他拿在手里能威胁到卢斯——给别人看,谁能相信这是卢斯写的?

    薛金盯了那几页纸半天,再看卢斯,他正在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结果因为只手头上带着墨迹,结果就抹出了个黑额头来。

    这要是换个时间,换个背景,薛金一定会哈哈大笑,可这个时间,这个背景,他只觉得胃疼。

    这想得好好的法子,是真的不管用了,怎么办?

    他觉得后悔,当初怎么一时情急,就只想着杀掉冯将军呢?要是那时候不杀,而是抓,可能也不至于把人逼得失踪,那个逃亡路上还知道玩女人的冯将军,该是比这位卢将军好对付得多。

    对着这份跟孩子涂鸦差不多的祭文看了半天,薛金长叹了一声,道:“看来,是天意如此。卢将军,原本标下想着,到现在,人死得也够多了的,标下也怕损阴德啊。所以,魏博伟那几人,标下也愿松松手,给他们一条活路,但现在……卢将军,如今,标下少不得让您送一份投名状了。”

    “废话真多。”卢斯一脸的不耐烦,“不过现在都这时候了,我困得要死,有什么事,等到明天白天再,如何?”

    天色是很晚了,外头黑沉沉的,星星见不着,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有一场大雪了。

    薛金虽然想要这一切早早完结,但是也不愿意逼迫卢斯逼迫得太狠,况且,只是半个晚上而已,又能出什么大事呢?

    “好。”

    薛金一走,卢斯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跟薛金其实有个想法是差不多的——半个晚上而已,又能出什么大事呢?只是,他现在能做的,也只剩下尽量拖延时间,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甚至,卢斯琢磨着——要不然光膀子睡觉,好让自己着凉生病?不过那也太明显了,就怕让薛金狗急跳墙啊。

    叹了一声,卢斯躺在了帐篷里狭窄的行军床上,羊羔皮的褥子一裹,身上暖和,心里却冷,睁大了眼睛,半点睡意也没有。

    模模糊糊的,卢斯好像听见了斗喝骂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没睡着,不是幻听,是真的。卢斯翻身就坐起来了,同时薛金手持破刀,掀开帐篷帘子闯了进来,正好跟卢斯的眼睛对上。

    卢斯抬手就把皮褥子扔了过去,薛金拿着破刀直接横劈一刀,皮褥子不再遮挡视线,就看见卢斯抄着帐篷里的马扎,跟他对视。

    “标下看轻了将军,还以为您是在威远镖局看出的不妥。”

    卢斯摇摇头:“你带着人赶到两家村,加入搜查的第二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你为何……包括去挂马村的,你都是在拖延时间?!”

    “是拖延时间,也是真心想要找到更多的线索,结果进一步证明了,你不是不对劲,你就是凶手。”

    “诏安令……可当时标下也在场,并未曾发现那东西上有什么异样。”薛金的语气还算平静,但手上可一直都没停,一刀接着一刀朝卢斯身上招呼。

    卢斯用马扎扛刀,幸好这马扎的材料不错,勉强接住了两刀:“明令自然是让薛校尉看见了,可那两位无常身上带的,又不只这一封信。”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薛金跟个神经病一样,对着卢斯变边砍,把卢斯手里的那个马扎彻底砍成了碎木头块,帐篷里地方太狭,卢斯只能左躲右闪的避他,一个不心也不知道踩着了啥,把自己绊了个大马趴,却恰好躲过了当头一刀。

    卢斯原地几个翻滚,滚到了行军床边上,刀光闪过,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落在了地上,轱辘两下,滚到了一边——薛金的头……

    无头尸体的手中的刀,随即坠下,被喷了一身血的卢斯好悬没反应过来,要是人死了他还被砍了,那可就笑话大了。等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的正是气喘吁吁的冯铮,卢斯的眼圈,瞬间就红了:“铮哥!”下一刻他就冲上去把冯铮拦腰抱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冯铮以为卢斯吓坏了,因为刚才那情景,他自己本身也吓坏了。只要迟来一步,那他就要悔恨终生……他抱着卢斯,轻轻的拍着卢斯的背脊,他自己剧烈的心跳,也因为卢斯的体温而渐渐平复下来。

    可是两人抱了一会就要分开,毕竟外头还杀着呢。卢斯满肚子的话想要问冯铮,最终也只是咬咬牙,转身把薛金的朴刀拿起来,人头拎起来:“走!”

    不方!就是干!

    天边一抹桔色的光亮起,朝霞顷刻间刺破了黑沉沉的天,黎明就此到来。

    薛金扎下的那简陋的营地里,却有许多人没能看见初升的太阳,且这辈子也再看不到了。

    “见过卢将军。”来人是隔壁直逸州的余总兵,卢斯和冯铮在直逸州呆了不短的时间,又做了几件大事,跟这位余总兵也算是熟悉。

    “多谢余总兵这次前来援手。”

    昱朝除了几个边塞州郡,其余每州都设置一名总兵,总兵的品级比较乱,高的是超一品,低的五六品都有。直逸州之前情况特殊,总兵是不上不下的四品官,如今情况更特殊,为了安定民心,重整因为平王而一团混乱的当地军务,现在坐镇的直逸州余总兵就是从边关调过来的一员骁将,总兵就提成三品了,他们俩算是平级。

    但骁将归骁将,余总兵身材高大修长,头发花白,胡子也是花白,若非穿着武人的官服,看起来到是儒生的文气更重些。

    而起从卢斯派出人求救,到大队人马到来,这种速度,必然是星夜兼程,人家这样卖力的救了自己的性命,卢斯自然是能有多谦恭,就有多谦恭。

    “卢大人客气了,我军中出了此等败类,不但自己居心不良,带累了一群好儿郎,更是险些害了两位大人的性命,余某能帮上忙,除此败类,自然义不容辞。”

    余总兵也尽量好话。剿灭薛金是一场送上门来的功劳,这两位是天子近臣,且之前双方合作,也是愉快,能看得出来他们是真有能耐的,他自然是愿意借此机会与两人交好。

    一番客气,下头兵丁来报之前一战中的损失与收获。

    薛金一共带出来了五百人,其中三百还在两家村搜寻——当然,现在都知道了,那群人就是做样子的,可总之,现在这里只有两百人。余总兵带过来的却有八百人,对方突遭夜.袭,而且这些人发现袭击自己的也是官军,那该是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事情败露了。

    可就是在无论心理还是人数上都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这两百士兵,给余总兵造成了死十七,伤残者八十四的结果。他自己那两百人,除了十几个人伤重被俘,其余全都力竭战死。

    余总兵和他手下的将官都脸色一沉,余总兵更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余总兵这话却不对了。”冯铮道,“这种人,幸亏现在还没发达,就对着在下发了疯,若他真的发达了,那就是国之大患了。他今日能杀一村百姓以换军功,明日就能杀一成,乃至于一国。”

    作者有话要:

    嗷呜!明天这案子结束!回京!